第25章 复生(九)

小说:闭眼撞魂 作者:兔尾草
    “韩……韩瑛!”

    韩琦惊惧而绝望的叫道。

    可是因为脖间的束缚发出的声音不比蚊子大多少。

    女人的笑容依然温和。

    可是看上去僵硬无比, 仿佛一个惨白的面具覆盖其上。

    韩琦说不出话了,她觉得自己的意识已经模糊,眼角流下生理性的泪水。

    但是紧接着,像是清风拨开层云,她突然发现自己能动了, 那种窒息之感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顿时尖叫着逃离开去,缩到床脚。

    然而一低头, 却发现被褥上放着另一双手。

    韩琦低头看看自己的手, 又顺着那双手向上看去。

    却发现自己仍旧躺在被褥之中, 脖颈间的头发紧紧缠绕,被褥上的韩琦面色青紫, 人事不省。

    她是韩琦?

    那我是谁?

    韩琦冷汗落下,猛的转头。

    却发现自己的长发飘在半空, 蓬软如一团黑云。

    那是她引以为豪的头发, 又浓又密, 闪着绸缎般的光泽。

    曾经有无数人夸奖过, 也有无数人抚摸过。

    而此时此刻,长发的另一头却被紧紧的被韩瑛攥住。

    韩瑛竟是硬生生的将她的魂魄扯了出来!

    原本乌黑茂密的头发此时如一片巨大的黑影,将她笼罩其中。

    扑面而来的压迫感近乎令她窒息。

    在极端的绝望之下, 不用裴孽逼迫。

    韩琦便一五一十的将蒋贤的打算全说了出来。

    “不是我!不是我干的!我是被蒋贤胁迫的!”

    “他没钱了, 所以想打鸿运楼的注意!我什么都没干啊, 我是听他的!”

    韩瑛没说话,只是手上一用力,韩琦便如翩飞的风筝般向她那儿飘去。

    “不要——!!!”

    韩瑛的脸上, 自额头至下巴,顿时出现一条血线,紧接着便是自血线周边绷解出无数细小裂纹,有鲜血自其中流出。

    “我说!我说——!”

    韩琦尖叫着想要离开。

    “蒋贤想利用王永所开药方中的那一味荀阳草来嫁祸他!为了便于查探病人的身体状况,像这种需要长期服用的药,各个阶段的药方都会保留下来,蒋贤要伪造药方,我……我帮他了……”

    “我那张伪造的药方塞到了书架的一个死角里,里面药材的剂量都有些许变动,但是最重要的是——荀阳草的量加倍,到时候蒋贤就会说这是王永故意的,为的就是不着痕迹的拿到较多的荀阳草,然后下在你的……茶水里。”

    韩琦猛的一颤,声音抖的近乎不成样子。

    “我就做了这些……没了,其他的我什么都没干,其他的都是蒋贤干的!”

    韩瑛还是不说话,她只是盯着韩琦,盯到韩琦寒毛直竖除了哭什么也说不出来后,才慢悠悠道“这话你不该跟我说。”

    “我自首!我明天就自首!”

    话音刚落,她便觉的自己眼前猛的一黑,接着便人事不知。

    而在室内,那半透明的灵魂逐渐回到了身体,缠绕在脖颈间的黑发也散了开来。

    裴孽长松一口气,竖在床帐顶部绞着一块带血布巾的藤蔓猛的脱了力,软哒哒的趴在上面,连叶子都掉了几片。

    裴孽皱眉看着躺在床上人事不知的韩琦,突然背过了身。

    下一刻。

    无数藤蔓自床的周围生长开去,如同茧一般将床包围了起来。

    窸窸窣窣一阵动作后。

    原本染血的床帐,床褥都换成了新的,便连韩琦身上原本染血的亵衣都新换了一套。

    待将现场的痕迹尽数除去后。

    裴孽将那一堆血渍呼啦的东西从窗户扔了下去,看见无尘准确接住后,他便摸进书房,拿走了韩琦口中的那张药单。

    一切都很顺利,除了熬夜以外。

    当裴孽下楼的时候,无尘已经找了个地方将那些东西都烧了。

    裴孽将身上空荡荡的白衣扯下来,找了口井沾了点水,将脸上的妆给擦了。

    裴涅这具躯壳是少年,身高跟韩瑛差不多,但是长相却是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但是那又如何呢?

    当时光线昏暗,韩琦又被恐惧攥住,几乎失去了判断能力,只要轮廓有一点相似她就会自动往韩瑛身上去靠。

    花的时间比预计的要短,不过在回去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做。

    无尘红着脸把偷来的鸭血放回了厨房,略带难堪的摸了摸脖子。

    天可怜见,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

    裴孽看了有趣,背着手走到他身前笑吟吟的看着他。

    无尘一低头便是裴孽弯弯的眼睛,于是他脸上更红了,几乎红到了脖子根,可偏生脸上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照旧一副清清冷冷的样子。

    只是抿了抿嘴,不自在的瞥过了眼。

    “说起来,你刚刚干什么了,我怎么觉的有一段她叫的特别惨……你当着她的面故意弄了些血腥的幻觉吗?”

    裴孽一愣,说话顿了顿。

    “没有。”

    “鬼身上唯一可以显现出来的,只有他死亡时的伤口,我虽然与众不同,但是这一点却仍旧没有逃脱鬼的范畴。”

    “我只是……搞了点小把戏而已。”

    比如将灵魂上的伤口反馈到□□上。

    “类似把鸭血弄身上?”

    “唔……差不多吧。”

    裴孽含糊道,反手拉住了无尘的袖子,向前跑去。

    “我们快回去吧,若是柳书亭半夜起来如厕被发现了就不好了。”

    无尘还是习惯带着那根树枝出门,但若是身边跟着裴孽这么做又是多此一举。

    无尘原本抓着裴孽袖子乖乖跟在他身后,此时被他抓住袖子反手一带,险些失去平衡摔倒在地。

    “你倒是说一声。”

    无尘有点无奈,稳住了身形跟在裴孽身后。

    静谧的黑夜中,月光兜头洒下。

    两人一黑一白两只袖子乱糟糟交叠在一处,在晚风中鼓鼓囊囊,变换着形状。

    无尘眼前看不见其他东西。

    他低头看着眼前的裴孽,发觉在吹来的晚风中,那只白色的袖子突然如蝴蝶般张开了翅膀。

    ——是那只稍显瘦削的手松开了袖子,又在下一刻,隔着袖子抓住了他的手腕。

    “快一点,现在赶到,还能多睡一会儿。”

    清朗的少年音传进他的耳朵。

    又很快消散在风中,

    于是在如墨的黑夜中,随风翩飞的只有那只黑色的袖子了。

    而就在他们离开后没过一会儿。

    韩琦突然惊叫着醒了过来。

    冷汗浸透了衣衫。

    她惊惧的看看四周,又低头看看床上的褥子。

    一切都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发生。

    还好……

    是个梦……

    韩琦松了一口气,捂住了心口,却在下一刻猛然一僵。

    脖子上传来一股刺痛。

    她颤颤巍巍的摸了上去,却发现上面的皮肤肿了一圈。

    怎么……怎么会……

    她顾不得穿鞋,掀开被子便跑到梳妆台前,手忙脚乱的翻出铜镜,对着窗外的月光开始查看起了自己的脖颈。

    ——雪白的皮肤上,青紫的淤痕格外明显。

    韩琦后退几步,却猛然僵住了身子,惊恐的表情就这么定格在脸上。

    一把□□贯穿了她的胸口。

    肺叶被生生刺破,韩琦双眼暴突,却只能大张着嘴,发出无声的惨叫。

    在她身后,在她那被月光拖得的长长的影子里。

    突然从中分裂出了另一个属于男人的影子,那把□□自那男人的影子中来,挑着韩琦的生魂,轻轻松松的将她撕扯了下来。

    铜镜掉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半透明的魂体犹如陷入湖水一般,被□□挑着陷入了黑影。

    地上的影子好似游鱼,转瞬挪到了床幔旁,同那儿的黑影融为一处,不见踪迹。

    而就在黑影逃走后不久。

    距离双鹤楼不远的小巷处突然出现了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影。

    岑百悦扶着墙踉跄的往前走了几步,最终支撑不住滑坐到地上。

    “可恶,他到底去哪儿了……”

    一声呓语消散在风中。

    岑百悦梭巡着不久之前从他手下逃走的那只手执□□的厉鬼的踪迹,最后无力的闭上了眼。

    第二日鸡鸣三声,太阳自群山之后探出一角来的时候。

    无尘睁开了眼。

    他起的很早,即便昨夜熬了夜,第二日也会在天刚刚亮起的时候准时醒来。

    今日也是如此。

    在另外两人还未睡醒的时候,他便拿着一个菜篮子出了门。

    他要去买菜,早上的菜是最新鲜的。

    刚从地里摘来,根部还带着未干的泥土,菜叶上甚至还有露珠在滚动。

    也正是因为如此。

    在无尘买完菜打算回去的时候,发现了躺在小巷中的岑百悦。

    起初他只看到了一团明黄的光晕,走进之后便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无尘眉心一皱,顾不得掉到地上的篮子,上前几步便去查看那人的伤势。

    三门的人在无尘眼中都是一团明黄的光晕——似乎带有修为的人在他眼中皆是如此,只是有强弱之分。

    走进了他才发现,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是岑百悦。

    他伤的很重,腹部有一个贯穿伤,除此之外身上还有很多大大小小的伤口,沾着泥土,好似在地上摔了一跤般。

    但是好在没有性命危险 。

    无尘将他带回了柳府,又请了几个大夫。

    不多时,厨房内便飘起了草药的味道。

    …………

    岑百悦觉的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中他还是十六七的模样,第一次下山除鬼的时候便遇到了同样是第一次下山的卫无方。

    两人起初是为了抢同一个单子较劲,后来便成了搭档。

    又过了三年,薛潜加入了进来。

    三人年岁不大,虽然偶有争吵,但是也算和睦。

    暮春时节桃花败落,岑百悦走在最后,拿着薛潜的斗笠装满了落下的桃花,然后趁着卫无方不注意朝他兜头洒下。

    白衣青年转过头来,怒目而视。

    然而紧接着景色一变,灼灼桃花突然化为了漫天血雨。

    而在血雨之中,骑战马持□□的亡魂高大的宛如一座山岳,站在岑百悦面前将天上的月光尽数遮挡。

    他缓缓抬起手中□□,驱马上前,先是撕了薛潜的半片灵魂,再是一枪捅入卫无方心脏。

    温热的血液溅在岑百悦脸上。

    他抬头,看清了蓬乱的头发之下满是血污的脸,枪尖在月光下闪着银光。

    然后直直捅入他的腹部。

    噗嗤——

    岑百悦挣扎着醒来,下一刻便感觉到腹部一阵剧痛。

    尚未分清现实与梦境的他下意识抬手阻挡,却不慎碰落了一旁的药碗。

    咔嚓

    药碗碎裂的声响唤回了他的神智。

    他愣愣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华贵的帐幔带着隐隐的熟悉,身上的被褥柔软蓬松散发着阳光的味道。

    岑百悦木然转头,看见了被汤药洒了一身的柳书亭。

    思绪回笼,视线聚焦。

    岑百悦张了张嘴,发出一声短促的音节。

    然后手忙脚乱就想帮柳书亭擦拭。

    然而刚一有动作,便疼的嘶哑咧嘴倒在床上。

    “你先好好休息,我再去熬一碗药。”

    柳书亭并没有生气,他匆匆擦了擦沾到床上的药汁,蹲下身拾起了药碗的碎片。

    却在即将离去的时候被岑百悦一把抓住了衣摆,因为过大的动作,他甚至差点从床上摔下来。

    “卫无方、薛潜……柳书亭,你快找人去救他们!”

    “我已经联系衙役去了,顺着你地上的血迹,应该很快能找到。”

    柳书亭这话无疑是给了岑百悦一颗定心丸,他拽着柳书亭衣摆的手骤然一松,整个人无力的躺到在床上。

    腹部包扎好的伤口因为他这个动作又裂了开来,渗出一丝血迹。

    脑中紧绷的弦因为柳书亭及时的反应而松了一松,可是心却仍旧高高悬着。

    岑百悦从未见过这么强的厉鬼。

    不知活了多少年,不知吃了多少魂魄。

    原以为三人合力、拼着性命能将其拼杀。

    却没想到即便是三人合力,也不是他的对手。

    若不是卫无方和薛潜拼了命拖住那只鬼,岑百悦也不会有机会伤到他。

    只是昨晚岑百悦虽然追了他一路,却并未成功追到他。

    这只厉鬼,如今还藏在金江县中!

    像是潜伏着的毒蛇,有好似笼罩在上空的阴影,不知何时便会取人性命!

    思及此,岑百悦喉结微动,哑声道:“柳书亭,昨夜……有没有人死。”

    “没有,现在已经中午了,若是有人出事,衙门里应该早就知道了。”

    柳书亭顿了顿,神色一变,还是忍不住上前几步,犹豫道:“是不是……”

    “嗯……”

    岑百悦的声音干涩的彷如砂纸磨过。

    “最近……晚上不要出去,千万不要出去,那只鬼被我烧去了一部分魂魄,为了尽快恢复,肯定会去吃生魂。”

    “不过你们放心,三门之中能人不少,只是我学艺不精——等我告知门主之后,很快就会有新的人过来,你们一定不会有事的。”

    岑百悦挤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强装轻松。

    然而他也的确不擅长骗人——在这种时候,往往解释的越多便越说明事态严重。

    柳书亭看出来了,他性子软,但却不傻。

    但是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笑了笑。

    “我信你。”

    ……

    第二日。

    衙役跟着留下的血迹一路找寻,一直摸到了郊外的一个林子里,那儿一片狼藉,光是三人合抱的古木就倒了三四根,像是经历的一场激战。

    然而任凭他们翻山掘地。

    最终找到的……却只有薛潜一人。

    卫无方不见踪影。

    柳书亭听到这消息的时候岑百悦刚刚睡下,可是即便是睡梦中也皱着眉头。

    这可是很少见的。

    因为在柳书亭的记忆中,即便他被揍了一拳顶着个熊猫眼的时候,也是一副乐天的样子,极少见到他为什么事情烦恼。

    想也是知道跟昨夜所遇到的事有关。

    因为他睡梦中剧烈的动作,腹部的伤口又有了裂开的趋势。

    柳书亭无奈之下只能费尽的压制了着岑百悦的双手,结果被岑百悦一把甩开。

    岑百悦醒了,柳书亭也不慎撞到了一旁的凳子。

    “无尘,你跟着小九去看一下薛潜的情况,我……我没事。”

    柳书亭捂着额头嘶哑咧嘴的摆摆手。

    “……你小心一点。”

    无尘叹了口气。

    小九便是来告知柳书亭消息的那个小捕快。

    当无尘跟着小九到县衙的时候,薛潜已经被包扎好了,此时正无知无觉的躺在床上,露出苍白阴郁的一张脸。

    ——他身上多是些擦伤,伤的不重,但是无论如何也醒不过来。

    一旁的衙役叙述着搜寻的过程。

    “我们顺着血迹一路追到了密林里,可是那儿并没有人,却有一段爬行的痕迹和几只狼的脚印,他们多半是遇到狼了,为了掩护其中一人,另一人主动将狼引开。”

    “那人应该伤的不清,脚步虚浮,地上有零星血迹,可是当我们顺着痕迹一路追过去的时候,只看到了一只狼的尸体还有一滩血迹,并未发现人影。”

    这未必不是好事。

    虽然现场看上去不妙,但是无尘更倾向于卫无方还活着,只是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此时天色已经开始暗下去了。

    无尘打算回去,却在离去前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过头随口问道:“对了,韩琦来过没?”

    “刚走,还把蒋贤带出去了。”

    “什么!”

    “是啊,我也觉得我们莫大人有点胡闹,”衙役挠了挠脸颊,“不过韩瑛说的也有道理,事情还没查清就把人关牢里的确不好,牢里总没有家里舒服,莫大人被她一说,便把人放了。”

    砰——

    “无尘师傅!”

    即将关闭的县衙大门被人猛的撞开。

    无尘快步向前走去,滚边的锦袍在身后上下翻飞,衙役的呼喊很快被甩在身后。

    此时正是太阳落山的时候。

    红彤彤圆滚滚一个火球直直朝着地平线坠落,落日的余晖染红了半片天空。

    像是燃烧一般,壮丽中晕染出沉沉一片血色。

    无尘的面容在这夕阳中显出一片暗沉的红来。

    他行走在街道之上,脚下踩着的影子被夕阳拉的老长,恍惚间仿佛没有尽头。

    通红的太阳前突然显出几只黑色的剪影。

    ——是几只乌鸦飞过,落下一连串嘶哑嘲哳的鸟鸣。

    “这声音真不吉利。”

    客栈内,韩琦半靠在桌子上。

    窗外的夕阳染红了她半张脸,另外半张脸掩映在黑暗中,漆黑的眼眸泛着冷光。

    蒋贤腿软的几乎要站不住,他一手撑着桌子,脸上强装淡定,双腿轻微的颤抖着,不多时额头便蒙上一层薄汗。

    “你不敢看我?”

    “不,没有……”

    蒋贤抬起眼扯了扯嘴角,但是很快就侧过了头。

    他不傻,韩琦虽然心狠手辣,但是做事全凭一股莽劲儿,做事实在不能说是有计划。

    当时教她模仿韩瑛的时候她总是会出点小错误,便连昨日在公堂之上的时候也总是下意识的看向蒋贤。

    可就在刚刚,刚刚离开前同莫子谦说话时。

    她条理清晰,进退有度,说话滴水不漏。

    无论是神态还是语气,都几乎同记忆中的韩瑛一模一样!

    从县衙出来的时候蒋贤还有点恍惚,难以想象事情竟然如此顺利。

    可是韩琦却像变了个人一般,她不再是韩瑛的做派,但是也没有热络到哪儿去。

    还有走姿。

    常年游走在各个富家小姐之中,蒋贤早已锻炼出了出色的观察力,他可以在短短一刻钟内对一个人的性格喜好有个大致的了解,并同时做出讨人喜欢的应对。

    自然也发现了,眼前这个女人的走姿习惯看起来都像一个男人!

    “韩琦!”

    当时心中疑窦丛生的蒋贤上前抓住了韩琦,但却被她一把甩开。

    手中是女人的细腻肌肤,但是却冰冷的不似一个活人。

    于是蒋贤又发现了另外一件事。

    眼前的这个女人……

    她没有呼吸。

    胸膛并没有一个活人应有的起伏,反而平静的像是一摊死水。

    若是仔细看的话,被衣领遮盖的脖间,甚至隐约还有一道红痕。

    “你……刚刚应对的不错,接下来……”

    房间内,蒋贤勉强的勾起嘴角,他拿不准韩琦是要怎样,只是全然当做不知道般,但是说到一半便再也说不下去了,双腿抖若筛糠。

    韩琦看着他,突然上前一步。

    蒋贤如同受惊一般猛的后退一步,一个腿软跌坐到了椅子中。

    逆光的韩琦看起来格外高大,她缓缓开口,一双眼睛居高临下的看着蒋贤。

    “你倒是敏锐。”

    “我……我没有,韩琦你说什么呢……”

    “不过我本来也没想着瞒你。”

    韩琦勾了勾嘴角,恰在此时,天边红光黯淡,于是自左向右,随着韩琦的脸颊被黑暗笼罩,无数伤口出现在她的脸上。

    五官也随之变化。

    ——一张轮廓分明的脸显现出来。

    接着便是臂膀,然后再是腰腹……

    当天边最后一缕光芒散去。

    一个高大的人影完整的从韩琦身体中脱出。

    他直直的站着,身形如山岳耸立。

    身后韩琦耷拉着脑袋,软软的向后倒去。

    男人一把捞过韩琦的尸体,随手放到了蒋贤身旁。

    蒋贤一缩身子,惊惧的看着眼前的男人,整个人僵硬的半句话都说不出。

    “蒋贤。”

    眼前的男人将军打扮,在刚刚出现的那一刹那,蒋贤可以看见他浑身浴血、伤痕累累,但是很快那些伤痕便消失不见,盔甲也恢复如初,只有一杆□□血迹斑斑。

    枪上的红缨被血渍浸湿,结成一缕一缕,垂了下来。

    蒋贤不敢吱声,努力的将自己缩成一团,恨不得化为一张纸紧紧贴在身后的墙面上。

    “你想要拿回鸿运楼是吧?”

    男人再度出声,他眉眼狠厉,一道刀疤贯穿右眼,脸上表情隐隐带着不耐烦。

    “是……是的。”

    “你帮我点忙,我帮你把鸿运楼给拿回来。”

    “不用不用!阁下助小人自官府手中逃脱,已然是救了小人一命,今后小人唯阁下马首是瞻,哪能……还要报酬。”

    见男人意外的好说话,蒋贤一愣,眼珠一转,随即立刻跪趴在地上,整个人深深的低了下去。

    男人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突然发出一声嗤笑,随手挽了个枪花,锋利的枪尖扫过蒋贤眼前,削下一缕发丝。

    蒋贤一个激灵,不敢动了,半晌,又小心翼翼问道:“不知阁下,是否想要……城里乞丐不多,但是应当有几户独身的老人家,即便死了也不会发现,若是您想……小人可以去打听一下。”

    “还是说……您更喜欢年轻的姑娘?”

    蒋贤小心翼翼的问道。

    他不知昨夜韩琦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想也知道多半是眼前的人杀了她。

    不,不是人。

    他看了看男人的脚下,那儿干干净净,月光底下连个影子都没有。

    应当是鬼才对。

    只是既然是鬼为何他能看见,还能披了个壳子在太阳下行走。

    蒋贤不敢多问。

    房间内一时间安静下来。

    男人转身大马金刀的坐在窗棱上,撑着脑袋看着眼前匍匐跪地的人。

    左臂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

    不管是不是凑巧,蒋贤的这个提议的确提到了他心坎里。

    昨日他不慎被岑百悦那三个小鬼缠住。

    本来他是完全不放在眼里的,只当着加餐想吃了他们的生魂。

    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那纵尸的小鬼召出招魂幡中的所有厉鬼拼死拖住了他。

    裂山的剑客趁机上前同他缠斗。

    或者不叫缠斗,不过三息他便将□□刺入了剑客的心脏。

    但同时他也着了那小鬼的道,卫无方本就不指望能将他打败,他趁着□□刺入心脏的那一刻抓住了枪杆,狠狠往前一扯。

    随着利刃破开血肉的声音响起,卫无方白衣染血,胸口贯穿,他也猝不及防之下身体前倾停顿了一瞬。

    可就是这一瞬,叫一旁重伤的岑百悦看中时机丢了张符咒过来。

    霎时火光冲天,钻心的疼痛深入骨髓。

    在流传下来的三门中。

    裂山脾性爆裂,嫉恶如仇,所用多为刀枪剑戟。

    纵尸手段狠厉,但是操纵厉鬼的术法的确一人抵得上千军万马。

    丹蚩擅符箓阵法,擅制药,看似攻击不强。

    但是手中一道“烺炎符”若是沾到,顷刻间便可以燎去半片魂。

    他着了道,失了三分之一的魂,情急之下只能躲进这个女人的身体里,顺带看了她的记忆,只是一个生魂却是远远不够的。

    若要伤势愈合,至少……要四十九个。

    不过若是能吃修士的生魂……

    即便是一个也够了。

    于是他开口了。

    “你去给我找一个人,一个大约二十、有虎牙的丹旸修士。”

    “他应该……叫岑百悦。”

    男人回想着战斗中卫无方喊出的名字,说道。

    “是。”

    “……岑、岑百悦?”

    蒋贤突然想起了之前那个和尚未写完的那封信。

    “怎么,你认识?”

    “啊,不……不认识,小人明日定然给您答复。”

    蒋贤低下了头,心中却不住的思索着那封信。

    岑公子……

    那个和尚似乎要给王永留什么话,只是在看到自己后突然放弃了。

    这个举动本身就很奇怪。

    但若是那个岑公子就是眼前男人口中所说的那个修士的话……

    他心中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对了,看在你这么听话的份上,我也告诉你一件事。”

    男人换了个姿势,好整以暇的看着他,慢悠悠道:“昨夜,有个鬼魂扮做韩瑛来吓这个女人,让她去自首,若不是她的生魂被我吃了,恐怕今天……你就得在那牢里安家了。”

    蒋贤身上顿时炸起寒毛一片。

    像是刀刃擦着脖颈飞过,带来命悬一线的颤栗。

    这几日的情形在脑海中反复播放,最后定格在那日客栈中的瞎眼和尚身上。

    一个猜测在那心中渐渐成形。

    “多谢主人告知在下。”

    蒋贤垂下头,脸色阴沉。

    “不知主人名讳为何?”

    “名字?”

    男人翘着二郎腿托着脸,突然勾起一个不可一世的笑容,吐出三个字。

    “严明决。”

    ……

    “严明决是前朝惠帝宰相胡雍的义子,此人虽然生性狠辣、耽于享乐,但却骁勇善战,对胡雍忠心耿耿。”

    “七百年前胡雍起兵叛乱,严明决带领大军连下城池数十座,一年内攻破京都,扶持胡雍登基。因其右眼受伤瞳孔泛白,且手段凶残,曾坑杀十万将领,屠城八次,于是得了个‘白眼狼’的蔑称。”

    葡萄藤下,一个年约四十的书生拿着本书侃侃而谈,说着七百年前的前朝之事。

    无尘站在一旁的屋檐下,手揣在袖子里,明明脸上无甚表情,可似乎总能从他的神色里看出些郁闷。

    讲课的那位先生姓张,于十年前考上了秀才。

    王永今日回来了,柳书亭因为蒋贤的事脱不开身,为了不耽误孩子们的课程,便于一早特地拿了五斤猪肉跑到三条街外,拜托张秀才为他代课一天。

    因为前夜的事情是无尘和裴孽一起偷偷办的,如今出了状况,自然也不好对柳书亭说,否则一个不慎就会牵扯出裴孽的身份。

    可是……

    无尘看了眼坐在第一排面若死灰的裴孽。

    轻轻叹了口气。

    柳书亭感念裴老爷的照顾,一腔谢意尽数倾泻在了对裴孽的教育上,平时无尘求情都不能让柳书亭松懈半分——一切行动都是在功课完成之后。

    昨日柳书亭看裴孽看的严,无尘本来想找他商量韩瑛的事情,见此无奈只能作罢。

    如今换了个夫子,这个夫子本着收了礼物就要负责的态度——对裴孽更是严格,直接把他从第三排提溜到第一排来,夫子一低头就能看见他。

    方便提问,方便回答,方便检查他有没有打瞌睡。

    在这种情况下,说上一句话都不被允许,更何况是逃课去处理蒋贤的事。

    那个韩瑛摆明了是有猫腻。

    说不定……

    无尘想到了目前仍旧昏迷、并且突然发起高烧的岑百悦。

    岑百悦是在双鹤楼附近被发现的,而从他吐露出的只言片语来看,前天夜里显然有一只鬼逃入了金江镇,而巧的是,在第二天早上韩瑛就食言了。

    倘若不是韩瑛胆子大到连死都不怕,出尔反尔。

    那便是……那两人与那只鬼达成了什么协议?

    这不得不让他多想。

    无尘眉毛微皱,他有点担心柳书亭的安危。

    葡萄藤下,张秀才将手中的史书合上,整整齐齐放在桌上,又仔仔细细将上面的褶皱压平。

    “先生,你似乎很喜欢这个人。”

    裴孽看了眼无尘,又转过头眨巴着一双天真单纯的眼睛问道。

    很好,没有走神。

    张秀才赞赏的看了他一眼。

    “喜欢倒也说不上,此人出身微末又在得势后耽于享乐,好黄金玉石,宝马美人。巅峰时有姬妾数十,金银无数,光在京都的宅子就有四座,列入佞幸传实在不冤,只是……死的着实让人唏嘘。”

    张秀才顿了顿,忍不住轻叹一声。

    “胡雍仅当了三年皇帝便被推翻,皇位又交还给了惠帝后人的手里,严明决一路誓死相护,但却大势已去节节败退,胡雍眼见胜利无望,便将严明决交出,以求苟安。他在宫中被幽闭了二十年后去世,而严明决则死于双方人马的乱箭之下。”

    年少的孩子似乎总对这种骁勇善战的将军有着天然的好感。

    虽然严明决称得上是忠臣,却绝对称不上好人。

    仍旧有不少孩子在听了他的故事后眼中冒出了星星。

    张秀才突然有点头疼,生怕自己出了错有负柳书亭所托,他在少年们“还有吗还有吗”的不断追问中。

    缓缓拿起了《礼记》。

    啊,星星灭了。

    于是在一片有气无力的读书声中,裴孽无望的抵住了额头。

    “老师,我肚子疼……”

    他颤声道。先是把脸埋到了胳臂里,然后捂着肚子滑坐到地上,弓成了一只虾米,一脸痛到极致痛到不能说话的样子。

    “裴涅!你有没有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算了!来,我背你去医馆!”

    张秀才将手中的书随手一甩,三步并做两步跑到裴孽身前,蹲下身去就想背起他,然而却被无尘阻拦住了动作。

    “还是我去吧,这一来一回要耽误不少时间,你先接着上课。”

    “可是你的眼睛……”

    无尘瞅的就是这个机会,没等他说完便背着裴孽跑出了老远一段距离。

    然后在一个不慎撞上墙壁的时候,他突然发现,自己好像没带探路用的树枝。

    无尘摸着额头微微鼓起的包,抿了抿嘴。

    这下是真的要去医馆了。

    裴孽哭笑不得的拉住了了无尘的袖子,带着他朝着双鹤楼而去。

    而就在一墙之隔的地方,蒋贤来到了柳府门前。

    但是他并未在那儿驻足多久,而是在看了那朱红的大门一会儿之后,转身敲响了他邻居的大门。

    “这位公子,我想问一下,你可曾见过一个长着虎牙、身着绯衣的年轻人?”

    作者有话要说:我知道开头一段肯定会有人韩琦韩瑛傻傻分不清楚

    然后就变成了韩琦抓了韩琦韩琦杀了韩琦韩琦害怕韩琦hhhh

    不过接下来她没戏份了,她换芯子了hhh

    放两篇预收:

    《遇妖》

    看名字知内容,跟这篇同一世界观

    那种考试失利会写鬼故事的书生攻vs傲娇非人非鬼非仙非妖身份成谜受

    《word学会自己长大》

    池蕴是个小透明作者

    写文纯靠激情,常年不写大纲,人设崩到结尾

    你以为他精心安排,实则只是灵光一现

    一日他发现剧情推动不下去了,于是大笔一挥,随便安了个理由,将书中曾经五讲四美的正直好青年江鹤归给写成了悲情恶毒男二。

    于是某年某月某一天

    正在练剑江鹤归突然发觉周遭的一切都不对起来,连自己也变得莫名其妙。

    明明是个一心向道的剑修,偏偏要跟男主这个二愣子抢女主

    明明是个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好孩子偏偏要闲得慌去陷害男主

    江鹤归觉得这么做不对,于是转头就去给男主道歉。

    于是第二天,门派上下都传言大师兄修炼的走火入魔——疯了。

    于是第二天,当池蕴打着哈欠开word的时候,发现自己的word突然学会自己长大了

    而且本来码好的悲情男二……

    又变成了正直好青年???

    池蕴脸裂了。

    作者笔下的男二攻vs作者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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