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韩瑛!”
韩琦惊惧而绝望的叫道。
可是因为脖间的束缚发出的声音不比蚊子大多少。
女人的笑容依然温和。
可是看上去僵硬无比, 仿佛一个惨白的面具覆盖其上。
韩琦说不出话了,她觉得自己的意识已经模糊,眼角流下生理性的泪水。
但是紧接着,像是清风拨开层云,她突然发现自己能动了, 那种窒息之感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顿时尖叫着逃离开去,缩到床脚。
然而一低头, 却发现被褥上放着另一双手。
韩琦低头看看自己的手, 又顺着那双手向上看去。
却发现自己仍旧躺在被褥之中, 脖颈间的头发紧紧缠绕,被褥上的韩琦面色青紫, 人事不省。
她是韩琦?
那我是谁?
韩琦冷汗落下,猛的转头。
却发现自己的长发飘在半空, 蓬软如一团黑云。
那是她引以为豪的头发, 又浓又密, 闪着绸缎般的光泽。
曾经有无数人夸奖过, 也有无数人抚摸过。
而此时此刻,长发的另一头却被紧紧的被韩瑛攥住。
韩瑛竟是硬生生的将她的魂魄扯了出来!
原本乌黑茂密的头发此时如一片巨大的黑影,将她笼罩其中。
扑面而来的压迫感近乎令她窒息。
在极端的绝望之下, 不用裴孽逼迫。
韩琦便一五一十的将蒋贤的打算全说了出来。
“不是我!不是我干的!我是被蒋贤胁迫的!”
“他没钱了, 所以想打鸿运楼的注意!我什么都没干啊, 我是听他的!”
韩瑛没说话,只是手上一用力,韩琦便如翩飞的风筝般向她那儿飘去。
“不要——!!!”
韩瑛的脸上, 自额头至下巴,顿时出现一条血线,紧接着便是自血线周边绷解出无数细小裂纹,有鲜血自其中流出。
“我说!我说——!”
韩琦尖叫着想要离开。
“蒋贤想利用王永所开药方中的那一味荀阳草来嫁祸他!为了便于查探病人的身体状况,像这种需要长期服用的药,各个阶段的药方都会保留下来,蒋贤要伪造药方,我……我帮他了……”
“我那张伪造的药方塞到了书架的一个死角里,里面药材的剂量都有些许变动,但是最重要的是——荀阳草的量加倍,到时候蒋贤就会说这是王永故意的,为的就是不着痕迹的拿到较多的荀阳草,然后下在你的……茶水里。”
韩琦猛的一颤,声音抖的近乎不成样子。
“我就做了这些……没了,其他的我什么都没干,其他的都是蒋贤干的!”
韩瑛还是不说话,她只是盯着韩琦,盯到韩琦寒毛直竖除了哭什么也说不出来后,才慢悠悠道“这话你不该跟我说。”
“我自首!我明天就自首!”
话音刚落,她便觉的自己眼前猛的一黑,接着便人事不知。
而在室内,那半透明的灵魂逐渐回到了身体,缠绕在脖颈间的黑发也散了开来。
裴孽长松一口气,竖在床帐顶部绞着一块带血布巾的藤蔓猛的脱了力,软哒哒的趴在上面,连叶子都掉了几片。
裴孽皱眉看着躺在床上人事不知的韩琦,突然背过了身。
下一刻。
无数藤蔓自床的周围生长开去,如同茧一般将床包围了起来。
窸窸窣窣一阵动作后。
原本染血的床帐,床褥都换成了新的,便连韩琦身上原本染血的亵衣都新换了一套。
待将现场的痕迹尽数除去后。
裴孽将那一堆血渍呼啦的东西从窗户扔了下去,看见无尘准确接住后,他便摸进书房,拿走了韩琦口中的那张药单。
一切都很顺利,除了熬夜以外。
当裴孽下楼的时候,无尘已经找了个地方将那些东西都烧了。
裴孽将身上空荡荡的白衣扯下来,找了口井沾了点水,将脸上的妆给擦了。
裴涅这具躯壳是少年,身高跟韩瑛差不多,但是长相却是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但是那又如何呢?
当时光线昏暗,韩琦又被恐惧攥住,几乎失去了判断能力,只要轮廓有一点相似她就会自动往韩瑛身上去靠。
花的时间比预计的要短,不过在回去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做。
无尘红着脸把偷来的鸭血放回了厨房,略带难堪的摸了摸脖子。
天可怜见,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
裴孽看了有趣,背着手走到他身前笑吟吟的看着他。
无尘一低头便是裴孽弯弯的眼睛,于是他脸上更红了,几乎红到了脖子根,可偏生脸上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照旧一副清清冷冷的样子。
只是抿了抿嘴,不自在的瞥过了眼。
“说起来,你刚刚干什么了,我怎么觉的有一段她叫的特别惨……你当着她的面故意弄了些血腥的幻觉吗?”
裴孽一愣,说话顿了顿。
“没有。”
“鬼身上唯一可以显现出来的,只有他死亡时的伤口,我虽然与众不同,但是这一点却仍旧没有逃脱鬼的范畴。”
“我只是……搞了点小把戏而已。”
比如将灵魂上的伤口反馈到□□上。
“类似把鸭血弄身上?”
“唔……差不多吧。”
裴孽含糊道,反手拉住了无尘的袖子,向前跑去。
“我们快回去吧,若是柳书亭半夜起来如厕被发现了就不好了。”
无尘还是习惯带着那根树枝出门,但若是身边跟着裴孽这么做又是多此一举。
无尘原本抓着裴孽袖子乖乖跟在他身后,此时被他抓住袖子反手一带,险些失去平衡摔倒在地。
“你倒是说一声。”
无尘有点无奈,稳住了身形跟在裴孽身后。
静谧的黑夜中,月光兜头洒下。
两人一黑一白两只袖子乱糟糟交叠在一处,在晚风中鼓鼓囊囊,变换着形状。
无尘眼前看不见其他东西。
他低头看着眼前的裴孽,发觉在吹来的晚风中,那只白色的袖子突然如蝴蝶般张开了翅膀。
——是那只稍显瘦削的手松开了袖子,又在下一刻,隔着袖子抓住了他的手腕。
“快一点,现在赶到,还能多睡一会儿。”
清朗的少年音传进他的耳朵。
又很快消散在风中,
于是在如墨的黑夜中,随风翩飞的只有那只黑色的袖子了。
而就在他们离开后没过一会儿。
韩琦突然惊叫着醒了过来。
冷汗浸透了衣衫。
她惊惧的看看四周,又低头看看床上的褥子。
一切都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发生。
还好……
是个梦……
韩琦松了一口气,捂住了心口,却在下一刻猛然一僵。
脖子上传来一股刺痛。
她颤颤巍巍的摸了上去,却发现上面的皮肤肿了一圈。
怎么……怎么会……
她顾不得穿鞋,掀开被子便跑到梳妆台前,手忙脚乱的翻出铜镜,对着窗外的月光开始查看起了自己的脖颈。
——雪白的皮肤上,青紫的淤痕格外明显。
韩琦后退几步,却猛然僵住了身子,惊恐的表情就这么定格在脸上。
一把□□贯穿了她的胸口。
肺叶被生生刺破,韩琦双眼暴突,却只能大张着嘴,发出无声的惨叫。
在她身后,在她那被月光拖得的长长的影子里。
突然从中分裂出了另一个属于男人的影子,那把□□自那男人的影子中来,挑着韩琦的生魂,轻轻松松的将她撕扯了下来。
铜镜掉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半透明的魂体犹如陷入湖水一般,被□□挑着陷入了黑影。
地上的影子好似游鱼,转瞬挪到了床幔旁,同那儿的黑影融为一处,不见踪迹。
而就在黑影逃走后不久。
距离双鹤楼不远的小巷处突然出现了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影。
岑百悦扶着墙踉跄的往前走了几步,最终支撑不住滑坐到地上。
“可恶,他到底去哪儿了……”
一声呓语消散在风中。
岑百悦梭巡着不久之前从他手下逃走的那只手执□□的厉鬼的踪迹,最后无力的闭上了眼。
第二日鸡鸣三声,太阳自群山之后探出一角来的时候。
无尘睁开了眼。
他起的很早,即便昨夜熬了夜,第二日也会在天刚刚亮起的时候准时醒来。
今日也是如此。
在另外两人还未睡醒的时候,他便拿着一个菜篮子出了门。
他要去买菜,早上的菜是最新鲜的。
刚从地里摘来,根部还带着未干的泥土,菜叶上甚至还有露珠在滚动。
也正是因为如此。
在无尘买完菜打算回去的时候,发现了躺在小巷中的岑百悦。
起初他只看到了一团明黄的光晕,走进之后便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无尘眉心一皱,顾不得掉到地上的篮子,上前几步便去查看那人的伤势。
三门的人在无尘眼中都是一团明黄的光晕——似乎带有修为的人在他眼中皆是如此,只是有强弱之分。
走进了他才发现,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是岑百悦。
他伤的很重,腹部有一个贯穿伤,除此之外身上还有很多大大小小的伤口,沾着泥土,好似在地上摔了一跤般。
但是好在没有性命危险 。
无尘将他带回了柳府,又请了几个大夫。
不多时,厨房内便飘起了草药的味道。
…………
岑百悦觉的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中他还是十六七的模样,第一次下山除鬼的时候便遇到了同样是第一次下山的卫无方。
两人起初是为了抢同一个单子较劲,后来便成了搭档。
又过了三年,薛潜加入了进来。
三人年岁不大,虽然偶有争吵,但是也算和睦。
暮春时节桃花败落,岑百悦走在最后,拿着薛潜的斗笠装满了落下的桃花,然后趁着卫无方不注意朝他兜头洒下。
白衣青年转过头来,怒目而视。
然而紧接着景色一变,灼灼桃花突然化为了漫天血雨。
而在血雨之中,骑战马持□□的亡魂高大的宛如一座山岳,站在岑百悦面前将天上的月光尽数遮挡。
他缓缓抬起手中□□,驱马上前,先是撕了薛潜的半片灵魂,再是一枪捅入卫无方心脏。
温热的血液溅在岑百悦脸上。
他抬头,看清了蓬乱的头发之下满是血污的脸,枪尖在月光下闪着银光。
然后直直捅入他的腹部。
噗嗤——
岑百悦挣扎着醒来,下一刻便感觉到腹部一阵剧痛。
尚未分清现实与梦境的他下意识抬手阻挡,却不慎碰落了一旁的药碗。
咔嚓
药碗碎裂的声响唤回了他的神智。
他愣愣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华贵的帐幔带着隐隐的熟悉,身上的被褥柔软蓬松散发着阳光的味道。
岑百悦木然转头,看见了被汤药洒了一身的柳书亭。
思绪回笼,视线聚焦。
岑百悦张了张嘴,发出一声短促的音节。
然后手忙脚乱就想帮柳书亭擦拭。
然而刚一有动作,便疼的嘶哑咧嘴倒在床上。
“你先好好休息,我再去熬一碗药。”
柳书亭并没有生气,他匆匆擦了擦沾到床上的药汁,蹲下身拾起了药碗的碎片。
却在即将离去的时候被岑百悦一把抓住了衣摆,因为过大的动作,他甚至差点从床上摔下来。
“卫无方、薛潜……柳书亭,你快找人去救他们!”
“我已经联系衙役去了,顺着你地上的血迹,应该很快能找到。”
柳书亭这话无疑是给了岑百悦一颗定心丸,他拽着柳书亭衣摆的手骤然一松,整个人无力的躺到在床上。
腹部包扎好的伤口因为他这个动作又裂了开来,渗出一丝血迹。
脑中紧绷的弦因为柳书亭及时的反应而松了一松,可是心却仍旧高高悬着。
岑百悦从未见过这么强的厉鬼。
不知活了多少年,不知吃了多少魂魄。
原以为三人合力、拼着性命能将其拼杀。
却没想到即便是三人合力,也不是他的对手。
若不是卫无方和薛潜拼了命拖住那只鬼,岑百悦也不会有机会伤到他。
只是昨晚岑百悦虽然追了他一路,却并未成功追到他。
这只厉鬼,如今还藏在金江县中!
像是潜伏着的毒蛇,有好似笼罩在上空的阴影,不知何时便会取人性命!
思及此,岑百悦喉结微动,哑声道:“柳书亭,昨夜……有没有人死。”
“没有,现在已经中午了,若是有人出事,衙门里应该早就知道了。”
柳书亭顿了顿,神色一变,还是忍不住上前几步,犹豫道:“是不是……”
“嗯……”
岑百悦的声音干涩的彷如砂纸磨过。
“最近……晚上不要出去,千万不要出去,那只鬼被我烧去了一部分魂魄,为了尽快恢复,肯定会去吃生魂。”
“不过你们放心,三门之中能人不少,只是我学艺不精——等我告知门主之后,很快就会有新的人过来,你们一定不会有事的。”
岑百悦挤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强装轻松。
然而他也的确不擅长骗人——在这种时候,往往解释的越多便越说明事态严重。
柳书亭看出来了,他性子软,但却不傻。
但是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笑了笑。
“我信你。”
……
第二日。
衙役跟着留下的血迹一路找寻,一直摸到了郊外的一个林子里,那儿一片狼藉,光是三人合抱的古木就倒了三四根,像是经历的一场激战。
然而任凭他们翻山掘地。
最终找到的……却只有薛潜一人。
卫无方不见踪影。
柳书亭听到这消息的时候岑百悦刚刚睡下,可是即便是睡梦中也皱着眉头。
这可是很少见的。
因为在柳书亭的记忆中,即便他被揍了一拳顶着个熊猫眼的时候,也是一副乐天的样子,极少见到他为什么事情烦恼。
想也是知道跟昨夜所遇到的事有关。
因为他睡梦中剧烈的动作,腹部的伤口又有了裂开的趋势。
柳书亭无奈之下只能费尽的压制了着岑百悦的双手,结果被岑百悦一把甩开。
岑百悦醒了,柳书亭也不慎撞到了一旁的凳子。
“无尘,你跟着小九去看一下薛潜的情况,我……我没事。”
柳书亭捂着额头嘶哑咧嘴的摆摆手。
“……你小心一点。”
无尘叹了口气。
小九便是来告知柳书亭消息的那个小捕快。
当无尘跟着小九到县衙的时候,薛潜已经被包扎好了,此时正无知无觉的躺在床上,露出苍白阴郁的一张脸。
——他身上多是些擦伤,伤的不重,但是无论如何也醒不过来。
一旁的衙役叙述着搜寻的过程。
“我们顺着血迹一路追到了密林里,可是那儿并没有人,却有一段爬行的痕迹和几只狼的脚印,他们多半是遇到狼了,为了掩护其中一人,另一人主动将狼引开。”
“那人应该伤的不清,脚步虚浮,地上有零星血迹,可是当我们顺着痕迹一路追过去的时候,只看到了一只狼的尸体还有一滩血迹,并未发现人影。”
这未必不是好事。
虽然现场看上去不妙,但是无尘更倾向于卫无方还活着,只是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此时天色已经开始暗下去了。
无尘打算回去,却在离去前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过头随口问道:“对了,韩琦来过没?”
“刚走,还把蒋贤带出去了。”
“什么!”
“是啊,我也觉得我们莫大人有点胡闹,”衙役挠了挠脸颊,“不过韩瑛说的也有道理,事情还没查清就把人关牢里的确不好,牢里总没有家里舒服,莫大人被她一说,便把人放了。”
砰——
“无尘师傅!”
即将关闭的县衙大门被人猛的撞开。
无尘快步向前走去,滚边的锦袍在身后上下翻飞,衙役的呼喊很快被甩在身后。
此时正是太阳落山的时候。
红彤彤圆滚滚一个火球直直朝着地平线坠落,落日的余晖染红了半片天空。
像是燃烧一般,壮丽中晕染出沉沉一片血色。
无尘的面容在这夕阳中显出一片暗沉的红来。
他行走在街道之上,脚下踩着的影子被夕阳拉的老长,恍惚间仿佛没有尽头。
通红的太阳前突然显出几只黑色的剪影。
——是几只乌鸦飞过,落下一连串嘶哑嘲哳的鸟鸣。
“这声音真不吉利。”
客栈内,韩琦半靠在桌子上。
窗外的夕阳染红了她半张脸,另外半张脸掩映在黑暗中,漆黑的眼眸泛着冷光。
蒋贤腿软的几乎要站不住,他一手撑着桌子,脸上强装淡定,双腿轻微的颤抖着,不多时额头便蒙上一层薄汗。
“你不敢看我?”
“不,没有……”
蒋贤抬起眼扯了扯嘴角,但是很快就侧过了头。
他不傻,韩琦虽然心狠手辣,但是做事全凭一股莽劲儿,做事实在不能说是有计划。
当时教她模仿韩瑛的时候她总是会出点小错误,便连昨日在公堂之上的时候也总是下意识的看向蒋贤。
可就在刚刚,刚刚离开前同莫子谦说话时。
她条理清晰,进退有度,说话滴水不漏。
无论是神态还是语气,都几乎同记忆中的韩瑛一模一样!
从县衙出来的时候蒋贤还有点恍惚,难以想象事情竟然如此顺利。
可是韩琦却像变了个人一般,她不再是韩瑛的做派,但是也没有热络到哪儿去。
还有走姿。
常年游走在各个富家小姐之中,蒋贤早已锻炼出了出色的观察力,他可以在短短一刻钟内对一个人的性格喜好有个大致的了解,并同时做出讨人喜欢的应对。
自然也发现了,眼前这个女人的走姿习惯看起来都像一个男人!
“韩琦!”
当时心中疑窦丛生的蒋贤上前抓住了韩琦,但却被她一把甩开。
手中是女人的细腻肌肤,但是却冰冷的不似一个活人。
于是蒋贤又发现了另外一件事。
眼前的这个女人……
她没有呼吸。
胸膛并没有一个活人应有的起伏,反而平静的像是一摊死水。
若是仔细看的话,被衣领遮盖的脖间,甚至隐约还有一道红痕。
“你……刚刚应对的不错,接下来……”
房间内,蒋贤勉强的勾起嘴角,他拿不准韩琦是要怎样,只是全然当做不知道般,但是说到一半便再也说不下去了,双腿抖若筛糠。
韩琦看着他,突然上前一步。
蒋贤如同受惊一般猛的后退一步,一个腿软跌坐到了椅子中。
逆光的韩琦看起来格外高大,她缓缓开口,一双眼睛居高临下的看着蒋贤。
“你倒是敏锐。”
“我……我没有,韩琦你说什么呢……”
“不过我本来也没想着瞒你。”
韩琦勾了勾嘴角,恰在此时,天边红光黯淡,于是自左向右,随着韩琦的脸颊被黑暗笼罩,无数伤口出现在她的脸上。
五官也随之变化。
——一张轮廓分明的脸显现出来。
接着便是臂膀,然后再是腰腹……
当天边最后一缕光芒散去。
一个高大的人影完整的从韩琦身体中脱出。
他直直的站着,身形如山岳耸立。
身后韩琦耷拉着脑袋,软软的向后倒去。
男人一把捞过韩琦的尸体,随手放到了蒋贤身旁。
蒋贤一缩身子,惊惧的看着眼前的男人,整个人僵硬的半句话都说不出。
“蒋贤。”
眼前的男人将军打扮,在刚刚出现的那一刹那,蒋贤可以看见他浑身浴血、伤痕累累,但是很快那些伤痕便消失不见,盔甲也恢复如初,只有一杆□□血迹斑斑。
枪上的红缨被血渍浸湿,结成一缕一缕,垂了下来。
蒋贤不敢吱声,努力的将自己缩成一团,恨不得化为一张纸紧紧贴在身后的墙面上。
“你想要拿回鸿运楼是吧?”
男人再度出声,他眉眼狠厉,一道刀疤贯穿右眼,脸上表情隐隐带着不耐烦。
“是……是的。”
“你帮我点忙,我帮你把鸿运楼给拿回来。”
“不用不用!阁下助小人自官府手中逃脱,已然是救了小人一命,今后小人唯阁下马首是瞻,哪能……还要报酬。”
见男人意外的好说话,蒋贤一愣,眼珠一转,随即立刻跪趴在地上,整个人深深的低了下去。
男人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突然发出一声嗤笑,随手挽了个枪花,锋利的枪尖扫过蒋贤眼前,削下一缕发丝。
蒋贤一个激灵,不敢动了,半晌,又小心翼翼问道:“不知阁下,是否想要……城里乞丐不多,但是应当有几户独身的老人家,即便死了也不会发现,若是您想……小人可以去打听一下。”
“还是说……您更喜欢年轻的姑娘?”
蒋贤小心翼翼的问道。
他不知昨夜韩琦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想也知道多半是眼前的人杀了她。
不,不是人。
他看了看男人的脚下,那儿干干净净,月光底下连个影子都没有。
应当是鬼才对。
只是既然是鬼为何他能看见,还能披了个壳子在太阳下行走。
蒋贤不敢多问。
房间内一时间安静下来。
男人转身大马金刀的坐在窗棱上,撑着脑袋看着眼前匍匐跪地的人。
左臂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
不管是不是凑巧,蒋贤的这个提议的确提到了他心坎里。
昨日他不慎被岑百悦那三个小鬼缠住。
本来他是完全不放在眼里的,只当着加餐想吃了他们的生魂。
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那纵尸的小鬼召出招魂幡中的所有厉鬼拼死拖住了他。
裂山的剑客趁机上前同他缠斗。
或者不叫缠斗,不过三息他便将□□刺入了剑客的心脏。
但同时他也着了那小鬼的道,卫无方本就不指望能将他打败,他趁着□□刺入心脏的那一刻抓住了枪杆,狠狠往前一扯。
随着利刃破开血肉的声音响起,卫无方白衣染血,胸口贯穿,他也猝不及防之下身体前倾停顿了一瞬。
可就是这一瞬,叫一旁重伤的岑百悦看中时机丢了张符咒过来。
霎时火光冲天,钻心的疼痛深入骨髓。
在流传下来的三门中。
裂山脾性爆裂,嫉恶如仇,所用多为刀枪剑戟。
纵尸手段狠厉,但是操纵厉鬼的术法的确一人抵得上千军万马。
丹蚩擅符箓阵法,擅制药,看似攻击不强。
但是手中一道“烺炎符”若是沾到,顷刻间便可以燎去半片魂。
他着了道,失了三分之一的魂,情急之下只能躲进这个女人的身体里,顺带看了她的记忆,只是一个生魂却是远远不够的。
若要伤势愈合,至少……要四十九个。
不过若是能吃修士的生魂……
即便是一个也够了。
于是他开口了。
“你去给我找一个人,一个大约二十、有虎牙的丹旸修士。”
“他应该……叫岑百悦。”
男人回想着战斗中卫无方喊出的名字,说道。
“是。”
“……岑、岑百悦?”
蒋贤突然想起了之前那个和尚未写完的那封信。
“怎么,你认识?”
“啊,不……不认识,小人明日定然给您答复。”
蒋贤低下了头,心中却不住的思索着那封信。
岑公子……
那个和尚似乎要给王永留什么话,只是在看到自己后突然放弃了。
这个举动本身就很奇怪。
但若是那个岑公子就是眼前男人口中所说的那个修士的话……
他心中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对了,看在你这么听话的份上,我也告诉你一件事。”
男人换了个姿势,好整以暇的看着他,慢悠悠道:“昨夜,有个鬼魂扮做韩瑛来吓这个女人,让她去自首,若不是她的生魂被我吃了,恐怕今天……你就得在那牢里安家了。”
蒋贤身上顿时炸起寒毛一片。
像是刀刃擦着脖颈飞过,带来命悬一线的颤栗。
这几日的情形在脑海中反复播放,最后定格在那日客栈中的瞎眼和尚身上。
一个猜测在那心中渐渐成形。
“多谢主人告知在下。”
蒋贤垂下头,脸色阴沉。
“不知主人名讳为何?”
“名字?”
男人翘着二郎腿托着脸,突然勾起一个不可一世的笑容,吐出三个字。
“严明决。”
……
“严明决是前朝惠帝宰相胡雍的义子,此人虽然生性狠辣、耽于享乐,但却骁勇善战,对胡雍忠心耿耿。”
“七百年前胡雍起兵叛乱,严明决带领大军连下城池数十座,一年内攻破京都,扶持胡雍登基。因其右眼受伤瞳孔泛白,且手段凶残,曾坑杀十万将领,屠城八次,于是得了个‘白眼狼’的蔑称。”
葡萄藤下,一个年约四十的书生拿着本书侃侃而谈,说着七百年前的前朝之事。
无尘站在一旁的屋檐下,手揣在袖子里,明明脸上无甚表情,可似乎总能从他的神色里看出些郁闷。
讲课的那位先生姓张,于十年前考上了秀才。
王永今日回来了,柳书亭因为蒋贤的事脱不开身,为了不耽误孩子们的课程,便于一早特地拿了五斤猪肉跑到三条街外,拜托张秀才为他代课一天。
因为前夜的事情是无尘和裴孽一起偷偷办的,如今出了状况,自然也不好对柳书亭说,否则一个不慎就会牵扯出裴孽的身份。
可是……
无尘看了眼坐在第一排面若死灰的裴孽。
轻轻叹了口气。
柳书亭感念裴老爷的照顾,一腔谢意尽数倾泻在了对裴孽的教育上,平时无尘求情都不能让柳书亭松懈半分——一切行动都是在功课完成之后。
昨日柳书亭看裴孽看的严,无尘本来想找他商量韩瑛的事情,见此无奈只能作罢。
如今换了个夫子,这个夫子本着收了礼物就要负责的态度——对裴孽更是严格,直接把他从第三排提溜到第一排来,夫子一低头就能看见他。
方便提问,方便回答,方便检查他有没有打瞌睡。
在这种情况下,说上一句话都不被允许,更何况是逃课去处理蒋贤的事。
那个韩瑛摆明了是有猫腻。
说不定……
无尘想到了目前仍旧昏迷、并且突然发起高烧的岑百悦。
岑百悦是在双鹤楼附近被发现的,而从他吐露出的只言片语来看,前天夜里显然有一只鬼逃入了金江镇,而巧的是,在第二天早上韩瑛就食言了。
倘若不是韩瑛胆子大到连死都不怕,出尔反尔。
那便是……那两人与那只鬼达成了什么协议?
这不得不让他多想。
无尘眉毛微皱,他有点担心柳书亭的安危。
葡萄藤下,张秀才将手中的史书合上,整整齐齐放在桌上,又仔仔细细将上面的褶皱压平。
“先生,你似乎很喜欢这个人。”
裴孽看了眼无尘,又转过头眨巴着一双天真单纯的眼睛问道。
很好,没有走神。
张秀才赞赏的看了他一眼。
“喜欢倒也说不上,此人出身微末又在得势后耽于享乐,好黄金玉石,宝马美人。巅峰时有姬妾数十,金银无数,光在京都的宅子就有四座,列入佞幸传实在不冤,只是……死的着实让人唏嘘。”
张秀才顿了顿,忍不住轻叹一声。
“胡雍仅当了三年皇帝便被推翻,皇位又交还给了惠帝后人的手里,严明决一路誓死相护,但却大势已去节节败退,胡雍眼见胜利无望,便将严明决交出,以求苟安。他在宫中被幽闭了二十年后去世,而严明决则死于双方人马的乱箭之下。”
年少的孩子似乎总对这种骁勇善战的将军有着天然的好感。
虽然严明决称得上是忠臣,却绝对称不上好人。
仍旧有不少孩子在听了他的故事后眼中冒出了星星。
张秀才突然有点头疼,生怕自己出了错有负柳书亭所托,他在少年们“还有吗还有吗”的不断追问中。
缓缓拿起了《礼记》。
啊,星星灭了。
于是在一片有气无力的读书声中,裴孽无望的抵住了额头。
“老师,我肚子疼……”
他颤声道。先是把脸埋到了胳臂里,然后捂着肚子滑坐到地上,弓成了一只虾米,一脸痛到极致痛到不能说话的样子。
“裴涅!你有没有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算了!来,我背你去医馆!”
张秀才将手中的书随手一甩,三步并做两步跑到裴孽身前,蹲下身去就想背起他,然而却被无尘阻拦住了动作。
“还是我去吧,这一来一回要耽误不少时间,你先接着上课。”
“可是你的眼睛……”
无尘瞅的就是这个机会,没等他说完便背着裴孽跑出了老远一段距离。
然后在一个不慎撞上墙壁的时候,他突然发现,自己好像没带探路用的树枝。
无尘摸着额头微微鼓起的包,抿了抿嘴。
这下是真的要去医馆了。
裴孽哭笑不得的拉住了了无尘的袖子,带着他朝着双鹤楼而去。
而就在一墙之隔的地方,蒋贤来到了柳府门前。
但是他并未在那儿驻足多久,而是在看了那朱红的大门一会儿之后,转身敲响了他邻居的大门。
“这位公子,我想问一下,你可曾见过一个长着虎牙、身着绯衣的年轻人?”
作者有话要说:我知道开头一段肯定会有人韩琦韩瑛傻傻分不清楚
然后就变成了韩琦抓了韩琦韩琦杀了韩琦韩琦害怕韩琦hhhh
不过接下来她没戏份了,她换芯子了hhh
放两篇预收:
《遇妖》
看名字知内容,跟这篇同一世界观
那种考试失利会写鬼故事的书生攻vs傲娇非人非鬼非仙非妖身份成谜受
《word学会自己长大》
池蕴是个小透明作者
写文纯靠激情,常年不写大纲,人设崩到结尾
你以为他精心安排,实则只是灵光一现
一日他发现剧情推动不下去了,于是大笔一挥,随便安了个理由,将书中曾经五讲四美的正直好青年江鹤归给写成了悲情恶毒男二。
于是某年某月某一天
正在练剑江鹤归突然发觉周遭的一切都不对起来,连自己也变得莫名其妙。
明明是个一心向道的剑修,偏偏要跟男主这个二愣子抢女主
明明是个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好孩子偏偏要闲得慌去陷害男主
江鹤归觉得这么做不对,于是转头就去给男主道歉。
于是第二天,门派上下都传言大师兄修炼的走火入魔——疯了。
于是第二天,当池蕴打着哈欠开word的时候,发现自己的word突然学会自己长大了
而且本来码好的悲情男二……
又变成了正直好青年???
池蕴脸裂了。
作者笔下的男二攻vs作者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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