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天色刚刚发白,无尘因为要超度的人家住的远了点,便大清早的出了门。
回来时却发现柳书亭在街上买菜。
这很奇怪。
因为柳府的分工向来明确。
柳书亭负责做饭,无尘负责买菜。
打扫房子两人轮流。
另外……
裴孽负责学习。
“大叔,这青菜多少一斤?”
大叔比了个十。
柳书亭的脸顿时皱了起来。
有点贵。
他想, 但是没有说。
于是礼貌的笑笑,又去问了一圈, 却发现都是商量好似的十文。
“那就……”
他刚想说买一斤, 却突然发觉斜里窜出个人来, 冷淡的声音响在耳边,直接砍了一半。
“五文。”
无尘揣着袖子斩钉截铁, 头微微一侧,像看到似的伸手将柳书亭一脸震惊的脸转了过去。
“五文, 师傅……不是, 这也太……”
大叔苍蝇搓手。
可惜无尘看不见, 看见了也不理他, 清冽的声音像是冬天里兜头浇下的一盆冰水,又将价格砍了将近一半。
“三文。”
“六文!”
“三文……不给走。”
无尘拉过柳书亭,却听见挽留的声音突然响起。
“五文!”
“三文。”
“四文……”
大叔脸颊上的肌肉都在颤抖, 看无尘的样子仿佛在看抢走了他闺女的臭男人。
“两文。”
无尘慢悠悠道。
柳书亭觉的他在笑, 一定在笑, 虽然那张脸看上去仍旧一脸淡定。
“师父你这也太狠了吧!”
大叔哀嚎,还没报价就听到一旁的小贩笑的比花儿还灿烂的道:”师父,我们这儿的青菜三文一斤!”
“嗯, ”无尘满意的点点头,走过去手指点了点,“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给我给称一斤。”
拿到手后又颠了颠,淡淡道:“韭菜你给少称了,再加一点,莫非你将我当个瞎子不成。”
说罢顿了顿,似乎觉得自己说的有点不恰当,于是又改口道:“请不要把我当冤大头耍。”
冤大头柳书亭觉得自己似乎有被冒犯到。
回去的路上柳书亭难得一见的话少,良久,才闷闷不乐的憋出一句。
“难怪你不让我买菜,本来顺路想帮你忙来着。”
“你会做饭就行了。”
无尘有点无奈。
只要未踩到柳书亭的底线,对于这些小事他向来能忍让,或者说是基本上不在意。
不过憨是真憨。
无尘默默想到,突然反应过来,问道:“你说你顺路,这么说你刚从县衙回来?”
“可是你今日不是休沐么,莫大人不至于连一个月一天的假都不给吧……”
“他倒不至于这么没良心,”背地里编排顶头上司的柳书亭丝毫没有心虚,“我是陪岑百悦去的。县衙里来了消息,薛潜醒了。”
无尘停住了脚步,“薛潜醒了……那卫无方呢?”
柳书亭摇了摇头。
“尚未有消息,而且……”
他顿了顿,垂下了眼睛。
“薛潜的状态也不是很好。”
恰在此时,无尘推开了门,本应在院子里念书的裴孽不见踪影,他顿了顿,又接着问道:“怎么说?”
“岑百悦说……纵尸一门操纵厉鬼的一个必要前提是将厉鬼和自己的灵魂连接在一起,就像是水母一半,薛潜的灵魂是本体,而那些厉鬼则是水母的触须,若是本体死亡,厉鬼也会随之魂飞魄散,而若是厉鬼消散,本体也会受伤。”
“因此纵尸的门人虽为活人,但却大都惧光。因为同厉鬼链接在一起,多少也受到了厉鬼的影响。”
“这次薛潜情急之下将厉鬼全部放出,不能同时压制导致厉鬼暴动,扯开与本体的链接四散逃亡,同时也重创了本体的灵魂。”
“不过万幸的是……”
柳书亭顿了顿,表情变的有点奇怪,类似于一种想反驳但又不知从何说起了无力感。
“岑百悦说,因为薛潜修为不够,即便手中厉鬼全部逃走也只是毁去了他四分之一的灵魂,他昏迷的原因更多是因为灵魂被撕裂时在魂体上所造成的裂隙。”
“岑百悦用那个……什么胶,总之就是一种东西修补好了薛强灵魂上的裂隙,只是因为那四分之一的魂魄找不回来了,所以薛潜现在思绪有点混乱……”
“简而言之……”柳书亭似乎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嘴角往上勾了勾,又压了下来,“他失忆了。”
……
县衙,客房。
薛潜靠在床头,皱眉看着岑百悦。
“岑百悦,你把我玉佩放哪儿了?”
“我没拿!早跟你说玉佩已经碎掉了!”
“呵,你编,你再编。”
薛潜冷笑,没带斗笠,苍白俊秀的脸颊彻底露了出来。
他的相貌不差,但是因为本身气质阴郁,加上因为功法问题而过于苍白没有血色的脸颊,虽然俊俏但却并不讨喜。
此时一双略微狭长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就好像一条毒蛇攀附其上。
岑百悦相当抓狂。
他终于记起自己为什么不喜欢薛潜了。
排除他纵尸的身份,这人疑心病太重也是一大原因。
当年两人初见时打起来,就是因为两方同接了一个单子,薛潜因为岑百悦对厉鬼的态度过于温和而怀疑他同厉鬼勾结。
这对一个年少便立志“要护佑百姓”的人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更何况他当年年少气盛,受了什么委屈一定要当场发泄,所以二话不说就抽出符咒向他甩去。
后来因为上头的一纸命令,三人临时组队。
许是因为互看对方不顺眼,导致对方在自己这儿的人品极差。
一次出任务的时候薛潜不小心把贴身的玉佩落在了客栈,立刻疑心是岑百悦拿的。
逼的岑百悦险些和薛潜打起来。
此时薛潜的记忆应当就是跳到了四年前丢玉佩的时候。
看岑百悦的样子像是在看什么脏东西。
可是那块玉佩早就在两年前的一个任务中被意外打碎了啊!
岑百悦苦恼的揉揉头发。
他知道这玉佩是薛潜妹妹的遗物,此时薛潜又不信任他。
虽然两人现在的身体状况半斤八两。
但是岑百悦摸摸自己腹部的伤口,总觉的自己占不了什么上风。
于是他软下声音指着自己的太阳穴道:“你看,你看这儿,这儿有个疤,是我一年前不慎被厉鬼伤到所造成的,四年前还没有,这下你总相信了吧?”
薛潜半信半疑的凑过去,又上下打量着岑百悦,眉目间的冷厉散去些许。
“似乎……时间是变化了。”
“你看嘛!”
“不过我到不是因为你的疤。”
薛潜环抱双臂淡淡道,眼中流露出一抹嗤笑。
“谁没事会盯着一个大男人看?”
“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你……好像变老了点。”
岑百悦:???
岑百悦额角蹦出几道青筋,他摸着自己的娃娃脸,心中默念:救命恩人救命恩人救命恩人……
随后深呼吸一口气,起身,皮笑肉不笑:“纵尸的人快到了,到时候会有人带你回去治你的脑子。这儿的饭菜不错,你多吃点,吃饱了好上路。”
“等等。”
薛潜叫住了已经走到门边的岑百悦,犹豫了一会儿,问道:“那片玉佩……放哪儿了?”
“放到你妹妹的坟冢里了。”
此时岑百悦倒没了之前那副欠揍的样子,扶着门侧身看向他,深棕的眸子在偷溜进来的阳光下仿若流淌的蜜糖。
“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薛潜又是一声嗤笑,他斜过眼睛在岑百悦系的松松垮垮的腰带上顿了顿,又挪到他裸露在外的纱布上,最后定格在了他深棕色的眼睛里。
“就你这样子,强撑着去抓厉鬼就是纯粹给棺材铺老板送生意的。”
岑百悦勾起嘴角笑了笑,小小的虎牙重新露了出来。
“你放心,我才不想死了之后被你用术法逼着给你端茶倒水,我活的绝对比你长!”
岑百悦走后,薛潜有些疲累的躺了下来,然而没睡多久便又猛的醒来,窗外天色依旧明亮,腹中也并无饥饿之感,似乎睡了还不到一个时辰。
薛潜捂着头半坐起身。
这一觉他睡的并不安稳。
灵魂的碎裂不仅造成了他记忆的缺失,更造成了记忆的混乱。
像是把一块尺的布从中取走一块,然后把剩下的剪个粉碎,碎片与碎片混合在一起,分不清楚原本布匹的相貌。
岑百悦说的东西匪夷所思。
薛潜心中下意识的抗拒,却还是强逼着自己接受了。
然而心中的不安却以另一种形式体现了出来。
——无数的碎片自睡梦中划过。
薛潜觉得自己做了很多个梦,这些梦有些场景似曾相识,有些却是全然的陌生。
但是奇怪的是,有个场景却出现了好几次。
他看到几十只雪白的飞鸟忽然自林中飞出,尾羽极长,通体雪白无一丝杂色,如成片的白云浮于穹顶之下,成群结队的向某个方向飞去。
林子里只有他一个人,不远处有大片的、干涸的血迹,卫无方的剑鞘落在一旁,除此之外,还有几个野兽的足迹。
这个场景很熟悉,但是记忆中类似的场景却有很多。
薛潜分不清这是四年前的记忆还是四年后的记忆,亦或是那段失去的记忆中的一段。
或者……
干脆就是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他深吸一口气,却觉得心中的焦躁感挥之不去。
薛潜在床上静默了一会儿,突然掀开被子下了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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