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灵魂的受损, 每动一步都好像有千万根针在太阳穴中翻搅。
薛潜忍着疼找到了一个捕快,描述了梦里所见的鸟,想要求得一点线索。
但是问了五六个都说从未见过。
直到一个脸上生有雀斑的捕快思索了半晌,问道:“这鸟你是在哪里、何时见到的?”
薛潜哑然,他努力回忆着梦中的场景, 结结巴巴的描述了个大概。
“那应当是五天前我们受柳大人吩咐去找你们的那个时候,可是我却从未见过那种鸟。”
“怎么可能?”
捕快摇了摇头。
“去往那片林子的道路周边视野开阔, 若是真如你所说有几十只鸟, 那我们无论如何是看得到的……但是别说是白鸟, 事实上,那日我们一路上从未见过有任何鸟群起飞。”
那这是怎么回事?
薛潜怔住了。
他因为体质问题掩藏在阴影下, 神色晦暗不明。
到底是我记错了……
还是那群鸟……压根只有我能看的到?
薛潜的心脏剧烈的跳动起来,他觉得自己似乎已经触碰到了真相的边缘。
然而却如同始终隔着一层窗户纸般, 无论如何都看不分明。
薛潜低头思索着回了房间, 然而就在他走后不久, 裴孽的魂体突然从建筑的影子中浮现了出来, 若有所思的看向他。
然后又一下沉入了影子中。
除了满院的树木花草,没人发现他来过。
薛潜原想把这件事告知岑百悦的,但是不知为什么却联系不到人, 正打算第二天去找人的时候, 衙门里来了一个头戴斗笠, 打扮同薛潜如出一辙的人。
他自称是接薛潜回去的人,姓姚,单名一个肃字。
莫子谦诚惶诚恐的迎上来, 一边同来人寒暄一边忍不住好奇心,微微侧头自斗笠间的缝隙看进去。
然后被柳书亭警告似的戳了一下。
接人应当花不了多长时间,但是薛潜却似乎有什么事,两刻钟后才慢悠悠的出来。
出来时手中拿着一封信,拖柳书亭转交给岑百悦后,便转身上了马车。
黑色的斗笠随着他的动作一荡,如同乌云聚拢散开。
他似乎同那姚肃并不是很亲密,只是朝他略一点头便当做了打招呼,期间两人连话都没说过。
“多谢贵县这段时间的照顾了。”
姚肃的声音低沉,语调平直,说起话来一板一眼,僵硬的像是在地下埋了不知几百年的木头。
总之并不是那种招人喜欢的声音。
虽然背后议论他人不是君子所为,但是……
总觉得纵尸整个门派都透着一股阴郁之气。
柳书亭同莫子谦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这句话。
“另外,”姚肃又道,“门主已经派了新的弟子来桃源县,约莫三日后便到。”
他顿了顿,语气听起来有点奇怪。
“此人脾气古怪,他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也不喜欢有光的地方,一丝光亮都不能有。”
“我们记住了。”
莫子谦脸上挂着礼貌的笑容。
“不知那位阁下……如何称呼?”
“他姓姚,单名一个崇字,应当……算是我的弟弟。”
****
岑百悦想尽快找到卫无方,昨天一天他都在那片林子附近,直到太阳落山的时候才回来。
回来的时候一身的草叶,神色恹恹,一看便收获有限。
他原本今天想再去一次的。
但是因为昨天的行动导致伤口开裂,在大夫的碎碎念下,他只得歇了这心思。
所以当柳书亭回到院子的时候,岑百悦正闭着眼睛躺在葡萄架下的藤椅上,左手一只猫,右手一碗药。
喝一口药,再撸一下猫。
暖暖的阳光透过枝叶间的缝隙洒下。
别提多舒坦。
柳书亭见状嘴角一抽,二话不说上前将三花从他怀中拎出,扬手把信扔了过去。
“这什么呀?”
岑百悦只觉的怀中一空,还不待同来人理论,便见一封信迎面朝自己扔来,他立刻手忙脚乱的接住,牵动伤口小小的吸了一口气。
“薛潜给你的。”
柳书亭道,又从怀中掏出一包东西扔过去。
岑百悦打开牛皮纸嗅嗅,嘴角一咧笑出一对小虎牙。
“你怎么老是随身带着麦芽糖啊?”
“为了哄你这种怕苦的小孩子啊。”
柳书亭垂眸看着他,笑笑,末尾的语调打了个圈儿,如同向上飞落到葡萄藤上的麻雀。
“我不怕苦,我也不是小孩子,”岑百悦皱着眉说道,顿了顿,一脸以下犯上的表情,“我记得我俩刚刚认识的时候你对我可恭敬了!”
柳书亭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口中未尽的话就这么被堵住了。
岑百悦张了张嘴,又闭上,打开了手中的信纸。
“薛潜给的,那铁定是骂我的……”
——果不其然,开头就是一句不带脏字的口吐芬芳。
岑百悦眉心一跳,想开口骂回去,可是此时薛潜早已离开,于是只能生生憋住,一张脸涨的如同猪肝一般。
然而越往下看,他的神色便越严肃,到最后更是反反复复将其中一段话看了好几遍,然后突然起身,往房间走去。
身下的藤椅因为他的动作吱呀一声,如同不倒翁般摇摇晃晃。
一旁看书的裴孽将视线挪到了那吱呀作响的藤椅之上,又移到了岑百悦房间的那扇木门上,眯了眯眼。
是夜,岑百悦躺在床上将那封信反复看了几遍。
突然,门窗紧闭的房间内突然吹来一阵风,烛烟随之晃了一晃。
岑百悦立刻警觉的起身,反手将手中的信塞到枕头里。
“你这不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若是一只厉鬼在你房间里潜伏了半天将你一举一动都看了去,立刻就知道这封信有问题了。”
一缕青烟从门缝中涌了进来,汇聚成人形。
裴孽的双腿交叠着,姿态懒散的坐在一旁的凳子上,漆黑的眼睛半垂着,一如既往的冷淡。
“楚江阴?”
岑百悦见状一愣,放松了些许。
“你是来……”
他试探着道。
“我想同你做笔交易。”
裴孽看门见山。
黄粱果本是地府的果子,出现在人世本就稀奇。
五百年前地府同人间的通道被切断,有不少地府的东西还有鬼差滞留人间。
裴孽来到人间其中一部分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直觉黄粱果是个突破点。
他迫切的想要知道来龙去脉,如今意外在岑百悦面前混了脸熟,自然要好好利用一下。
“你们在调查那个朱果的事情对吧?你上次可能没注意到,那所谓的朱果实际上就是黄粱花的果实,这些年我一直在调查地府散落在人间的东西,结果一不小心查到了你们身上。”
裴孽从怀中摸出一个珍珠大小的果实在手中把玩——那是严明决的记忆。
“我帮你找到你同伴,你将有关黄粱果的情报共享给我,如何?”
“你知道卫无方下落?”
“不知道,”裴孽说的理直气壮,在岑百悦忍不住出声之前,又加了一句。
“但是我知道那长尾鸟到底是什么。”
岑百悦看他的目光瞬间锐利起来。
“你没看到吗?五天前那么大的一群鸟,就在你们出事的地方附近。”
裴孽眼中是单纯的疑惑,他当然知道岑百悦在怀疑他跟踪他们,不过这不重要,打死不认便好,反正只要护住裴涅这个身份,他爱怎么怀疑怎么怀疑。
“怎么?莫非你怀疑我监视跟踪你们?”
此话一出,岑百悦倒是不好在继续说下去了。
他轻声咳了咳,似乎是不好意思般侧过眼眸。
“那……那个长尾鸟到底是什么?”
“人死后,魂灵化为飞鸟飞向地府,又以飞鸟的姿态飞入妇人腹中,降生于世——这并非传说。”
裴孽看着他,漆黑的眸子在烛火的漾映下宛如黑曜石般,原本冷冽的眸子难得显出一丝温润。
“它是人的灵魂。”
岑百悦怔住了,一双眼睛不可置信的张大。
“不过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如今灵魂无处去,自然没有这番景象。”
“不过你也别太担心,倘若卫无方的失踪真同那白鸟有关的话,那么他极为可能是被引渡亡魂的鬼差带走了,性命应当是无忧的。”
“这世上还有除你之外的鬼差?“
“自然是有的,只是我未曾见过,”裴孽淡淡道,”毕竟鬼差属于地府,通身的阴气,若是没做好准备,长时间呆在阳世,不是疯就是死。”
岑百悦闻言一愣,抿了抿唇,继续问道:“可是为何,我从未见你引渡亡魂?近日桃源县中有不少人去世,你既然在桃源县,为何……从未有白鸟出现?”
倒是敏锐。
裴孽眼睛眨了眨,脑子一转为今后摆脱这个身份想出了一个极好的注意。
“在阳世待了太久了,力量衰败用不了了。”
“那你……”
岑百悦觉得那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似乎闪过一抹落寞,但是转而变成洒脱。
“我……谁知道呢?没准快要死了吧。”
那矮小清瘦的身姿在岑百悦眼中猛然高大了起来。
“你放心,”他拍了拍裴孽的肩,看起来有点难过,“关于朱果……黄粱果的事情我会告诉你的,只是卫无方不能让你一个人找,我同你一起去。”
“……多谢。”
真是个好孩子啊。
裴孽心中感叹,毫无愧疚。
接下来两人粗略的商量了一下第二天的行程,约好地点时间后,裴孽便离开了岑百悦的房间,来到银窖旁,往地上“咚咚咚”敲了三下,然后曾景明怯怯的从土里探出个头来,双手扒在地面上仰头看着裴孽。
裴孽见此蹲下了身。
“曾景明,从今日开始,你去看着岑百悦,如果出了什么事,第一时间回来告诉我,必要的时候也可以出手帮他。”
裴孽对岑百悦的确心存防范,但是这么做也未尝不是为了保护他。
曾景明立刻点头如捣蒜。
嘱托完后,裴孽便溜溜达达的回到了那具躯壳上。
房间内,门窗紧闭漆黑一片。
裴孽刚躺下,便猛然觉出不对。
房间里有人!
他猛的睁开眼,双目如电看向一旁。
却见无尘端坐在他床边,整个人隐在阴影中。
此时见裴孽醒了,他微微侧头,两个字如玉石撞击着从他喉间蹦出。
“裴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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