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狗, 村东头,当年所得犹不够,三金四银把命偷。”
柳书亭正在整理卷宗,冷不丁听到个脆生生的童声念起了儿歌。
一转头头,猛然发现之前放在一旁的人偶突然动了起来。
此时正在桌面上蹦蹦跳跳的, 结果一个不小心左脚拌右脚跌到了一旁的砚台里。
半边身子顿时黑了。
柳书亭短暂的呆愣了几秒,看了看窗外大亮的天, 倒吸一口冷气, 立刻抱起卷宗躲到了房间离他最远的一个角落。
期间手忙脚乱的带倒了椅子, 发出砰的一声。
那个娃娃扑腾着从砚台里起身,一屁股坐在桌上小声抽噎, 口中不住的念着那个儿歌。
短小的手在脸上胡乱抹着,越抹越脏。
柳书亭将怀中卷宗挡在面前, 小心翼翼的探出头。
不知怎的, 硬生生从那被刻的稍显粗糙的眼睛中看出一丝委屈。
“王二狗, 村东头……”
他又开始念起那个儿歌了。
柳书亭从来没听过这个儿歌, 而且听歌词总觉得瘆得慌,于是肩膀一抖,后退一步猛的将卷宗捧高, 自己则犹如一只鼹鼠一般埋在卷宗后面。
然而最顶上的卷宗放的并不稳, 因为他的动作晃了晃, 啪的掉了下来,泛黄的纸张如雪花般散落开来散了一地。
柳书亭当下也顾不得什么了,立刻俯下身整理。
那娃娃费尽的从桌子上跳下来, 啪嗒啪嗒迈着小短腿,从地上背起一份比自己还大的卷宗送到柳书亭面前。
“多谢。”
柳书亭下意识道谢,却突然好似意识到了什么,同地上那娃娃大眼对小眼半晌,默默往后挪了一段距离。
紧张的视线往地上散开的卷宗一扫,
却恰好看到了一个名字。
——王二狗。
于是柳书亭的视线凝固了。
那娃娃还在唱着,双手揪起地上散落的卷宗的一角,语调嘟嘟囔囔极其委屈。
而柳书亭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伸出手,一把抓过那份卷宗拿了起来。
县衙里总是有不少陈年旧案的。
手中的这个案子柳书亭有印象。
被告人是一个农妇,据说是有一日因为同丈夫起了争执,一气之下将他推到地上,结果她丈夫的头不慎磕碰到了一块尖锐的石头上,一命呜呼。
但是上公堂时那妇人却一口咬定自己当时在午睡,睡醒后便发现自己的丈夫死了。
她言之凿凿,却举不出证据能证明自己的说辞,案件一时半刻陷入了僵局。
恰好上届的县太爷的任期到了,不日就要调到京城,对公务不怎么上心,一时半会儿断不出来,便通通推给了厉鬼。
正是因为打从一开始就存了不想管的心思,所以这桩案件的取证一塌糊涂,加之已经过了好几年了,后来的官吏再聪明也不能平白无故找个凶手出来。
所以一直积压到现在。
但是有一件事柳书亭记的清清楚楚。
——这件案子的报案人就叫王二狗。
柳书亭放下卷宗,若有所思,半晌之后,他拎着衣摆将娃娃给包了起来,翻出一个空盒子,小心翼翼的将娃娃给放了进去。
“你好好待在这儿。”
他低声说道,关上盒子上了锁,后来往外走了几步觉得不对,然后回转身子,摘下窗边的一朵小白花放进了盒子,又在盒子顶部开了个一个指节宽的洞,将盒子放在靠窗的桌子上,暖暖的阳光恰好能照进盒子里。
“你好好待在这儿。”
他又耐心的说了一遍,然后转身离开了。
柳书亭找了个理由搪塞莫子谦后,便带着几个衙役前去调查王二狗,却恰好撞见他见财起意,行凶杀人的现场。
千钧一发之际,随行的衙役将那个受害人给救了下来。
而巧的是,受害人身上的所有钱财,加起来恰好三金四银。
顺着这条线索往下摸。
柳书亭他们发现,当年那件案子的凶手实际上就是眼前的王二狗。
同样是见财起意,当年王二狗杀了人夺了钱财后,又使计将嫌疑推到了那男人的妻子身上,然后装作好心的邻居将男人的妻子告上了公堂。
“柳大人,您可真是神了!怎么把他揪出来的?”
事成之后,衙役忍不住夸赞道。
柳书亭尴尬的笑了笑,垂下眸子,想起了今日自己捡到的那个奇怪的根雕娃娃。
于是夕阳尚未遍布天空之时,无尘有幸看到了提前回来的柳书亭。
“你怎么了,捧着个盒子慌慌张张的?”
此时无尘正在打扫院子,自从三日前同裴孽说开之后,这几日裴孽就将他同岑百悦的交易挑拣着告诉了无尘。
如今见柳书亭不在,裴孽便光明正大的离体去帮岑百悦找卫无方了。
也就是说,如今的柳府里,不算那个躺在房间里的空壳子,实际上只有无尘一个。
——压根就没有什么认真学习的裴家少爷。
所以无尘有点紧张,上前一步不着痕迹的拦住了柳书亭。
不过好在柳书亭此时并未关注这些小事。
他唰的一下打开那个盒子,举到无尘面前,颠三倒四、结结巴巴的将今日发生的事情说了个大概。
“你说……他是用商陆的根茎做的?”
无尘两指捏起迷迷糊糊胡还没反应过来的娃娃,上下摸索了一番,脸上表情一言难尽。
“你这个运气吧……”
他将手中眼泪汪汪一脸羞愤的娃娃放回柳书亭手中的盒子里。
“我知道这是什么了。”
“什么啊?”
柳书亭害怕中带着好奇。
“他是樟柳神。”
无尘道,木娃娃抱着那朵已经蔫掉的小白花手脚并用的爬到柳书亭头上,紧紧抓住了他的头发,小脸紧绷,低声喃喃:“小秀才,胆子小,啪叽啪叽摔地上。”
“商陆北音讹为章柳,后来口口相传又变为樟柳……”
一旁,无尘耐心解释道。
“商陆分为赤白二种,白者可入药,赤者见鬼神,有剧毒。若想要制成樟柳神,须得以尸体作肥,将赤色商陆植于埋尸之处,尸体上缭绕的灵魂才能附着于商陆根茎之上。”
“唯有用这种根茎制成的樟柳神,才能口吐人言,甚至……预测未来。”
柳书亭听罢背脊上顿时泛起一阵凉意,忍不住后退一步,却一脚踩上青苔,摔了个屁股蹲。
“预……预测未来?”
柳书亭神色扭曲,于千钧一发之际接住落下来的樟柳神,磕磕巴巴问道。
“并非多么久远的未来,只是一些小事罢了,比如你刚刚摔跤之类的,”无尘忍不住嘴角微勾,“至于像你所说的王二狗那件事……那应当是歪打正着。”
“但是他并没有什么危险之处,看他的雕工……以及原本残破的样子,应当是别人丢弃的,你若是喜欢,留下也并无不可。”
“唔……倒也算是有缘,要不……我给你取个名字吧。”
柳书亭摸了摸手中的樟柳神,凑近低声道。
但是他其实不怎么会取名字,而樟柳神也不开口说话。
于是一人一偶大眼对小眼半晌,柳书亭憋红了脸,半晌才试探着小声道:”要不……叫酒曲好了。”
——当日捡到樟柳神的那条小巷就叫九曲巷。
樟柳神眨眨眼睛,沾着泪水的睫毛一颤,突然咧出一个笑容,他附身抱住柳书亭的大拇指,开心的蹭了蹭。
无尘见状思绪忍不住飘回了裴孽身上,却突然听到紧闭的房门里发出一声响动。
他警觉的回头,却只听到几声细微的猫叫。
——是三花追逐着飞舞的蝴蝶,一跃而起撞开了窗户。
然而这一下却让柳书亭注意到了半开的窗缝中躺在床上的裴孽的身影。
“他怎么了?”
柳书亭问道,半是担忧半是怀疑。
虽然借着救命的借口,裴孽成功唬过裴老爷拜了无尘为师。
不过就当时诸位的神情来看,裴老爷裴夫人一方面是真的感谢无尘,一方面就是纯粹的想要满足自家儿子的心愿。
无尘就更不用说了,一开始就表明裴孽从自己这儿学不到什么东西。
但是作为裴老爷聘请的夫子,柳书亭还是好好的捡起了教导裴孽的任务,并认真付诸于实践。
他并非严师,只是裴孽之前逃课太多,基础太差,此时见到这番情况,免不了怀疑。
无尘勾起的嘴角僵住了,他支吾了一会儿,却突然听见柳书亭手中的小人脆生生道:“双飞彩蝶绕花忙,游魂披上旧衣裳。”
“游魂?!”
柳书亭对这两个词相当敏感,立刻皱紧了眉头。
无尘心中一凛,猛的转头看去,却见一缕青烟飞入房中幻化成了黑衣金冠的少年。
“你说他能预言?所以说游魂……不对,他不一定能预言附近的事情,王二狗便是如此,可是彩蝶……”
柳书亭声音渐弱,他看见了绕着墙角一丛野花飞来飞去的一双彩蝶。
接着又一抬头,恰好同起身的裴孽对上了视线。
作者有话要说:柳·捡什么·什么有问题·运气爆棚·书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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