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百悦之前并未听说过姚崇这么一号人。
姚肃他倒是知道, 是纵尸门下的一位长老，地位不低，但是从未听说过他有一位亲弟弟。
但是岑百悦本就不可能认出纵尸的每一位人。
三门之间，丹旸裂山相对亲厚，纵尸始终游离于另外两个门派之外, 如同云遮雾绕的深林。
连其中的弟子都一个个跟夜里的猫头鹰似的，神出鬼没, 独来独往。
“你来啦。”
岑百悦神色有点不悦, 想了想, 又挤出一个笑容。
——无论怎样，第一次见面撕破脸总归是不好的。
岑百悦本来以为自己得不到回应, 即便有也不会超过三个字。
毕竟纵尸的人性格都比较孤僻，但是姚崇却显然是个例外。
“不好意思, 久等了。”
语气说不上有多么热络, 但是很有礼貌。
“啊……”
岑百悦端正了原本不耐的站姿, 脸上显的有点不自在。
“那我们现在出发吧。”
见岑百悦一时间愣住了不回话, 姚崇又道：“关于训鸟人的事情我路上已经了解了，最近很奇怪，训鸟人像是突然消失了一般, 这一个月来并未听说哪里有丹珠的踪迹, 反倒是有一个地方, 厉鬼暴增。”
“并非是百年以上的厉鬼，只是一些不过十几年的小厉鬼罢了，但是却如蝗虫一般, 一下子猛增到了一个令人吃惊的数字——五十四只，不管这么说，这对于一个人口不过四万的小县城来说也太多了。”
“这事姑姑已经告诉我了。”
“丹旸的符咒还真方便，”姚崇似乎是笑了笑，”那你应该也已经知道了，掌门怀疑此事与消失的训鸟人有关，要求我们前往探查，以自身安全为重。“
“不过在临行前，薛掌门又叮嘱了我一件事……”
姚崇突然闭嘴不说了。
岑百悦见状有些着急，急切的问道：“姑姑说什么了？”
“她说让我看住你，让你别逞能。”
岑百悦噎住了，绯红自脖颈蔓延而上，他突然转过身，遮掩什么似的摆了摆手。
“好了好了，赶紧走吧，三才县距离桃源县不远，快的话，七天就能搞定这件事。”
岑百悦像是身后有什么人在追一般，走的又急又快。
他捏着发红的耳朵，双眸紧紧的盯着面前一点，口中嘟囔着：“我早就不是什么小孩子了。”
乱世从来不缺孤儿。
早年间南楚同北越连年征战，直到这几年双方都撑不住了才停战修养声息。
十五年前五岁的岑百悦被丹旸的人捡上了山，四处流浪家破人亡的孩子总是极度渴望安稳。
当年的岑百悦迫切的希望能留在丹旸，对战厉鬼时总是忍不住冲到最前面以显示自己有被留下的价值。
但是这种盲目的逞强迟早会造成一些不好的后果。
一次他同同门的人一起去对付一个厉鬼，因为自己逞能害的同门和自己重伤。
不过因为那只是刚入门的一个小试炼，有师兄带队，所以没出什么大乱子。
但是那是刚刚化厉的厉鬼，这种小试炼简单的不能再简单，已经连续十年出现零伤亡了。
于是打破了这个记录的岑百悦以另一种方式出了名。
哪怕他之后努力修炼，成了年轻人中的数一数二的存在，所到之处皆是师弟师妹门敬仰的眼神，但是当年的黑历史还是会被各种长辈拎出来说。
掌门说。
长老说。
师兄说。
就连卫无方也说。
想到这儿岑百悦就有点不开心。
卫无方这个人看着沉默寡言、坚实可靠，但是这人心里蔫坏，每次损人都能精准点到别人痛处。
岑百悦怀疑他偷偷去查过。
岑百悦又想到了薛潜，这人也不怎么爱说话，但是一说就说一大堆，嘴巴也挺毒。
他还想到了很多东西，最后抬头看向了天上的星空。
他自然是担心那两人的。
但是担心有什么用，即便担心他也不能停下执行任务的脚步。
那两人的安危自然有他人去确定，他所能做的唯有朝着目标不断前进。
这听上去有种不近人情的残酷。
但是每一个入了三门做了修士的人，早在心中写好了遗书。
“你在想什么？”
快马之上，姚崇侧过头好奇的问道。
“我在想……我想吃糖炒栗子。”
岑百悦眯了眯眼，迎面而来的风沙迷了他的眼。
“现在还未入秋。”
“我知道，”岑百悦有点遗憾，“但是想到的事情有条件就要立刻去实践，否则会有遗憾的。”
“你似乎很悲观。”
“这不叫悲观，事实如此，若是死的时候发现自己有好多遗憾，那也太可怜了。”
“也对，”姚崇似乎低低笑了一下，“人与厉鬼相比实在是太脆弱了，即便死后化为亡魂，不出几年也会消散。”
“所以……”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了，亦或许他说了，只是声音太轻，一开口便散在了风中。
“所以？”
岑百悦最讨厌这种说半句藏半句的人，转头问道。
“所以难怪帝王都追求长生，一个人若是能逃避死亡……”
“你会失去更多的东西。”
岑百悦接道。
“但是一旦死亡，你会失去一切。”
姚崇突然轻笑了一下。
“糖炒栗子这些东西……还是留到秋天再去吃吧。”
***
“我看郊外的栗子树挂果了，”柳书亭一手拎着条鱼，一手拿着几个泛青的板栗果子，蹦蹦跳跳的走了进来，“估计再过一个月第一批板栗就可以摘了，到时候我们去打板栗吧！”
无尘同裴孽坐在葡萄架下，手下动作不停，在调包子馅，闻言抬起了头，语气中带着一丝疑惑。
“裴孽，现在什么时辰？”
“巳时未到。”
裴孽抬头看了眼天色，笨手笨脚的包了个奇形怪状的包子。
“你往常这个时候不应该待在县衙吗？”
柳书亭闻言眉眼都耷拉下来，他将手中未熟的板栗扔到地上，用脚尖有一下没一下的捻他，直捻的带刺的果壳裂了开来，露出里面尚未完全成熟的板栗。
“我放假了。”
“他把你辞了？”
“没有！就是……”
柳书亭摸摸自己的胸口，走到裴孽身旁坐下，嫌弃的将他挤到一边，包包子的动作用力到让人怀疑他会一不小心将包子皮戳破。
“酒曲被发现了。”
柳书亭鼓起了脸颊。
在柳书亭断断续续的叙述中，裴孽和无尘终于大致捋清楚了来龙去脉。
主要是樟柳神实在是太好用了。
柳书亭因为想要提前回去休息的质朴愿望，活用樟柳神，平日里断案所花的时间直线减少。
一次两次还好，三次四次就让人起疑了。
“我怎么觉得你最近……简直就像是未卜先知一样。”
莫子谦靠在廊柱上看着他，眼中满是探究。
柳书亭靠在门上，背在身后的手中拿着樟柳神，干巴巴的笑笑。
他刻意的减少使用的频率，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尤其是当莫子谦已经发现端倪的时候。
于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那个不过成年人手掌大小的娃娃还是被发现了。
那时正好是莫子谦睡午觉的时间，
柳书亭仗着没人看见，如同任何一个被儿子蒙蔽了双眼的父亲般，纵容酒曲抓着他的发尾荡秋千玩。
然后被中途口渴醒来，出来找水喝的莫子谦逮了个正着。
莫子谦当时一脸看负心汉的表情。
柳书亭嘴角一抽，共事多年他一眼就看出这人在想些什么，当下就以下犯上抽出一旁的书扔了过去。
“我连媳妇都没娶，哪来的儿子？”
“那这是什么啊？”
莫子谦很好奇，好奇就要问。
他一低头躲过，然后又捡起书，期期艾艾的凑过来，戳了戳被柳书亭放在桌上的娃娃，然后倒提起来探头那么一看。
“是个男娃娃！”
柳书亭无奈的闭上了眼，夺过一脸羞愤的酒曲闭紧了嘴巴，却在莫子谦的软磨硬泡之下松了口。
毕竟他向来心软。
而莫子谦一向不要脸。
樟柳神的事情就这么三两下交代出去了。
巧的是，柳书亭刚说完，便有人敲响了大堂门前的鼓。
隆隆的鼓声响彻天地，惊醒了熟睡的衙役。
在莫子谦越发闪亮的眼神中，柳书亭捂紧了手中的樟柳神。
“书亭，你……借我一下呗？”
“……”
“你看这不是有人报案吗？我堂堂一县之主不能是个连案子都不会破的昏官啊。”
“……”
“……我觉得酒曲不想理你，你刚才的行径就是个流氓。”
柳书亭干巴巴道。
但是……
怎么说，不愧是家里有三个小妾的人。
莫子谦相貌不差，认真起来待人接物彬彬有礼，在他的诚挚道歉外加不懈的攻势之下，酒曲很快就重新笑开了花。
并不精致的脸看上去有点憨。
“书亭，你放假了。”
“你放心，我明天就还你。”
莫子谦换上官府，又将酒曲藏在官帽之中，看着柳书亭，大手一挥。
县衙里能顶替柳书亭工作的人不少，但是因为柳书亭的脑瓜子独一份，因为要仰仗他断案，莫子谦一直让他担了在旁记录的活。
但是如今……
柳书亭的笑容透露出了些许疲惫。
“所以你就……这么放假了？”
“嗯……”
“你不是一直嫌工作多么，现在有空闲了还不高兴了？“
无尘勾了勾嘴角。
“再说了，他不是说明天把酒曲还你吗？”
“不，他不会还了。”
柳书亭叹了口气。
公堂内。
随着一声响亮的“威武——”声响起。
两队衙役执杀威棒分列于两旁。
莫子谦头顶乌纱，身着玄衣，背后青天白日，头上明镜高悬。
他一拍惊堂木，眼中精光熠熠，朗声道：
“堂下何人？有何冤情速速说来！”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