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子谦是个很会做人, 但是才能平庸的人。
其实一个人能一路考到殿试,最后成功得了个小官当,已经算不上平庸了,但是若同那年与他同期的进士比,他所取得的成绩也的确只能算是平平。
比他还差的是那些因为得罪了朝中权贵, 或者一不小心陷入党争被连累流放的人。
当年被流放的那个人是他的好友,他还去送过行, 喝了一杯酒, 给随行的官差送了一点钱, 然后继续回桃源县当自己的小县令,一待就是好几年。
其实他也有办法摆脱这个境地的, 毕竟若要升官总是有些约定俗成的潜规则。
而且莫子谦其实家中并不算清贫,当年他父亲去世后给他留下了一遗产, 同桃源的首富裴家自然是不能比, 但若是莫子谦不乱花钱, 足以保证他衣食无忧。
但是莫子谦却在这方面有种出奇的执拗, 当年来视察地方政绩的官员同莫子谦吃了顿饭。
那干巴巴的小老头一个时辰内一直朝他挤眉弄眼,都快把眼睛给挤出褶子了。
莫子谦却只是笑眯眯的招待了他几天,将最近一年的政绩半点不藏私的给他看后, 又好心的帮他叫了个大夫看他的眼疾。
接着就将他送走了。
“我觉得我迟早有一天能当宰相。”
一天喝醉了之后, 莫子谦跟个树袋熊一样趴在柳书亭身上, 醉醺醺的道。
柳书亭嫌弃他,他说这多半要等到下辈子。
可是柳书亭其实觉得莫子谦宰相可能当不上——毕竟这种大官不仅需要能力还需要机缘。
但是一个不拖后腿的官还是可以的。
毕竟莫子谦不笨,一个能考上进士的人怎么可能会笨。
——他只是读书读傻了。
在桃源县待了几年, 把这儿彻底了解了透彻之后,莫子谦终于知道“因地制宜”这几个字怎么写。
内政也终于有点起色了。
这挺好的,柳书亭觉得他以后没准能在桃源县的县志上留一笔。
不过鉴于莫子谦在断案这件事上的种种奇思妙想,柳书亭觉得县志上可能还要加上他自己。
但是最近,坊间隐约有青天大老爷的名声传出来,大堂上那块“明镜高悬”的匾也是六年来独一份的光亮。
柳书亭也是这三年来难得的清闲。
骤然空下来的他无事可做,于是一腔热情均奉献给了教育事业。
不大的院落里,日日书书声琅琅。
裴孽承受不住这热情了,而且因为岑百悦的离去,之前被他吩咐监视岑百悦的曾景明也跟去了,也没人帮他做功课了。
于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中午,他找了个借口拉着无尘一起跑了出去。
裴孽同无尘坐在陈老三的面店里,面前的葱油面香气扑鼻,金黄的猪油渣点缀其上,上面撒着一层细碎的盐巴。
裴孽拿筷子一搅,堆积在一起的油渣和着翠绿的葱花就散了开来,在面汤里浮浮沉沉。
“你总不能一直这样吧。”
无尘有点同情,但是他的确也帮不上什么忙,唯一所做的只有尽力帮裴孽遮掩。
可是他总觉得这样瞒不了多久。
毕竟之前说了。
柳书亭很聪明,只是不会对自己人设防。
“再说吧。”
裴孽口中油渣嘎吱作响,一小片葱花粘在嘴角,又被他伸手抹去。
他放下筷子,神色恹恹,如同任何一个不想上学、但却又不得不上的年轻人。
“师父,我们先去庙里吧。”
这便是他得以同无尘一起出来的缘由,如今距离破庙被毁已经将近一个月了,不至于仍是一片断壁残垣。
来之前裴孽特地吩咐人让那些建筑工人回去了,此时庙宇附近应当空无一人,方便无尘摘下布带。
二人期间路过了县衙,公堂前里三层外三层的围满了人,公堂上的莫子谦神色威严,意气风发。
“跟之前倒还真是判若两人。”
裴孽感叹,看着那审案的样子不知想起了些什么,微眯起眼睛,脸上突然出现了一丝极浅极淡的笑意。
这个笑透着股同他此时外表不相符的成熟怅然,无尘想要追问,却见眼前人神色一变灿然一笑,极其自然的拉起了他的手。
“走吧。”
无尘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他拉着跌跌撞撞往前走了一段路。
无尘自身的体温本就较常人要低,但是裴孽的体温却比他还要低一点,手中偏瘦的手摸上去像是一块冷玉。
不对。
无尘突然收紧了手,前方带路的裴孽因为他的动作停了下来。
“师父?”
他发出一个疑惑的音节,手不自在的动了动,然后被抓的更紧了,耳上泛起一层薄红,漆黑的眼睛亮亮的。
“我怎么觉得……你最近体温好像变低了?”
无尘不确定的问道。
裴孽眼中的亮光突然一滞。
“师父,怕不是你在太阳底下晒了久了,自己皮肤的温度变高了。”
裴孽若无其事的笑笑,又拉着无尘跑了起来。
“师父我们快走吧!再不走赶在太阳落山之前就回不来了!”
密林之中,因为场地不够,原本的破庙周边被人为的砍掉了一些树,空荡荡的骨架已经在空地上搭建好。
即便是个骨架,连瓦也没有填,看上去依旧无比壮观。
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思,无尘看着眼前黑衣金冠的少年,再想想摘掉布条后裴涅矜贵的长相,他没有摘掉布条,而是纵容裴孽拉着他。
带着他一寸寸走过这个粗粗搭建起来的庙宇。
“这是庙门,这是大殿,这是客房……”
无尘惊叹于这座寺庙的占地之广,亦步亦趋的跟着裴孽,直至自己的手触摸到一片微凉。
“这是什么?”
无尘问道,手下的东西纹理粗糙,像是块石头。
他想摘下布条看看,却被裴孽轻轻按住了手。
“这没什么好看的,不过是之前没有清理干净的庙宇残骸。”
他柔声说道,冷眼看着地上的一片狼藉。
并非什么庙宇残骸。
无尘刚刚所触碰的是一块雕像的碎片——一只半合的眼睛。
就在他们面前的这块地方,曾经堆放着原本就在这破庙中的碎成大块的塑像。
然而此时这些塑像却有半数近乎碎成齑粉。
——也不知是被谁人为的给破坏了。
“再过半个月,收拾出一件小屋子,我们就可以来这儿住了。”
裴孽微微靠近,从无尘手中拿过那块碎片,紧紧攥住,锋利的边刃割破了手心。
鲜血悄无声息的渗出。
裴孽松手,染血的碎片落到地上,被他一脚踩下,捻成齑粉。
“庙里总要供奉神明的,等庙宇建完,我们往这儿供奉一些塑像吧。”
裴孽道,将受伤的手背在身后。
无尘闻言有些无奈。
“这么大的庙光我一个人肯定是忙不过来的,难道你要让我当这庙里的住持不成?而且……我也不喜欢掺和这些事情。”
“你若不喜欢,就种些树把来这儿的道路给遮了,留条小路自己进出,不被人发现,有人来就领到庙里去拜拜,没人来就自己吃吃睡睡,也不要什么香火钱了。”
“那你重建这所庙作甚?”
无尘哭笑不得,这么大的庙,光建造的花费就要不少,单单给他一个人住,也太过奢侈。
武陵江周边有不少供奉神明的庙宇,桃源县却始终没有。
无尘原以为,这儿多半要同周边的其他寺庙一样,供奉神明,广纳信徒的。
谁料裴孽闻言却只是低头一笑,调皮的眨了眨眼。
“寺庙……自然是供奉塑像的了。我们随便找块石头放上去,每日拜拜,没准也能拜出个神明来呢?”
裴孽踩到一块牌匾,拂开上面的落灰,“瘟神”两个字出现在他面前。
“唔……师父,这座庙原本供奉的好像是个瘟神。”
无尘眉毛一皱,蹲下摸索,然后碰触到一个略凉的手。
裴孽脸上带着笑意,拉着无尘将他引导到那面牌匾上。
“这没什么奇怪的,或许更早以前,人们为了祈祷灾害不来侵袭,会拜瘟神、蝗神,各种有关灾害的神明……但是这些神明到底有没有谁说的准呢?”
最后一句话裴孽说的极轻,无尘没有听清,他手微微动了动想要将那块牌匾拿起来。
然而刚微微抬起,便见那牌匾下面突然窜出一道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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