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看不清相貌，那就只能从衣着身形去判断了。
柳书亭花了一个时辰将剩余的课讲完后，便带着一人一鬼入了县衙。
此时不过未初，正是太阳最盛的时刻，不过好在义庄之内门窗紧闭森冷的很，那位白衣姑娘倒是没有显得不自在。
“这就是那具尸体了。”
柳书亭领着他们在一具尸体前站定，掀开了上面的白布，又从旁拿过一本册子，翻了翻。
“最近镇子里不太平，这半个月间一共有六人遇害了，这几个人，每个人都失去了身体的一部分，我们觉的这不是偶然，便将这几个案子并在了一起。”
“你觉得杀死这位姑娘的凶手是那个不知名的厉鬼？”
柳书亭的面色变了一变，不自在的咳了咳。
“这事我们其实也没个定论……”
“其实……”
他掀开了另外五张白布，五具残缺的尸体显现了出来。
“第一具是在十天前发现的，是一个年愈五十的庄稼汉，失去了双腿，第二具是南镇张秀才的尸体，七天前发现，失去了双臂，第三具是李猎户家年仅十三的独子的尸体，五天前发现，失去了躯干，也就是在这个时候……”
柳书亭顿了顿，“莫大人送信想要三门的人从旁协助，但是之后又出现了两具尸体，有点蹊跷……”
“第四具和第五具分别是青楼花魁和卖唱盲女的尸体，三天前发现的，一个失去了脏器一个失去了头颅，花魁的那具还被人扒了脸皮，而且……经仵作鉴定，这两具尸体都是在白天死亡的。”
“若我没记错的话，三天前好像下了一天的雨，阴沉了一天基本没出太阳。”
无尘插嘴道。
“说是这么说……但是还从未听说过有那只鬼是白天出来的，所以我们又怀疑是不是生人模仿鬼魂作案。”
柳书亭苦恼的揪了揪头发，叹了口气。
“最后一具便是前天发现的白衣女尸了，刚刚确定身份，是镇中猎户的女儿施怜，经过仵作鉴定应当是在午夜死亡的，而且失去了心脏，不过那胸口的伤……看起来像是直接掏心造成的，而且自上而下断了三根肋骨，一般人不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无尘沉默了片刻，突然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
“北镇的李家小姐，是不是在武陵江下游，那块靠着知返林的地方淹死的？”
“啊……这个……好像是！不过你问这个做什么？不过说起来，李家小姐落水的那个地方，同发现施怜的那个地方离的还挺近的。”
无尘不答，他面对着了无生气的六具尸体，低声念了一段经文，最后道了声佛号，才开口道：“最近武陵江里闹水鬼。”
“你平日里不是最讨厌与那些鬼魂接触吗？而且……”
柳书亭没往下说，虽然他看不见，但是还记得有一个女鬼待在这阴气森森的义庄内。
刚刚得知无尘能看见鬼时，柳书亭着实兴奋了好一段日子，一有空就忍不住缠着他问东问西。
不过当他渐渐的得知一些修士的事后，便不这么认为了。
怀璧其罪。
若是没有相应的武力匹配，哪怕有泼天财富，也不过是放在街上的一锭金子，人人觊觎。
厉鬼喜食生魂，据说如果吃的生魂多了，那些厉鬼就能凝结出实体，甚至能在阳光下行走。
而那些修士的魂魄对于厉鬼来说又是大补之物。
无尘有一双能见鬼的眼睛，难保不会被厉鬼认为是捉鬼的修士，可偏偏他除了那双眼睛半分手段也无，即便是那串佛珠也只有在生死攸关的时刻显出些许用处来。
柳书亭这才发现，无尘活的要远比他所想的更加艰难。
不是没了上顿没下顿的艰难。
而是时刻担心自己性命的艰难。
他行走在世间就好像一只一只羊披着狐皮行走在狼群中。
他必须小心翼翼的裹紧自己的伪装，一旦暴露，便有性命之忧。
“要不……你再等等？”柳书亭小心翼翼的提议道：“三门的人想必快来了。”
“三门的人若来了，首先要做的便是毁了眼前这五人的魂魄，不管是否化厉，这么一来哪怕之后厉鬼被灭，对于这五人来说，也全无意义了。我白天去，便是鬼也不敢拿我怎样。”
柳书亭默默的看着他，知道劝不动，便摆了摆手。
“老李最近娶了媳妇，这几天在他那儿吃饭半价，你回头若有空，便与我同去吧。”
“对了，走的时候记得关门。”
…………
知返林位于南镇，从义庄走过去倒是花不了多少时间。
下午热浪灼人，周遭行人不多。
蝉鸣阵阵，倒是静谧之中透着一股岁月静好。
无尘执伞走在树荫下，手中的的树枝摸索的点在地上，阳光自枝叶中露出，在他脸上投下点点光斑，随着他的走动明明灭灭。
“你去河边做什么？”
此时施怜平和了些许，好奇的问道。
“我去找李小姐。”
似乎是怕人看到，无尘的嘴唇微不可见的动了动，低低的答道。
“溺死之人会化成水鬼，若要往生便要‘寻替’，即将过往行人拉入水中，来代替自己成为水鬼。据说最近江边闹水鬼，她死在五天前，若是化成了水鬼，会看到害你的厉鬼也说不定。”
“你这和尚倒是知道的比我都多。”
“你刚死，自然知道的少……到了。”
无尘听到了耳边潺潺的水声，停了下来。
此时江边无人，无尘将伞放在岸边，面色严肃了起来，走的越发小心了。
一丈、一尺、一寸。
他越靠越近，鞋尖探出了河岸，被水流微微打湿。
水面上突然浮起一片黑影，转瞬又消失不见。
无尘继续往前走着，足尖在岸上的岩石上磕碰了一下，像是站立不稳般跌入了水面。
手中抓着的树枝卡在了岸上的岩缝中。
这儿水不深，不至于淹死。
可是在跌入水中的一刹那，无尘分明觉出有什么东西缠住了他的脚踝。
湿冷滑腻，是水底的水草。
可在无尘眼中。
那分明是一缕墨色的长发。
漆黑的长发越来越多，如蛇般蔓延而上，从小腿到手臂，从手臂到指尖，海草般的头发在水底散开，随着流水起起伏伏，远远看去像是个黑色的茧。
无尘觉得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攀上了自己脖颈。
转头看去。
却见那无数漆黑的发丝中，露出了一张惨白的脸。
黑黢黢的眼睛宛如两个深邃的洞穴，紧紧的盯着无尘，口中发出了断断续续的呜咽。
若不是被鱼虾啄去了血肉，被河水泡烂了皮肤。
这本应当是个十分美丽的女子。
无尘垂首看着面前的人。
按住了她的手。
周身的发丝猛的缠紧，下一刻，无尘手中的佛珠一颤，飞出去箍住了水鬼的脖颈。
无尘于水中无声道歉，勾住佛珠，抓着树枝的手腕一动，便拉着水鬼上了岸。
原本平静的水面突然泛起一阵涟漪，从里面钻出了一个浑身缠满水草的人来。
然而那水草在阳光下一照，便化为了漆黑的头发滑落到地上，接着变干变脆，最后化为一片灰烬，风一扬便散了。
金黄的阳光眼看就要爬上水鬼的脸颊。
水鬼突然剧烈的挣扎起来，疯狂的扯着缠绕在无尘身上的头发，可无奈受制于人，半分挣脱不得。
到最后她抓着脖颈间的佛珠，低低呜咽起来，伴随着几声哀求。
“姑娘，我并非要杀你，只是想找你问点事情。”
无尘柔下了声音。
水中的挣扎停止了。
李婉惊惧的看着他，向后缩了缩。
她生前是个温婉到甚至有点懦弱的人，这一性格即便是死后化为水鬼也是如此，刚刚出手“寻替”，已经耗尽她这几日的勇气了。
“你要问什么？”
李婉艰难出声，她仍旧是怕，眼前的人一举一动谦和有礼，可是扣在自己脖间的那一串佛珠却昭示着他的不凡。
佛珠圆润无棱，可是对于李婉来说却不亚于一柄利剑。
她甚至隐隐感受到一种绝望，就好像五天前被水鬼拖入水底一般。
“你见过她么？”
无尘拾起一旁的伞，移到了水面之上，李婉终于得以探出头来。
她一眼便看到了一旁的施怜，不由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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