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见过我?!”
施怜不由的上前一步,焦急的问道。
“那日杀我的是谁?是不是裴涅!”
“不……不是……”
李婉将半张脸埋入了水中。
“是一只……披着裴家少爷画像的鬼。”
“可一个鬼他哪来的身体,怎么会披着画像到处乱跑?”
“那到不一定,”无尘开口道,“为虎所害或者落水而死的人会化为伥鬼,前者会扮做过路人将人引到老虎那儿,后者会拉行人落水给自己‘寻替’,这两者都是可以被看到和触碰到的。”
“所以杀我的……是只伥鬼?”
施怜皱眉,低声喃喃。
“我……我觉的不是……”
李婉双手扒着岸边弱弱出声。
“那只鬼……有身体。而且……看着不像受制于虎的样子。”
“身体?你确定?”
无尘声音沉了下来。
“我确定,前天夜里,我看见施姑娘跌跌撞撞的从山上跑下来,行至岸边时便有一声呜咽从一旁的灌木丛中传出。”
“是了,是了,我想起来了……”
无数的破碎的画面闪过脑海。
施怜撑住自己的头,额上蹦起道道青筋,双目赤红,死死压抑这心中澎湃的杀意。
“那日我去山里游玩时迷了路,出来时天已经黑了,但是灌木丛中有哭声传出,我上前想帮他,然而刚看清相貌,还未来得及开口,便……!”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拳头大的窟窿血淋淋的。
“我的心脏没了……”
“你说的对,”施怜看向无尘,原本黑白分明的眼中此时漆黑一片,“那不是人,人没有这么大的力气,那是一只恶鬼,我看到过他的身体……”
施怜突然想起了自己倒下时看到的那一幕。
彼时月色正好,轻柔的晚风拂起了那幅已经粘上了点点血迹的画。
宣纸之下,是一具构造奇怪的尸体,手长脚长,身子却小的可怜,在背光处,宛如一只巨大的、黑色的直立蜘蛛。
只要施怜恢复了记忆,那一切便都好办多了。
此次事件出乎意料的顺利,无尘收回佛珠,打算离去,谁料在离去之时被李婉一把抓住了衣角。
“等等。”
李婉仰着脸,原本清秀的脸上满是被鱼虾咬的伤疤。
“我想……我想请你帮我个忙……”
她翻身入水底,捧出了一个精美的木匣。
“你既然知道我的名字,那应当也认识我的爹娘吧?我想……我想麻烦你把这个给他们。”
“这是什么?”
李婉摇了摇头,漆黑的眼中显出一点困惑来。
“不知道,我只记得……我想把这个给我娘。”
“对了,”李婉慢悠悠的沉入水底,低喃声幽幽的散在空中,”劳烦师父告知我爹娘,让他们别来江边,千万别来,我现在很多事情已经记不清了,再过一段时间……”
良久的沉默。
“……怕是连他们都忘了。”
……
回去的路上,二人之间难得有点沉闷。
“你那串佛珠是哪来的?”
良久,施怜突然问道。
“师父给的。”
“那你师父一定是个很厉害的和尚……”
她侧头看着无尘,声音低低的,显的有些唏嘘。
“他……应该吧。”
无尘摸了摸自己的眼睛,没有再说话。
他突然想起了很多年前。
师父是个穷和尚,儿时带着他从南走到北,一路上超度了无数亡魂,有一年南楚流年不利,先是洪水,再是瘟疫,加之边关再起烽火。
可以说是饿殍遍野,血流漂橹。
易子而食也不是新鲜事。
于是在一片荒芜的土地上,他牵着道信和尚的手,于一片漆黑中看到了无数嘶哑哀鸣的亡魂。
一时间竟然分不清是人间还是地狱。
道信带着他走向了那荒野,虔诚的诵经声响起,萦绕在他的耳畔。
所过之处,那些满目绝望的亡魂逐渐散去了通身的戾气,显出了些许清明。
最后,一个尚未成型,并无神智的的婴灵飘了过来,抬头咧嘴,桀桀怪笑。
道信凝视他片刻,蹲下身,又念了一遍经文。
道信和尚的确是得到高僧,低眉敛目之间,是一种平视他人的悲悯。
无尘跟着他走遍了几乎南楚的所有地方,可他渡魂无数,最终却死在了一只虎伥手中,无尘认识那只伥鬼,一年前,道信还帮他超度过他的儿子。
哪怕是死之前,也对着那满目歉意的人,再诵了一遍《金刚经》。
可是这世上,也是存在着连道信都渡不了的鬼的。
更何况……
“可是我没我师父那么厉害。”
无尘微微侧头。
“桃源县临江,每年淹死在水中的人不知凡几,每隔半年,便会有三门的人前来除鬼。”
“我听说……人死后会跌入轮回,若是水鬼寻得了替……应当也会入轮回吧。”
施怜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
“这你又是从哪里听来的?”
“我娘……”
施怜一愣,隐隐的,脑海中好像有什么在苏醒。
“我娘说的,她说,人死后会化为飞鸟,飞入黎明时的层云中,接着就会轮回转世,化为飞鸟于梁上长鸣三声,最后飞入妇人的腹部,那妇人便会怀孕了。”
“我怎么没听说过这个传言?”
无尘略带疑惑的看向她。
“那是很老的传言啦,现在都没几个人听过了。”
“这传言听着浪漫,但是是假的。”
无尘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根本就没有轮回。”
“那那些婴孩是怎么来的?”
“聚天地精气而成。人若死去,魄存于躯壳之中,每七日散去一魄,七七四十九日散尽,魂也会随着时间推移消散于天地间。”
“我最后也会如此?”
施怜停了下来,愣愣发问道。
“所有人皆是如此。”
无尘在陈氏面馆的桌前坐下,周围吆喝声,脚步声连绵不绝,他清了清嗓子,扬声叫了碗面。
“我在这儿呆了三年,每年在这街上走动的魂魄都不一样。”
无尘拔出一双筷子整齐的放在右手边,侧头看着那个始终坐在店面一脚的苍老魂魄。
“一些并非枉死的人,往往会伴在家人身侧,直至自己记忆散尽,这才会成为一个孤魂野鬼,就好像现在正在瞪我的那个老人家。”
“陈老三为人豪爽热情,他的父亲却是锱铢必较,若说陈老三是天天想方设法往我碗里加面,他的父亲便是成天的想着怎么让每碗面都保持在一个重量,就连葱花都要数出十五颗才放进去。”
“才十五颗?他家卖的不是葱油面么?”
施怜听罢皱了皱鼻子。
“想多了,这要看这面是在谁的手上了,你看,他又在掰陈老三的手了……”
“面来啦!”
一碗热气腾腾的葱油面放在了无尘面前,浓郁的葱香扑鼻而来。
无尘喉结动了动,卷起一筷子面就往嘴里送。
似乎是因为家里有人去世的缘故,陈老三这儿客人不多。
其实他本不必在这个时间也开门做生意的。
无奈小本生意,能做一点是一点。
思及此,无尘放下了手中的筷子,轻声道。
”陈叔,明日陈老应该要做法事了吧?我帮你,收你一文钱。“
“这什么好意思……”
“哪里,这些年你也帮了我不少忙。”
无尘笑了笑,拿起筷子想吃,却一不小心扑了个空。
???
面呢?
“他去给你加面啦。”
施怜小小声的说道。
无尘:……
完了。
“我钱不够,我只够加一文的。”
他眉毛皱成了一个小疙瘩,心里一个小算盘啪嗒啪嗒响着,最后全部归零。
无尘这个月第三十次为自己的生计苦恼。
正想着,一声呼和突然传至耳畔。
“老板,上碗葱油面!加葱,加蛋,加肉丝!”
“好嘞!”
陈老三匆忙放下无尘的面,打了声招呼就急急忙忙去招呼新的客人。
可是无尘听着这声音,却无端起了一声鸡皮疙瘩。
他看着视野中那个明黄色的模糊光晕,面色凝重的问道:“前面那个,是不是三门的人?”
“是……”
施怜缩到无尘身后,声音发着颤。
“哪一门?”
“丹旸。”
腰上刻着“丹旸”二字的朱红腰牌一晃,那身着绯色衣衫青年转过头来,露出了一张见之可亲的娃娃脸,一双杏仁眼直勾勾的看向无尘。
紧接着一转。
看向了无尘身后的施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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