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阳光灿烂，无尘觉得自己好像从一个很长的梦里醒来。
他捂着脑袋半坐起身，看着眼前陌生的场景，意识到这儿绝对不是自己的破庙。
不过……
这布局似乎有点熟悉。
无尘起身打量。
靛青的帐幔，满墙的书画，还有些许掉漆的桌子。
这儿是柳书亭的屋子。
他想到，然后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的布条被人给掀了。
早已恢复琥珀色的眼睛难得显出一点慌乱，他猛的用手捂住脸上的咒文，在房间内无头苍蝇似的乱找着，却发觉之前的那条布带早已被徐鹤娘的纸鹤给割破了。
恰在此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
“你醒了！”
柳书亭快步上前将手中的吃食一一摆出。
一边口中不断碎碎，脸上是遮不住的高兴。
“你已经睡了快一天半了，要是再不醒……虽然这么做冒昧了点，但是我真的要把吃的直接灌进去了。”
无尘捂着眼睛转过身，声音中透着些窘迫。
“你发带能不能借我一下？”
柳书亭放下了最后一叠小菜，面上突然显出一点犹豫。
“发带啊，其实……”
无尘的唇角紧紧抿住，他抚上自己眼角的咒文，忍不住狠狠扣了扣，用力到皮肤都发红了。
柳书亭并没有注意到无尘的动作。
他站在原地像只仓鼠一般啃着自己食指指节纠结了片刻，便转身回房间拿来一盘东西，往桌上一放，自暴自弃道：“你自己拿吧。”
无尘的眼睛顿时睁大了，甚至缓缓的放下了手，罕见的结巴了起来。
“这……你……我……这太贵重了！”
木托盘上，
白色的，黑色的，青色的……
香云缎、水波绸、碧云纱……
各色布带整齐排列，甚至还贴心的分了不同的宽度长短，种类多到无尘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把整个布庄给搬了过来。
“这不是我给你买的，”柳书亭也是一言难尽的表情，他看着这一盘子绫罗绸缎，像是看败家子一般，然后又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还有这个。”
“这又是什么？“
“妆粉，女孩子用来均匀肤色的，他说了，你要是嫌带布条闷，用这个遮盖也可以。”
“‘他’又是谁？”
无尘突然觉得自己可能睡了不止一天半，他摸摸眼睛上的咒文，脑子里一团乱麻。
“……败家子。”
柳书亭吃了一口咸菜，沉默半晌，下了结论。
无尘看着那流光溢彩的布带也是满面复杂，手指在上面游移了一下，从最左边划到最右边就是下不了手。
柳书亭看不过去了，索性直接选了一条看起来最贵的，帮无尘带上。
无尘：“这条会不会太夸张了……”
柳书亭：“夸张什么，都是有五百两赏金的人了，买什么买不起。”
“五百两赏金……”无尘一愣，“那只厉鬼……不是岑百悦他们降服的吗？”
“不是你吗？”柳书亭动作一顿，“岑百悦他们进去的时候，厉鬼和你都在地上昏迷不醒，地上还散着不少佛珠。”
“这是唯一一颗完好的，岑百悦拿回来了，诺。”
柳书亭从腰间摸出一颗拿线穿好的佛珠，放到了无尘手上。
无尘收紧了手，留恋的摩挲着佛珠上的纹路。
这串佛珠师父去世前交给他，如今他已经带了七年了，熟悉到能记清楚上面的每一处划痕。
前夜的记忆纷至沓来。
仿佛慢动作回放般，他清楚的记得那串佛珠是如何泛着金光，碎裂成漫天的流星的。
锋利的纸鹤载着佛珠的碎片，划破了他的衣服，徐鹤娘的指尖已然碰触到他的胸口。
若不是岑百悦，那个时候又有谁能救他？
莫非是因为这双眼睛……
无尘抚上了眼睛。
他想起了徐鹤娘惊恐的眼神……
还有那如水月光下，突然飘来的几片树叶。
可是不对！
当时门窗紧闭，又哪来的树叶？
总不可能……是施怜吧……
“等等！施怜呢？！”
“她啊，”一言难尽的表情又来了，柳书亭咬着勺子，斟酌的说道：“之前五只厉鬼，有三只死于卫无方剑下，剩下两只连同一只水鬼一起，被岑百悦关进了葫芦里，三天后便会魂飞魄散，结果还剩下一个施怜，卫无方和薛潜四处寻找……”
“当时岑百悦在薛府收拾探查，结果被那两人摸到了庙里，可施怜尚未化厉，岑百悦不让那二人动手，然后……三个人打了起来。”
“施怜倒是没事，但是……咳，庙……塌了。”
无尘嚯的站了起来。
柳书亭心里一颤，立刻探过去将他压了下来，顺道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肩。
“不过你放心，已经有人在修了，只是委屈你要在我这儿暂住几日。”
“有人在修？是谁？”
“是……“
柳书亭还未来得及回答，便听到了一阵不疾不徐的敲门声。
随着大门被缓缓打开，锦衣玉带的裴家三口就这么出现在柳书亭眼前。
尤其是裴涅，胸前的那个长命锁金闪闪的连无尘的脑袋都光亮了几分
柳书亭嘴角一抽，口中的答案便这么说了出来。
“是他……”
门外的三个人见到无尘先是一愣，随后立刻喜上眉梢。
“太好了，无尘大师，你终于醒了！来来来，赶紧把东西送上来！”
无尘还未来得及发话，便觉手上一重，这沉甸甸的触感，估计这黄金不少于五百两。
“大师，这是之前许诺的五百两黄金，多谢您救下我儿。另外……”
裴老爷看了眼一旁的裴涅，斟酌着说道：“无尘大师，我们家的凤儿本来顽劣非常，若不是您泄露天机，让他得知了二十年后我裴家的灭门之祸都由他一人而起，他现在恐怕就不会幡然醒悟。”
“您不只是救了他的命，还帮我裴家挡了灾，更是了却了我们夫妻二人的一桩心事。如此恩情，当牛做马结草衔环也不足为报，只是……”
“我知道这个请求很唐突，但是……不知您可否收他为徒？”
裴老爷言辞恳切，语气谦和。
然而合起来无尘一个字都听不懂。
“裴老爷，你们怕是误会……”
他无措的摆摆手想拒绝，然而当他微微侧首看到裴涅的时候，突然顿住了。
“师父……”
刚到变声期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的沙哑。
听起来很乖，看起来……也很乖。
无尘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伸手抚上了他的脸。
从耳朵到鼻子，再到下巴，细细的抚摸了一遍。
“你是裴涅？”
“是，我是裴孽。”
裴孽伸手抓住他的手，笑了笑，阳光兜头洒下，衬的他面若冠玉，唇红齿白。
“还望师父收我为徒。”
“……好。”
无尘定定看了他片刻，突然抽回手，答应了。
“不过裴老爷，裴夫人，我没什么好教的。”
“大师您见多识广，我们不求您把捉鬼的本事传给他，只求您将他带在身边言传身教，开阔开阔眼界，今后不再那么顽劣，我们便知足了。”
裴老爷又猛地压低了声音，凑上前来小声道：“其实是这孩子铁了心要拜您为师，我们拗不过他，您看……”
懂了。
无尘突然明白自己在裴老爷心中的形象了。
“保姆”两个字就这么跃如脑海。
裴夫人在一旁尴尬的笑笑，似乎也是有点难为情。
“这么多年，这还是我第一次见他主动要拜人为师学东西，以往都是能躲就躲……所以……啊，对了，养这小子费钱，大师我身上带的不多，这些您先拿着……”
“这倒是不用。”
无尘将裴夫人递过来的钱财挡了回去。
“既然如此，那便先让他在我身边待一阵吧。”
“大师，虽然他现在收敛了些许，但若您有朝一日想把他送回来，那也没关系。”
裴老爷一脸严肃，然后一把按下裴涅的头。
“还不快叫师父！”
“师父！”
将人送走后，柳书亭看着无尘欲言又止。
毕竟依他对无尘的了解无尘应该多半会拒绝才对。
但是……
无尘没有多加解释，只是将手中的五百两黄金递给了他。
随后，便将裴孽叫进了屋子。
落漆的木门缓缓合上，将裴孽被阳光拉的长长的影子截断。
“说罢，你是哪儿来的鬼。”
随着“砰”的一声，房间内顿时只剩下了无尘和裴涅两个人。
无尘垂首看着他。
一片漆黑的视野中，黑衣金冠的少年微微仰着头，满脸笑意的抬头看着他。
戒指上的红宝石似沸腾的血液。
一袭黑衣几乎融进黑暗里去。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