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这个人的怀里哭到疲倦睡着, 那样肆无忌惮的依赖与全心全意的在意，是景深从未见过的。这一刻, 景深看清楚了，楼谦在沈唯的心中分量有多重，与他以前那些乱七八糟的前任完全不同。
陆夜一事发生后, 沈唯曾连续几个月都处在极端焦躁易怒中, 一点风吹草动他就无法入睡, 整夜整夜的缩在角落, 不能接受任何人的触碰, 会无端发火砸东西, 病房内所有的尖锐物品都被清干净，怕他会伤到自己。
景深曾跪在他面前恳求他、哀求他痛痛快快哭一场, 但是沈唯做不到, 他把自己包裹在了一层无形的壳内, 展现出来的只是一副行尸走肉的皮囊。
有次清醒后，他从医院跑了，冷静的给自己办理了休学，联系了国外的权威医院, 除了必要的随身物品与证件，他什么都没带, 仿佛一夜之间, 从景深的生活里完全消失了。
他对沈唯的感情十分复杂，一方面奢求原谅，但又明知不可能, 他爱沈唯很多年，却也亲手毁了他。
如果能够重新选择，他宁可不要现拥有的一切，如果可以重来……
“你们都很痴迷于交易，是么？”他听到楼谦背对着他抱着昏睡的沈唯，沉着冷冽的说：“我来跟你谈一笔，成功后，所有他厌恶的人都不会再出现。这场交易需要时间、需要胆量，还需要你的帮助。”
“——你愿意弥补他吗？即便明知他不会原谅你。”
——
那天把一切都剥开宣泄之后，沈唯的情况有所好转，虽然还是时好时坏，但总算没有那么歇斯底里了。
换到可以陪护的病房后，楼谦趁沈唯睡着，回家拿了几套换洗衣物洗漱用品，日夜陪护。沈唯对他的依赖已经达到睁眼就要看到的地步，只要一时半刻找不到人，他就会变得焦躁难安，情绪失控。
在病房没有什么可供消遣，楼谦给他带了一把吉他跟一副象棋，沈唯对吉他的兴致不太高，他不想弹，只想听。为此，楼谦快把入门书翻完了，也只能勉强弹个不那么糟心的曲调。
他自学吉他的时候，沈唯就一个人自己下棋，安静的时候一个上午都不说话，虽然平时不怎么见他玩，但他棋技其实很好，否则也不可能跟曲棋对弈五五开。楼谦有时候会陪他对弈两局，被嫌弃的体无完肤。
楼谦看了看手机上的信息，人都到了。
他走过去，半蹲在沈唯旁边，商量着说：“我出去给咱们买午餐，你睡会好吗？”
“你要去很久？”沈唯头也不抬的落子，“十分钟的话我可以接受。”
“我定的那家餐厅很远，评价特别高，要现做现取。”楼谦捧着他的脸从棋盘转向自己，温声道：“时间可能很久，你睡一觉醒来就能看到我了。”
沈唯的目光这才落在他身上，有些犹豫，“你怎么知道我什么时候醒，如果我醒来你没赶回来呢。”
“你睁眼的时候我都会在。”楼谦亲了亲他的发顶，“你头发挺长了，明天带你去剪个头发吧。”
“我不想剪，我想烫，再染个雾霾灰，挑几缕墨蓝。”沈唯想了想说：“我在网上看到的发型，很酷。”
“渣男-色？”
“我这么帅，应该叫潮男-色。”
楼谦揉了揉他的碎发，哄道：“去睡会儿，睡醒见。”
——
出了医院，楼谦径直往对面的一家咖啡馆走去，他手里拿着薄薄的一个文件袋。
约的人都已经到了，大家坐在一起，有三个熟面孔，景深、苏蕴笑、侯律师。还有一个年轻男人，嘴角挂着饶有兴味的笑。
侯律师介绍道：“这位先生叫卫轩，是法和事务所的经理兼二老板，近几年名声鹊起，其父在业内也是声名显赫，我对他们父子可是久仰大名。”
“侯律师过奖了。我父亲以前看过戚律师的专访，赞赏有加，您是戚律师的半个徒弟，定是青出于蓝胜于蓝。”
虽然明显是客套话，但也分从什么样的人嘴里说出来。侯律师很受用，更热情了。
卫轩接到楼谦电话的时候，还以为他终于要来法和入职了，毕竟自己开的条件非常丰厚，他可以一边读研，一边利用闲暇时间弹性工作。
楼谦倒没有直接拒绝，而是先说明了自己的来意，想送给他一份大礼，但非常烫手，一般人没胆量接。
卫轩是谁？是那个敢于为了心中的正义，得罪州议员候选人这等有权有势之人，敢于背着所有同行的指控践行自己信仰的人。
在他这，没难度的委托他还不接呢。所以当楼谦约他的时候，他兴致被吊了起来，立刻就同意详谈了。
——
楼谦来了之后，简单的介绍了一些大家认识，在场的景深、侯律师、苏蕴笑都知道许朝及通州地块一事，主要就是要给卫轩陈述一下段海茹通过不正当手段拿下通州地块一事。
一杯咖啡的时间，卫轩已经明白了其中利害，不由得有些刮目相看。他知道神灯公司，后台很硬，要对付这样一个庞然大物，轻易难以撼动。
卫轩很有兴趣，“我可以接受委托，但你总得让我心里有个底吧？比如你目前手上掌握的段女士犯罪证据、调查的方向，安排等等。”
真是个爽快人，楼谦心道。
他把手中薄薄的档案袋推到卫轩面前，这是之前段海茹留给沈唯签字的，上面有段海茹的私章，现在这份合同与支票，都将作为段海茹贿赂他人的证据，一并奉还给她。
“侯律师，麻烦把你那关于赵香莲受贿的走账明细给卫先生复印一份。”楼谦解释道：“估测赵香莲受贿金额达两千万，她顶头几个领导名字也查到了，目前正在想办法调查他们的走账方式，已经有些眉目了。”
“赵香莲是个关键的突破口，她儿子正被我方起诉，在庭审前，我方当事人苏蕴笑会委托侯律师申请补充证据，如果她不肯松口，那关于她儿子的判罚到底多重，T大的学籍还能不能保住，这都会重新定义。”
卫轩问：“仅是这点，你能保证她松口？甚至作为人证与你们站在同一立场？”
“我会去见她一面，如果她足够聪明，会知晓利害。”楼谦道：“她受贿是事实，本就跑不了，趁着我方现在还没拿到她顶上几个领导受贿的证据，她主动供诉还可以减刑，趁自己还有一点价值，就应该为了儿子跟我们谈条件，包括要求我方撤销对许朝的起诉。”
卫轩：“她丈夫是通州市候选市长。”
“候选，还不是一言堂。”楼谦强调道：“她犯案必然会影响他丈夫，以后可能在仕途上无法再进一步。如果她认为丈夫的仕途比儿子的前途更重要，那我无话可说。逼她松口，是为了更快的掌握证据，打段海茹一个措手不及，并非是我方拿不到证据，只是时间问题。若她坚持不松口，想等段海茹摆平一切，那她只会更加被动，任人摆布。”
“光是行贿罪……”卫轩继续提出质疑，“通州地块一案只是神灯集团的一个重要项目，败露后虽然会受到法律惩罚与社会关注，但也只是让神灯元气大伤，段海茹坐几年牢，罚没财产，并不足以扳倒她。”
“我知道。”楼谦说出另一个调查方向。
“在竞拍通州市那块地的时候，还有两家企业被迫出局，目前已经查到公司负责人的下落了。”楼谦用笔点了一下景深，道：“他，是景氏集团目前的董事长，他会去通州市与这两位负责人接洽，作为他们的背后支撑，说服两人对段海茹提起诉讼。”
景深点了一下头，“我这边不用担心，他们若是不肯，我也有办法让他们同意。”
“那两家公司，一家被爆集资，实则构陷，导致法人坐牢，股市崩盘，资产全部用来抵债了，法人的妻子被逼债走投无路选择了轻生。另一家公司虽然保住了，但儿子因为车祸，落下终身残疾，家庭、生活也早已变样、面目全非。他们都有足够的理由去恨段海茹，之前是做不到，现在有了景氏的助力，再不同意那就没有机会了。”
卫轩明白了，露出几分赞赏的神色，“所以，死咬赵香莲受贿一事，是迷惑段海茹视线、牵制她行动的幌子。其使用不正当手段竞争构陷对手并蓄意制造车祸伤人才是重点。后者属于刑事犯罪了。这要是定了，十年起步，严重无期。”
——
各自散后，楼谦留住卫轩，请他单独吃了顿饭，又点了份打包。
卫轩对这个年轻人是越发好奇跟欣赏了，轻叹道：“你可真够狠的，冒昧问一句，你怎么会跟神灯的董事长有这么深的仇怨？还能把景氏拉过来当助力。”
楼谦沉默一瞬，“助力？算是吧，不过我还得防备他反咬一口。”
景深能对沈唯做出那种事，他是不信任这个人的，但在对付段海茹一事上，景深的助力必不可少。即便景深自甘被利用，他也不得不防。
“有意思。”卫轩笑道：“我听说你退档了，也是因为这事？”
“嗯？”
“我朋友在T大研究本部攻读学位，他跟我说的。你可是以最出色的成绩考进去的，轰动一时，现在说退就退，老师们都炸了。”卫轩真是太感兴趣了，“介意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么？”
“不至于这么夸张。”楼谦失笑道：“我打算今年下半年考职业资格证，还麻烦你帮忙出个实习证明。”
“没问题。考下来挂在我事务所呗？”
“法和还接受挂靠？”
“嗐，当然。这叫抢占先机，提前网罗人才。”卫轩跟他碰了下杯，直爽的说：“我看人很准的，咱俩性格相投，也有缘分，以后99%可能会一起共事，提前干杯。”
服务员把打包好的饭菜拿过来签单，卫轩突然就开窍了，“跟哥说说，给谁带的？男朋友还是女朋友？”
“男朋友。”
“你不会是为了他退档的吧？段海茹的事情也……”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楼谦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那猜-测基本□□不离十了。
结完账，两人离开餐厅，卫轩还是忍不住奇怪了一句，“不对啊，你对付段海茹跟你退档有什么直接关系？”
“没有关系。只是我爱人现在生病了，我不能离开他太久。来年再考也是一样的。”他看了看表，出来已经有两个多小时了，沈唯快醒了。
“下次有机会，我介绍你们认识一下。以后还请你多费心了。”
他提着打包的饭菜往医院走去，卫轩目瞪口呆的在原地驻足片刻，感慨的“操”了一声。
头一次见比他还随心所欲、自信重情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决定已出，走上正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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