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038:笑里藏刀

小说:无罪辩护 作者:夜阑听风
    沈唯发泄过后坐在床尾, 一只手痉挛的无意识的揪着床单。楼谦坐在他面前,捧着沈唯放在腿上的一只手, 垂首抵着额头。

    安静的病房内,只有沈唯的轻声呢喃,他双眸没有焦距, 也感觉不到手背上的温度, 像魔怔又像是梦呓, 这气氛令人窒息。

    上午出门时还好端端与他调笑的一个人, 突然就变成了这样, 这突如其来的剧变, 根本没有给楼谦适应喘息的机会。直到此时此刻短暂的平静,楼谦才有时间稳下心神细想原因。

    医生说是受到刺激, 那必然与段海茹的见面有关。但沈唯醒来后一直在要找一个叫“景深”的人, 他是谁?沈唯变成这样跟他有关吗?

    这个叫景深的人, 可能与沈唯牵扯很深,知道很多以前的事,一切都要等这个人来了才能知道答案。

    ——

    景深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医院,即便来的路上预想过很多次, 再次见到沈唯这种状态的时候,心口就像是被人用锤子狠狠击了一下, 剧烈抽疼。

    在陆夜那件事后, 沈唯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这种状态,比这还要严重的多。他再熟悉不过了,也发过誓一定不会再伤他至此。

    他食言了。

    脚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他轻唤了一声,问:“段海茹对你做了什么?”

    沈唯转过头看着他,半响,眼神才有了焦距,紧接着整个人就像突然惊醒扑上来,厉声质问:“你做了什么!你做了什么啊?你为什么不肯放过我!我欠你什么?我欠你什么啊!”

    “哥——!”

    景研追过来就看到这一幕,沈唯发了疯一样打她哥,把她哥的脖子都咬出了血,她哥却忍痛不还手,把沈唯牢牢抱在怀里,那歇斯底里的声音都被闷在了胸口。

    “对不起。”景深摁着沈唯的后脑勺,眼眶通红,哑声重复道:“对不起,你不欠我,是我欠你,一辈子都还不清。”

    沈唯根本听不进去他说的任何话,挣脱之后就找东西砸他,那短暂的清醒之后又是失神,东西大多都没能砸到目标,似乎在他眼中渐渐看不到景深的位置了,实则景深并未移动寸许,他都受了。

    沈唯翻到一把掌心大的折叠剪,虽小但尖锐,他乱扎乱刺,摸索着景深的位置,嘴里念叨着:“你跟段海茹见面了,你们见面了,她怎么会有小木屋的照片,是你给她的,你们合谋对付我!”

    景深如遭雷击,浑身僵硬,似乎不能肯定一般,“段海茹有……小木屋的照片?”

    他瞬间想起那天跟段海茹见面时,段海茹意味深长的说在那件事发生后,你们这么快就和好如初了?她什么都知道,但她不可能有照片!他又想起通州一事上陆夜帮了段海茹,这两人私下的交易竟然是用沈唯当伯仲的筹码,愤怒,难以置信,被戏耍的感觉堵在胸腔无处发泄!

    “哥——小心!”

    景研的尖叫声拉回景深走神的思绪,只见沈唯手里的那把剪刀已经误打误撞的快刺到他了,景深想避,却又顿住了动作,他认。

    但预期的尖锐疼痛没有出现,沈唯握剪刀的手被截住了,楼谦从后面单臂圈着他,禁锢着他,一只手强硬的把他的剪刀取下来扔了。沈唯挣扎,发怒,尖叫,咬他。

    景深看向楼谦,对方也在冷冷的盯着他。

    他是知道楼谦的,关于沈唯的事情,他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他嫉妒,他愤恨,但他却没有资格干涉,因为楼谦从未做任何对不起沈唯的事。

    而他做了,不可原谅,他亲手在几年前斩断了与沈唯从小到大的情谊,葬送了竞争他的资格。

    楼谦目光冷冽,“我以为你来能解开他的心结,却没想到是徒添刺激。”他道:“滚。”多一个字,仿佛都是高看。

    景深没动,“我可以告诉你他为什么会这样。”他抿了抿唇,说:“你把他交给我,我知道怎么治疗。”

    “他不需要你。”楼谦道:“他受刺激不是因为你么?”

    这句反问,令景深胸口遭到重击,如坠冰窖,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久久不能张口反驳。他说的没有错,是自己导致沈唯变成这样的。

    他艰难的喘了几口气,告诉他说:“段海茹有小木屋的照片,她肯定是用这个来威胁沈唯了。照片不是我给的,我根本不知道她会知道这件事。我不知道她怎么从陆夜那拿到的照片,陆夜是海-关总-署的私生子。一个纨绔,表里不一的人渣。”

    楼谦收紧了怀抱,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轻微发颤,追问:“在那里……发生过什么?”

    景深不愿回忆,他闭上眼,对景研道:“妍妍,你先出去。”

    ——

    景深比沈唯大几个月。

    两家是世交,但交情总归是一代比一代浅,到景老爷子那一辈举家搬到了星海市,这交情就所剩无几了。

    不过后来,景深的父亲在燕京念完大学后,在燕京落脚创业,慢慢将这份世交感情拾了起来,是沈唯母亲的大学同学、好友、兼生意上的合作伙伴。

    犹记得两人初识,是在一个大雪天,他随父亲来沈家拜年。那年本准备一家人去姥爷家过年的,父亲脱不开身,母亲便带着妹妹去了,他则闹着留在父亲身边。

    七岁稚童,跟在父亲身后,被热情的段叔叔抱进屋里,钢琴前坐着一对母子,琴声回荡,美妙动听。

    小沈唯穿着一套黑色的小西装,神情专注,皮肤雪白剔透,五官随了他母亲,温雅秀气,像一个高贵的小王子。他坐在母亲身旁,那时已显修长细瘦的手指,在琴键上奏出美妙的乐章。

    沈晴见景家父子进来,对儿子耳语几句,小沈唯跑去拿来干燥的毛巾,对小景深漾出友善稚笑,“哥哥,我帮你掸雪。一会化了该把你衣服浸湿了。”

    之后每年,他都随父亲来拜年。那身细细软软的“哥哥”,也随着时间蜕变成“哥”,少了青涩稚嫩,多了少年活力。他们就读同所初中,又一起迈入高中,约定一起报考星海市的大学,去他的老家看看。

    沈唯的音乐天赋极好,从小就是万众瞩目,不出所料提前一年参加艺考。他埋头苦学,将高中三年繁重的学业压缩至两年,跳级参加同年高考。为了相互之间的约定,为了一起步入大学校园。

    他们的青春伴着彼此的欢笑度过,他们的丧亲之痛靠着对方的安慰与鼓励挺过来。可那样纯净美好的时光,似乎是上辈子的事了,他已经太久不曾忆起,也不敢去想。

    十几年的相伴,都在那一天雨夜,在沈唯一声声绝望哭喊的“哥”中,化成霜雪冰棱,扎入五脏六腑,化与不化,都留下了永不愈合的创伤。

    ——

    那年大二暑假,他们一起回了燕京,去给景父沈母扫墓,在墓园里碰到了沈唯舅舅家的女儿与她的男朋友。

    沈家老宅大得很,二儿子离世、小女儿出嫁、这座老宅就留在了大儿子名下。

    距老宅几里路有一座天然湖泊,面积不大,湖边上有个木头搭的小房子,不知道是谁建的,附近的人偶尔会来钓鱼,累了就在木屋小憩,没有锁,谁都可以进。

    沈唯那时候经常与舅家的双胞胎表妹来湖边摸鱼,湖边停着一叶扁舟,有时候他们也会小心的划着玩,但不敢划远。

    沈唯落水那年,十一岁,船翻了,冬天的水冰寒刺骨,他水性好,但水太冷了,四肢僵硬抽痛,根本游不到岸上。他把两个妹妹捞过来让她们扒着船,在她们的大哭声中安慰说这里离老宅近的很,舅舅找过来最多十分钟。

    他们嘴唇冻得青紫,沈颖体力不支,沈唯把她拉过来让她抱着自己的脖子,半支撑着她。

    不知道等了多久,他恍惚间被人救上了岸,沈颖已经昏过去了,但十指还紧紧的扣在他脖子上。他竭力睁开眼,看着忙碌的人群,看到了脸色晦暗的舅舅,看到了神色悲怆的舅妈,还有个妹妹呢?

    从那之后,他就变得畏水,两家也几乎没了往来。

    扫墓的时候,他碰到已长成大姑娘的沈颖,交了个大她八-九岁的男朋友,帅气,体贴,会照顾人。

    他恍惚间想,如果另一个妹妹还活着,应该与沈颖长得十分相似吧,她们共享一个子宫,从母胎就在一起了,心连心,痛在己身。

    他们以前是关系最亲的兄妹,两个妹妹都非常喜欢缠着他,如今再见,却心中隐痛,太多的亏欠有口难言。愧疚没有用、自责无济于事,什么都晚了。

    双方擦肩而过,沈颖说:“哥,谢谢你每年送的生日礼物,另一份我烧给菁菁了。”她说:“以后不要送了,菁菁托梦,她不喜欢。”

    沈唯脸色一下变得苍白。

    景深祭拜好父亲后,看到沈唯跪在沈晴的墓碑前,埋着头在哭,墓碑前还有一束白菊,是沈颖留下的。

    他们当时谁都不知道,沈颖的男朋友在墓园守卫那里等的时候,目光眺望过成片的碑群,一直落在一人身上,眸色不清,兴趣盎然。

    他就是陆夜。

    ——

    在燕京,就不可避免的会见面。

    沈唯那时候天天在景深那里蹭饭,从不去打扰段信龙一家三口,也不想跟他们见面。

    舅舅沈涛知道后,就让他来家里吃饭。但每次餐桌上只有三个人,沈涛、沈唯、陆夜。舅妈会借口不舒服,不下楼也不上桌,沈颖则是吃几口就饱了,径自离席。

    即使大家嘴上说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久,都该放下了,他们是一家人。但总归,每个人心里都有芥蒂,说得到却难以做到。

    景深也跟着去过几次,有他在,气氛不至于太沉默。也是在那仅有的几次接触中,他敏锐的察觉到陆夜对沈唯过于关注的目光,是兴味与猎奇。

    ——

    沈唯的这些过去,都被剥开展现在楼谦面前,是沈唯从不曾提起的,桩桩件件,蚀骨挖心,鲜血淋漓。

    他问:“你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景深沉默了许久,他以前从不敢承认,但此刻看着沈唯恍惚的模样,似刮骨疗毒又似自虐一样,一字一顿揭露自己可耻的行径。

    “我接受了陆夜的条件,明知沈唯畏水,我把他骗到湖边,他妹妹就是溺毙在那个湖里,我看着他身体僵硬、手脚发软、跪在湖边揪着杂草艰难呼吸,我看着陆夜把他抱进小木屋……”

    那天下了雨,不冷,只是心寒、心硬。

    仇恨蒙蔽了他的双眼,利益堵住了他的耳朵,他假装没有看见,没有听到,他在湖边站了一会儿,踏着雨夜离开了。

    至今他都想不通自己当时怎么会那么铁石心肠,他明明是把沈唯捧在心尖上的,却又把他狠狠地摔进了泥泞里,冷眼漠视,不管不顾。

    他第二天去小木屋接人,看到陆夜一个人在屋子里收拾,转过头冲他露出一个神清气爽、回味万分的笑:“小公子的味道就是与众不同,生嫩的很呢。”

    那个笑把景深砸的眼冒金星,他才醒悟过来自己到底干了什么,他怒吼一声冲上去跟陆夜厮打,问他把沈唯怎么样了,人在哪里。

    陆夜只是笑,因为在他接受陆夜条件的那一刻,他就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知道会发生什么。陆夜对沈唯的兴趣,从未在他面前遮掩过。

    直到听到落水声,他惊出一身冷汗,沈唯没想活!

    陆夜把人救上来,景深小心翼翼的接过,给他做心肺复苏。那满身的青紫痕迹,在白皙的皮肤上异常明显,像是碎成了千百片的瓷器,再无拼凑完整的可能。

    他眼泪大滴大滴的落下,无声的哭泣,最后变成放声大哭。

    他听见陆夜语带嘲笑的问:“你喜欢他啊?”

    ——

    “你不配喜欢他!”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暴喝,楼谦一拳砸在他脸上,砰的一声摔在地上,他被楼谦拎起来,这个人怒到极致,手劲出奇的大,景深招架不住,他也不想还手。

    这都是他欠沈唯的。

    他欺骗了沈唯,把他送给陆夜消遣,从而得到了一条外贸航线,为公司带来巨大利益,稳定了自己在景氏的地位。

    他没有想到,陆夜会留下那一夜的痕迹,并把照片给了段海茹。

    开窗的声音忽然响起,两人齐齐回头,看到沈唯坐在窗棂上,双脚踩着凳子,赤着的脚底都是被碎物扎破的血。

    他坐在那里,背着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清醒了,平静的看着这边。

    “有什么好打的?”他看着楼谦开口,“别打他,他的血会脏了你的手。”

    楼谦愤然松开手,起身朝他走过去,这样平静的沈唯反而令他感到无端心慌,距离一步之遥,他不敢再靠近,因为沈唯的大半个身体都在外面,只要稍稍后仰,就会坠下五楼。

    “这里危险,下来吧。”

    沈唯没动,静静的看着楼谦。他还没见过楼谦这样愤怒,上次吵架,楼谦虽然气到动手打了他,但也是有分寸的,不像此时此刻,景深脸上都是血,他扶着床沿艰难的从地上爬了起来。

    楼谦朝他伸出手,控制着声音里的颤抖,轻声唤道:“阿唯,来我身边,我在这。”

    沈唯垂眸盯着眼前沾血的手,想牵住,又缩了回去,这是楼谦的手啊,那么干净。他眷念的看着,最后低声道:“我很脏。你别碰我。”他说:“会弄脏你的手。”

    楼谦心脏剧痛,眼泪猝不及防的落了,沈唯怔怔的看着他,伸手去接,落在掌心里,余温尚存,烧心灼肺。

    ——怎么会这么痛。

    他眨了眨眼,抹了一下脸,一手泪痕,他又擦了几下,根本擦不干,泪如泉涌。

    他抬眸看着楼谦,哽咽道:“我好痛,我好难受。”他攀住楼谦的脖子,尽情释放积郁在心中多年的委屈与痛苦,哭的精疲力竭、哭的那般无助绝望。

    令楼谦心痛的难以呼吸。他的沈唯,什么时候这么软弱无助过?他是连做错事都理直气壮的人啊……

    作者有话要说:现在的剖心伤痛,是为了以后更坚决的反击~

    守着他,不能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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