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腹走后, 段海茹也踩着清幽小径到了跟前。
“小茹？”段信龙抬头，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镜, 问：“你来找我，什么事？”
这一声称谓，令段海茹恍惚之间想起以前, 还是小孩是少女时, 段信龙一直是这样叫她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变成了海茹, 或者段海茹, 时隔多年，他再次称呼她小茹, 是因为他已经还完了段家的恩情吗？
这个人还是记忆中的模样, 成熟、稳重、戴着一副细边框的眼镜, 五官锋利，气质温和，却又透出一股不容轻视的气魄。
沈唯长得不像他，芊芊也不像。
“我来的目的你不是都知道了吗？何必明知故问。”段海茹回过神, 自顾自的重新倒了杯茶，抿了一口。
“神灯的事？”段信龙一边看文件, 一边说道：“年前我已经把所有股份给了你, 神灯与我再无关系，你自己解决。”
“神灯是你这么多年的心血，你就忍心看它毁于一旦？更何况这次对付我的可是沈唯！是你的好儿子！”
段信龙笑了下, “你也说了是好儿子，我怎么会去责怪他？我倒是想看看，他成长到了什么程度。”
“拿神灯考验他的成长？你疯了！”段海茹提高声音说：“他现在死咬着我不放，唇亡齿寒，他的目标是你！”
“你纵横商场几十年，他一个初出茅庐的小辈，竟能让你这么害怕？”
“沈常-委……”
“不要随便提，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他不会插手任何商业上的事情。”他看向段海茹，神色温和，语气却极为冷漠，道：“你这些年做了什么，心里清楚，我不止一次告诉过你，要就别碰，做就做绝，不要留下任何可能性，通州市的事情不过是一个契机，你想等谁给你收拾烂摊子呢？”
段海茹没有她这份雍容稳度，有些气急败坏的说：“获利多，树敌更多，若不是有景氏集团推波助澜，我要对付的不过是行贿一事，如今多家曾经的树敌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全部把矛头指向我，指向神灯，举报络绎不绝，他们在围猎我！”
“所以呢？我要夸一句沈唯做得好吗？”
“段信龙！你不要忘了景树云是怎么死的！他儿子现在跟你儿子联手，你难道等着被反扑吗！现在不把他们打压下去，以后势必后患无穷。”
段信龙沉默的看着她，等她吼完了才道：“景树云的事，不要再提，该来的总会来，我从不认为自己能操控一切，迟早要面对。”他顿了一下，平静无澜说：“财富、地位、权力，本就都是身外物，享受过拥有过，足够了。你看得越紧，反而越容易被颠覆，你太重视这些了。”
“我太重视？”段海茹气极反笑，“你手上的人命比我只多不少，我至少没有真正直接的害死过谁，你为了今天的位置，用了多少人铺路？沈老爷子……沈晴……景树云……还有星海市的那个律……”
“叮。”的一声轻响，段信龙把杯子轻磕在桌上，打断了段海茹的胡乱攀咬，“我说过，沈老爷子的事情是个意外，沈晴会自-杀，是因为你把一切告诉了她。我想瞒她一辈子的，即便是疯了我也可以接受，但你从中横插一脚，你断了我最后一点自欺欺人。”
他道：“出去，离开这个地方，你的事情你自己解决，神灯与我也再无瓜葛。”
“你不要逼我，走投无路的话我什么都干得出来！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我对你的所作所为一清二楚！”
“你有证据吗？”段信龙虽是反问，语气却非常笃定，甚至露出一个很浅的笑意，“小茹，天无绝人之路，你还有芊芊可以帮你一把，她不是去L市了么。”
芊芊才刚动身，他就知道了，她们母女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他眼皮子底下，这令段海茹浑身发冷，恨得咬牙切齿。
“芊芊也是你的女儿，陆家没一个好东西，能劝他们帮我的机会渺茫，你要眼睁睁看她嫁到那个蛇鼠窝吗！”
“是我让她去跟陆家接触的吗？”段信龙眼神陡然冷了下来，“你看上那个私生子有头脑有胆量，比陆家那几个正儿八经的草包儿子有能力的多，所以你让芊芊去跟他交往，你提供资金，他给你资源，你想扶这个私生子上位，以后芊芊就是陆家的媳妇，你打的一手好算盘。”
“沈颖没能跟他走下去，你以为是什么原因？是因为沈家看不上他，也不想与高调不知收敛的陆家有任何瓜葛。”
“这几年，我对你跟陆家来往一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觉得你还不会糊涂到那个份上，芊芊是你的依靠与明珠，你会为她选择一个更好的亲家。”他话音微顿，沉声道：“你在星海市用那件事刺激阿唯，现在又让芊芊去往陆家求助，这会再来我面前软硬相逼，你觉得我什么都不知道是吗？”
“你、你怎么会知道……”
“多亏了你，我才知道那混账私生子对我儿子做过什么。在这件事情上，我不会插手，我要让景树云的儿子极力弥补，看看他能够为仇人的儿子做到什么地步。”
段海茹想自己的脸色此刻一定很难看，她一直是知道段信龙为人的，可此时却觉得依旧难以捉摸，对方的无情无义突破了她的认知范围。这个人的想法，她或许从未明白过。辛辛苦苦打下的神灯公司，现在说放手就放手。她一直以为他是偏爱沈唯的，可现在又对自己的儿子，无动于衷到这个地步……
又何况是她生的芊芊？又更何况是她？
“你什么都好，就是太自以为是。连沈家这样的背景，都严格遵守官-商不可亲的原则，让三兄妹各走各的路，互不干涉，你却想让芊芊与陆家结亲，你以为陆家还能风光多久？陆友顺在海-关总-署那个位置还能坐多久？他一倒，陆家就会陷入无休止的内斗，他几个儿子不成器，他还有如狼似虎的兄弟姐妹，一个私生子能压住这些偷奸耍滑的群狼吗？”
他起身回屋，明显不想再谈。
段海茹被最后几句话震慑到了，她以为自己打得一手好牌，却原来都是徒劳吗？
“至少，现在陆家还是风光的。”她如此安慰自己说：“沈涛、到底会不会插手？”
段信龙静默一瞬，模棱两可的给了个回复：“至少现在不会。”
——
再说段芊芊那边。
她小时候在台县长大，像个没人要的野孩子，来到燕京母亲身边后，每天被打扮的像个公主，这天翻地覆的变化她根本不适应，即便外表再怎么显贵，骨子里依旧只是个乡野孩子。
别人暗地里这样说她。
她不明白时，会大哭大闹跟母亲告状，长大些后她会反抗，会用零花钱诱惑混混去揍背后嚼舌根的人出气。再大些，她也知道了母亲与自己都是不受欢迎的介入者，但她仗着父亲的宠爱，嚣张跋扈，没人敢惹。
但归根结底，始终是外强中干、自欺欺人。
参加名媛宴会时，总会有人用异样的目光看她，暗地里对她指指点点，因为她不是真正的名媛，她也没有那些养尊处优的大小姐所该有的从容、礼仪、气质。即便这些人背后嚼舌根的作为并非一个名媛该有的，但人家只要包装一下，不开口的时候，那气质那礼数，都是刻在骨子里的。
她呢？她都是后天母亲强迫性的让她学习这些，想让她脱胎换骨，即便做出来，连她自己都觉得矫揉造作。
没了母亲的庇护，她只身来到L市的陆家，还是以一个求助者的身份来的，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看到严肃的陆伯伯以及这一群笑里藏针的儿女时，她觉得空气都变得稀薄，做了多遍心理建设才撑起一个端淑的笑容，与这一大家子人问好，将礼品放在院厅的小几上，心想，如果是真正从小培养的名媛，肯定能应付自如吧。
陆家确实是一大家子人，前妻生了一儿一女，离婚后娶的妻子又生了两个儿子，各个都不省心。陆友顺私生子多，但认进门的只有陆夜一个，但他母亲不配资格坐在陆家正厅，住在偏处小院。即使那是他曾经的初恋。
或许是私生子的身份惺惺相惜，她很庆幸自己交往的对象是陆夜，而非陆家其他眼高手低的儿子。大家坐在一起时，她私下里看来看去，还是觉得自己的眼光最好，看中的人最有出息，最帅。
“芊芊来了就小住一段时间吧，跟陆夜培养培养感情，上次见面还是过年的时候了。”陆友顺直接让段芊芊住下，完全未提她此来的目的，段芊芊有些着急的想开口，被陆夜悄悄按住了手，示意她不要当众问。
饭后，她主动帮忙清洁阿姨洗碗，他们家唯一的女儿就站在厨房门口观看，嬉笑说：“我们家只有清洁阿姨才负责洗碗扫地，你是客啊，怎么还做这些粗活。”
“客”这个字眼，在她口中无比讽刺，陆家没有人把她当做客。
“我哥以前还追过你一阵子吧，你跟他交往多好，他好歹也是家里正妻生的儿子，你今天来肯定全家都去接你。”她感叹的嘲笑道：“真不知道老爸怎么想的，居然同意陆夜跟你交往。私生子跟私生子在一起人以群分吗？”
“芊芊。”陆夜走过来，那个女生啐了一口，先一步走了。
说来也奇怪，陆夜虽然是私生子，但他却是这几个兄弟姐妹中最大的，只不过因为母亲家庭普通，没能跟陆友顺结婚。
陆夜拿着毛巾给她擦干净手，牵着她往外走，“先去跟我母亲打个招呼吧，她知道你来，亲手做了一大桌菜。”
段芊芊惊讶道：“那你不早说，我刚刚都吃过了。”
“你吃饱了吗？”
段芊芊不好意思的摇了摇头。
“看着那群歪瓜裂枣能吃饱才怪，我也没怎么吃，去我母亲院子里吃。”
陆夜见她脸颊羞红，知道段芊芊是真的挺喜欢自己。
他不由得想到另一个人，眉眼不像，哪都不像，却又实实在在有着血缘关系，那个人也曾面颊绯红，却不是因为羞涩，而是屈辱，却好看的很。
说来也有意思，沈家的几个晚辈，都跟他有过牵扯。他从不认为自己是个专情的人，他是个醉心享受的人呢，因为心动与沈颖谈过恋爱，因为猎奇尝过沈唯的滋味儿，又因为互利互惠跟段芊芊在一起。
不得不说，利益这东西真的是维系时间最长的。
段芊芊对这一切都不知情，但她母亲知道，且一清二楚。他耐不住寂寞，现在身边也未断过男女，陆友顺与段海茹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些老家伙真是能忍。
所有人都知道他陆夜是个什么样的人，唯独段芊芊不知道。他有时候都为她感到同情怜悯，每个人都瞒着她，用自以为是的方式为她架起一个天然的保护伞。
天真还是无知，幸还是不幸。
“我听说，你母亲公司的事，是你那同父异母的哥哥联合景氏集团做的？”陆夜挑了个好切入的点问道：“你来陆家，是段伯母让你来找陆友顺帮忙的吧。”
他从来不喊父亲这个词。
段芊芊点头，“但陆伯伯让我住下来，全然不提帮我母亲……”
“急不来，现在正是风口浪尖，陆家这些年太高调了，树大招风，背地里盯着扳倒陆家的人海了去。贸然插手，可能会适得其反。”陆夜安慰她道：“你先跟我母亲住一起吧，主院那边别去了，太膈应人。我找个时间，让陆友顺来这跟你见面，我们一起想办法。”
“谢谢你，我知道这给你添麻烦了，但我也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说这些做什么，我们是一家人啊。”
段芊芊抱住他的手臂，心中更是坚定自己找了个可以托付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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