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人总会踏上一条属于自己的路的,和过去的一切告别,纵然等待自己的不会是很好的结局,那也只有你一个人去面对。
我几乎是刚一出生便被送来了这座孤儿院,我没有体验过所谓的“亲情”,所以我对此并不渴望;我见惯了孤儿院的孩子们毫不留情地殴打,所以我对“友情”嗤之以鼻。
至于未曾经历过的“爱情”。
我觉得如果连拥有“血脉”这一纽带相连的亲情都做不到不相离,那所谓的“爱情”果然也只是空谈罢了。
我如此想着,将边缘有些生锈的铁腕里面的清汤——实际上只是加了盐的煮过菜的水,咽下,擦了擦嘴,想起今早院长所说之事。
港口黑手党,横滨的暗夜之主,凶狠而狂暴的异能者犯罪组织。
而就在今早,院长告诉我们港口黑手党的首领将会在孤儿院收养一名孤儿。
就像是人突然来了兴致,去宠物店买来一只狗放在家里一样,不,或许比这还不如,好歹狗还能过上普通的日子。
而进入港口黑手党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暴力,血.腥,黑暗……还有,无尽的争斗。
我想不会有任何事情比这还糟糕了。
毕竟早有耳闻,现任首领是个热衷于□□的家伙,光义子就有二十几个。
当然,这还是没死的。
我并不觉得自己会被选上,因为首先,我只有三岁,其次,我是个普通人。
彻头彻尾的普通人。
就算我表现得的确有一点小聪明,但若是要在一群异能者之中生存,亦不是一件易事。
更何况,首领所收养的义子,据说都是异能者。
所以相比于其他满怀着期待希望自己被选上的可怜的人,当我被首领钦点之时,就显得十分滑稽且可笑了。
是的,我被选上了。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包括我。
理由是:我的眉眼与首领逝去的第三任妻子有七分相像。
这个理由实在是蹩脚得让人忍不住为他哭出来。
因为加入港口黑手党的第二天,就有不怀好意的人告诉我:首领的第三任妻子,就是因为首领突然暴怒而随意处死的。
当然这已是后话。
我被突然到来的“收养通知”砸地头晕眼花,差点没冲上去把这苍老得不成样子的家伙一脚踹死。
然而,我只能在周围众人故作的、令人肉麻的笑声中捏紧拳头,强笑着接受道贺。
不,没办法,至少现在的我还太弱了,根本无法与港口黑手党这样一个偌大的组织对抗。
对抗无效,所以……
我的选择是潜逃。
毕竟说起来我只是一个胆小懦弱且毫无优点的人罢了。
我只想活下去,且是以正常人的方式活下去。
就算是一生在孤儿院狭隘的空间里仰望被切成四角的天空,继续这样无聊单调但有不舍得结束的生活,也比去港口黑手党来得要好。
于是我去找了青年,那名在我的记忆力被称作“森医生”的青年。
然后与他发生了最后的一次谈话……
彼时他正在吃面,听到我说的话后愣了一下,几滴汤汁渐在他发白的衣领上,格外显眼。
“港口黑手党?”他如此道,脸上带上了几分虚伪的笑容,“那不是很好吗?被港口黑手党收养的话,小治的生活会比现在要好吧。”
语调中带着一如既往的笑意。
我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跑过去蹭到他的腿边,仗着身体娇小爬到他的腿上,故作怒气冲冲地道。
“我——不——要!‘港口黑手党会是很好的地方’什么的,这句话连你自己都不信吧?”
我抬头去看他,青年脸上的笑容不变。
我没理由地感到一阵惊恐。
如何形容呢?就像是独自一人走进了黑漆漆的洞穴里,你以为前面会是出口,然而等你走到时才发现前面的路已经被堵死了,而冷风不断地从后颈灌进来。
冰冷、惊恐、不安混合在一起,让人想要咬舌自尽。
然后听到青年轻声笑道:“松下幸之助说过:命运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东西。虽人各有志,但往往在实现理想时,会遭遇到许多困难,反而会使自己走向与志趣相反的路,而一举成功。”
我去看青年的眼睛,青年笑着与我对上,眼底是一片凉薄的紫。
“所以呢?”我听见自己冷漠的声音响起,“你想说什么?”
青年好像没有听出我语气中刻意加重的冷漠一样,或者说,他听到了,却因为某种原因又忽视掉了。
总而言之,他说了一段我最不想要听的话。
他道:“所以说啊,小治,也许‘进入港口黑手党’这件事情,就会是你一切机遇的开始呢?虽然与你理想相反,但说不定能够促成很不错的结局哦~”
我从未有那一刻觉得青年脸上的笑容是如此的让人恶心,以至于反胃。
大概是因为青年脸上的表情我实在是太熟悉。
所以当你某一天发现熟悉且喜欢的东西终于沦为和恶心的凡俗一样的事物时,便会由衷地感到难以置信,悲哀,紧接着便是胜于十倍的厌恶了。
我从他腿上跳下来——因为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像往日一样拥住我,所以很容易便能做到,然后在他半米远的地方站住。
紧紧捏着的双手负在身后,手里那只他送我的草蚂蚱因为挤压而变形,硌得我手疼。
我脸上扬起一抹灿烂的笑容,是我人生三年中笑得最灿烂的一回,然而心中却带着无尽的悲凉。
像是海绵被戳出了几十个大洞,在寒风里瑟瑟发抖。
我愉快地笑道:“森医生,感谢你的开导,我会乖乖去港口黑手党的。”
这是我不知道说了多少遍的、用以应付那群愚人的话。
我从未想过自己会在这里说出这样的话。
如今想来自己岂不是单纯得可笑?说起来青年不过只是与我相识了一个月而已,还没有其他的那些冷冰冰的职工与我相处的时间来得久。
所以,我是为什么会傻兮兮地跑过来,希望青年把我带走?
这样想着,我将手里早已经变形的草蚂蚱放到桌子上,微微低了低头,道:
“所以,我想问一下,明天你能够来送我一趟吗?”又生怕他不同意地加了一句,“只需要远远地看着就行了。”
我想,我大抵是从未有过这样卑微的态度的。
青年犹豫了一下,然后笑着答应了。
我只觉得他脸上的笑容实在是太假了,像戴上了一张由稚童画出的笑脸面具一样。
我暂且相信了他所说的话,于是在第二天港口黑手党接引的人来的时候,我带上了青年送我的草戒指。
手指摩挲着手中已经被捂得温热的戒指,我看似略垂下的眸子在四周不停地搜索着青年的身影。
然而没找到。
我想,可能是因为人太多了,所以青年被这些人挡在了后面,或者说,是因为我的疏漏而没有看见他。
不过我觉得后一种原因的可能性更大,因为在场的人,除了港口黑手党以外,只有正副院长两人在场罢了。
微风吹过来,将我耳边过长的头发吹起,飕飕的冷气直往我心里钻。
我看到了港口黑手党的那位老首领,至于样貌,可能是因为未曾注意过,所以至今想来也徒回忆起来模糊的人脸罢了。
但那嘶哑得如同铁锯的声音却于我而言印象深刻。
他走过来,看着我,苍老的眼神中闪烁着疯狂的、让人作呕的光芒。
他忽然伸出手来,似乎是想要抚摸我的脸。
我讨厌一切外人、尤其是这种令我作呕的人的触碰,所以在他伸手过来的时候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躲开了。
回应我的是老首领近乎无能狂怒的一巴掌。
枯瘦如骨的手掌毫不留情地抽在我的右脸上,我闷哼一声,被抽得滚在了地上,手里的戒指顺势滚出,在远处的地上打了两个圈,停下来。
“你这个贱种!我看得上你是你的福气,你有什么资格可傲横的?”
耳鸣……
眼前完全是一片黑暗,只能够感受到耳边的巨大嗡鸣声。
我死死咬着牙以至于不会让难以抑制的痛呼声从嘴边泄出,然后撑着坚硬而粗糙的地面站起来。
阳光不知道从何处洒了下来,或者它一直都在,只是一丝暖意也无。
冰冷得让人心生战栗。
我没有去捡那个简陋的“草戒指”。
因为想起柏拉图的一句话:
“时间会慢慢沉淀,有些人会在你心底慢慢模糊,学会放手,你的幸福需要自己的成全。”
我大概是一个没有资格寻求幸福的人,一出生便被送来了孤儿院,若是没有强横的手段,恐怕早就死在这冰冷的四方墙之中了。
但大概有些人不论曾经在你的记忆之中占据了多大的地位,分别后,时间总会将它模糊的,你所不希望失去的终将会失去。
说到底,一切只不过是我单方面对“有一个人能够陪着我”这件事情的不合理的希冀罢了。
不合理之希冀,即为荒诞。
该结束了,这虚幻的宛如泡沫一般易碎的记忆。
这四方的、冰冷的墙……
这无聊的、随意的天空……
还有那个人……
看着车窗中的孤儿院不断后退,我攥紧了拳头,被打的脸上一抽一抽、火辣辣地疼。
此时我的心里却没有半丝的悲哀——
原来失去一样东西也可以很轻松,你可以因为“失去”伤心痛苦一个月,也可以不为此事感到伤心。
记忆像是碎片一样,被腐蚀殆尽。
一个人的“存在”是能够被遗忘的……
*
我叫唐治,今年三岁……
我推崇哈夫洛克的名言,我厌恶所谓“理想”的生活……
我在此地获得救赎……
我在此地沉入黑暗……
*
“不去道别一下吗?”
电话里传来冷淡的声音。
青年笑了笑,然而笑意只是浅浅地覆了一层眼底,让那原就冰冷的紫眸显得更加薄情。
“为什么要呢?”
他如此笑道,蹲下身将地面上孤零零的“草戒指”捡起来,然后放进了一侧的口袋里。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