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成为黑手党也需要资质，那么不考虑个人能力，有两种性格的人可谓如鱼得水。
——生性残忍，或者缺乏人性。
生性残忍的人往往以他人的痛苦取乐，他们无法停止制造暴力，引发争端，这样的人最容易在满足趣味的同时立下大功。
缺乏人性的人不会被感情左右，他们的内心只有冰冷的算计，即使是同伴只要可能产生危害也会毫不犹豫地铲除，这样的人或许不会升职太快，但往往地位最为牢固。
显而易见，首领正是前者中的佼佼者。
现在，有人在黑暗的化身，残忍的代言人面前大言不惭地说自己是一个好人，老实说，广津柳浪已经开始思考应该把这孩子埋在哪里了。
希望不要被切得太碎，不然打扫卫生的时候会很麻烦。
……
出乎意料，首领居然没有立即发作，只是随意把他打发下去了。
当即，广津柳浪明白了两件事——首领比表现出来得还要在乎自己的性命，以及等待这孩子的下场将会比死亡还要凄惨。
首领能统帅作为暴力具现化的黑手党，自然不仅是性情使然，还需要首领必备的才能——他是玩弄人心的高手。
现在情报部的中流砥柱，操纵金色夜叉的异能力者尾崎红叶曾经做过一件震惊组织的事。
——与外面的男人私奔。
首领早就知道他们的计划，但一直没有动手，曾有人猜测是否他心生怜悯打算放过这个年幼的女孩子，不过后来证实首领永远不曾改变。
他在尾崎红叶以为自己成功逃出黑暗露出幸福的笑容时下令将其一网打尽，并将那个男人当着她的面处死。
从那之后，尽管那姑娘眼中永远燃烧着憎恨的火，她也没再表露出离开黑手党的想法，彻底沉沦于黑暗中了。
不知道首领又会对早苗做出怎样的布置呢。
这一天来得不算慢，但对于首领的性格来说已经算等待很久了，他真的很重视这个罕见的治愈系异能者。
黑蜥蜴收到命令，在早苗指挥下歼灭某个敌对势力，必要时可自行决策。
——说是敌对势力，实际上不过是其中某位成员在公共场合言语中对首领不敬。
虽说首领的威严不容侵犯，但果然……唉。
广津柳浪停止思考，即使是心音，也不能妄议首领！
“广津先生，没想到有一天我们还能在一起工作啊，我会加油的，请多多指教啦。”
早苗轻快的声音拉回他的思绪，少年嘴里说着话，眼睛却没有离开手中的资料，翻页的速度让人怀疑他究竟在阅读还是在扇风。
“并非一同工作，吾等将听从您的指派，您只需吩咐即可。”
“不是一个意思吗？你太认真了啦。”
你马上就会明白的，广津柳浪用余光撇过少年，他还穿着最开始的那套衣服，在众多黑风衣黑西装里显得格格不入。
换句话说，他还·不·是同伴。
不过等完成这次歼灭任务，无论是否亲自动手，只要见到真实的鲜血与陨落的人命，这些罪恶终将降临到他身上，将他彻底拉到黑暗里吧。
……
根据情报显示，敌对势力伪装成一家安保公司，所以他们出动的时间是在白天。
黑蜥蜴的成员依次下车，手持冲.锋.枪，训练有素地埋伏在公司的各个出口，主力部队则悄无声息地聚集到选好的安全门，随时准备突击。
“请下令吧。”
广津柳浪躬身。
由于身高的差距，他得以直视早苗的表情。
少年脸上仍然保持着温和的微笑，甚至因为困惑而显露出几分天真来，看上去与他们这些武装份子简直是两个世界的图片强行杂糅到一起，格外不真实。
“下令啊……对这么多人下令，总觉得怪不好意思的，让我感觉自己像个山大王。”
说什么呢，这人。
“呦西，决定了，全员——不许动！”
“遵……什——等等！”
早苗没有等人的意思，直接走到安全门前，一脚将大门踹飞，嘴上喊着“打扰了~”就像邻居家串门一样走了进去。
那可是安全门啊！
那是安保公司的安全门啊！
那是需要往外推而不是往里拉的安全门啊！
看着宛如施展异能力落椿才能造成的破坏效果，再回忆起少年驾轻就熟的姿态，广津柳浪心头微沉。
这个少年的异能力，恐怕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强大。
“我们就这么留在外面？”有黑蜥蜴的队员犹豫开口。
广津猛然惊醒，留什么留！首领重要的医师不能出现闪失，现在就是该自行决策的时候！
他打了一个手势，示意队员跟上，随即一马当先迈进了残破的大门。
广津柳浪呆立当场。
所谓战斗，要么拳拳到肉，热血飞溅，勾起人心底的暴虐，要么枪林弹雨，死尸满地，宛如冰冷的屠杀，但是当战斗的一方，无论力量，速度，还是技巧，都远超抗争的另一方时，会发生什么呢？
现在他知道了——如同看到魔术表演。
少年在人群中游走，轻盈的身姿宛如丛林间跳跃的精灵，每次停顿都有人倒下，每次挥手都有头颅飞出，比拳头更加精准，比枪械更加高效，他就像经验丰富的魔术师，只不过其他人手中消失的是瓷器，而他手中消失的是别人的命。
这是独属于一人的魔术之舞，表演的主旨只为让观众明白一个道理——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比生命更廉价。
当最后一个敌人倒地，少年仍然是那副游侠罗宾汉的姿态，连一滴血液都没有沾到衣角。
他背对着众人，微微侧头，脸上的表情在银色发丝遮挡下看不分明：“广津先生……”
广津柳浪听到黑蜥蜴成员忍不住后退的声音了，这群没出息的家伙！
他清了清嗓子，回答：“您有何吩咐？”
很好，声音平稳，听不出异常。
“武装反抗份子我已经清理干净，剩下的人应该没有危险，就交给你们吧。”
广津柳浪心底涌起一阵怪异，这种母兽狩猎完毕后将半死的猎物交给幼崽磨炼捕食技巧的口吻是怎么回事……角色是不是反了啊！
无论心里怎么想，工作还是要做的，他下令让黑蜥蜴成员打扫战场，与此同时，早苗找到一处比较干净的空地，靠着墙掏出一本书看了起来。
广津偷偷看了一眼——《自行车维修与保养》
行吧，他果然和年轻人有代沟。
广津柳浪的心情变得稍微轻松起来，原以为要费心思染黑的少年远比他们想象中更适合黑手党生活，这是一件好事，至少可以避免很多无谓的纷争。
不必问对方你不是自称好人么为什么杀起人来这么熟练，作为黑手党，不去探究同伴的过去是公认的潜规则。
开心，快落，想抽烟。
就在广津忍不住摸出烟盒在手中把玩时，黑蜥蜴也陆续返回，他们带回了出乎意料的人。
或许也没那么出乎意料，既然这是一家安保公司，开门迎客，总是要有顾客在的。
抱头蹲在地上的人有十来个，对于这种没有纠葛，可杀可不杀的人，黑手党的选择一般都是杀的，不过今天做决定的人不应该是自己，广津将目光投注到早苗身上。
少年的视线从书中收回，看向被枪口团团围住的俘虏们，就像当初看向他时那样，似曾相识的场景令广津下意识比较起来，结论令人心头一紧——没有变化，那双眼睛永远宁静温柔，无论是战俘还是同伴在他眼中没有任何区别。
目光在一张张惊慌恐惧哭泣的脸上扫过，少年的脸上闪过一丝无趣，他举起手像是想要说什么，这时一道声音突然响起。
“爸爸！”
众人都被这道哭喊弄懵的一瞬间，一个小女孩从人群中窜出，跪扑在某个仰面的尸体上大声哭泣：“爸爸！你醒醒啊！不要死——爸爸！”
紧接着一道凄厉的女声响起：“快回来，香奈穗！！那个人不是你的爸爸！——我们不认识那个男人，他们只是长得有点像，孩子的父亲现在在家里呢！”
“我才没有认错，他就是我爸爸！”
广津柳浪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担忧这样的煽情戏码勾起少年心底的柔软，广津打算命令手下动手，但在那之前，早苗便带着笑容走到小女孩身边，挥退了打算动武的黑蜥蜴。
他蹲下身，在女人的哀鸣声中轻触香奈穗的脸颊，轻声说：“他是你的爸爸吗？”
小女孩还在哭。
他想了想，说：“我可以理解你的哦，虽然原因不同，但是我很清楚被留下的活人的痛苦。死去的人可以一走了之，但留下来的那个，报仇也好，报恩也好，连可以施加的对象都没有，这才是最悲哀的事。”
似乎被最后这句话触动，小女孩抬起头，抽抽噎噎地说：“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杀死我爸爸……”
她未必知道是谁动的手，这句话与其说问早苗为何杀人，不如是在质问他为何成为凶手的一员——虽然她确实问对了人。
“因为这是工作啊。”早苗温柔地笑着，像在给不懂事的孩子讲人人都该知道的道理：“所谓工作，本来就是一旦失败便会使人死去的东西啊。”
“就像你的爸爸，他本该保护他的组织，但是失败了，所以他才会死在这里。”
小女孩用看怪物的眼神注视着他，或者说，这里所有人都在用怪异的目光描摹着少年的身形。
广津柳浪甚至能猜到他们内心在想什么了——“绝对不要这种人成为我的上司！”
香奈穗抬起头，像是心里点燃某种觉悟，女孩脸上的表情变得坚毅起来：“我不会原谅你的。”
“嗯，我知道。”
“早晚有一天我会报仇。”
“嗯，我等你。”
“我会……我会让你品尝到死亡！到时候你就在地狱里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忏悔吧！”
“好哦，我会期待那一天的。”
广津柳浪感觉有点不妙，怎么好像聊着聊着这俩人就要达成共识了？
他清了清喉咙，打算中断这场谈话——
早苗摘下右手的白色手套——那是森医生送给他的入职礼，作为他在港口黑手党活动的信物，不知为什么经过一场战斗后依然洁白如新——伸出手：“作为约定，我们来立誓吧。”
香奈穗咬紧下唇，紧紧握住了那只手：“我会让你知道，生命……不是那么随便的东西。”
少年湛蓝的眼中闪过怀念的光，清浅地笑了起来：“这一点，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了。”
下一刻，他突然一声冷喝：“开枪！”
黑蜥蜴成员一个激灵，下意识扣动扳机，血花飞溅，片刻后，除了黑手党的成员外再无活人了。
广津柳浪下意识向女孩看去，正看到早苗将人轻轻放在地上，用手合上对方的双眼。
注视着那只修长的手，对方的资料在脑海中飞速划过，很快他得出了结论——是异能力，控制人体的异能力，通过接触发作，可以拯救人，自然也可以杀人。
广津感觉自己额角有一滴冷汗滑落。
少年的声音仍然轻快，他站起身伸了一个懒腰：“女孩在对未来的期待中死去，而其他人则在可能获救的期待中安息……完美！又做了一件好事呢！”
干渴，喉咙像塞了一块麻团，后背不知觉间被冷汗浸透，无法移开视线，源自本能的危机意识在疯狂叫嚣，那是人类对无法理解事物天生的恐惧。
少年的神情仍旧温和，但他已经不会再被迷惑了，眼前之人与其说是人类，不如说是披着人皮的什·么·东·西。
……
广津柳浪是被首领的笑声唤回的。
自从坐到轮椅上便日益阴沉地首领难得开怀大笑，他问了一个似曾相识的问题：“你知道什么样的人适合黑手党吗？”
广津柳浪斟酌了一下词汇，回复道：“应该是心怀热血，或是意志坚定之人吧。”
首领瞥了他一眼，没有对扣上无数美化滤镜的词汇多做评价，而是继续接了下去：“有一种人，虽然稀少，但只要存在，无一例外都会成为黑暗世界的明星，那就是——天生的恶人。”
“对他们来说，恶是与生俱来的东西，是如同婴儿吮吸乳汁一般的本能，他们甚至没有自己在作恶的自觉。于是行善是恶，为恶也是恶，救人是恶，杀人也是恶。与个人意志无关，他的灵魂总会自动选择偏向恶的道路……这孩子简直是为黑手党而生的！”
“首领说的是。”
“查到他的来历了吗？”
首领突然提到另一件事。显然，早苗此次行动中展露的实力令人惊叹，却也使人不得不将其完全掌控才能安心。
“尚未。据早苗先生所言，”广津柳浪没有发觉自己不知不觉间用上了敬语，“他早年间一直在各处流浪，直到最近才来到横滨，此后一直在贫民窟徘徊，这对我们的调查工作造成极大的障碍。”
“接着查！无论他曾经是什么人，我要他今后只能成为港口黑手党的人！”
“遵命，首领。”
……
离开首领的房间，广津柳浪忍不住摸出烟盒，在青烟弥漫中若有所思。
“天生的恶人啊……”
……
现在，天生的恶人在他还未做好心理准备时猛然出现，如同捞起斧子的河神一般举着双手：“你觉得这条蓝裙子好看，还是黑裙子好看？”
这时候又表现得像一个正常孩子了……等会，他说……裙子？
“您要买来送人吗？”
“怎么会？”早苗看上去比他还要惊讶，“当然是我自己穿。”
一道雷劈下。
“因为森医生对我说他喜欢幼女，我想他是不是在暗示我打扮得漂亮一点。”
两道雷劈下。
“可惜我年龄有点超标了，又没办法变成女孩子，还好异能力可以稍微改变外形，至少面上应该能过得去。”
五雷轰顶！
人类就是这么奇特，会因为无法理解的事物感到恐惧，同时也会因为过于震撼的事件将其抛诸脑后。
“听我说，早苗先生，”广津柳浪艰难措辞，“虽然在黑手党非常重视上下级间的关系，但也不是所有的命令都非做不可，像这种与工作完全无关的无理要求您大可不必理会。”
“咦？您不打算帮我吗？”早苗疑惑脸。
“……”
“真的不打算吗？”凑近。
“……”
“广津先生？”快贴上来了。
“……蓝色那件更衬您的眼睛。”
—— 切回主视角 ——
告别热心友善的广津先生，我带着大包小包的战利品回到森医生的私人诊所，打算明天给他一个惊喜。
刚放好衣服，便看到他带着一脸疑惑的表情走进门。
“发生什么事了吗？”
“不太清楚呢，”森医生用食指挠了挠脸，“下班前被广津先生拦下训斥了一番，虽然他的言辞非常克制，但是‘切勿玷污黑手党的格调’什么的……还是不太懂呢，我做错什么了吗？”
“我也不知道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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