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在商场里挑选衣服。
逐一翻看导购页面，宛如在看世界未解之谜，什么是修身、收腰、雪纺？蕾丝、花墙、哥特又是什么？
这真的是衣服的种类而不是某种藏着机密信息的密码本吗？
……
本来按照董事长对员工的压榨行径，新人是没有资格浪费时间在这些不必要的行为上的，全身心做出贡献才是正道——但架不住森先生暗箱操作。
听说我打算买点新衣服，他笑得见眉不见眼的，拍着胸脯表示会帮忙遮掩，不用担心时间好好逛，塞过来一张黑卡后迫不及待把我扫地出门。
老实说，他的表现实在有些失礼。
我知道他对我穿衣品味有意见很久了，一直藏着掖着不说，提意见也是遮遮掩掩的，但没想到他藏起来的意见居然这么大……
……
我穿衣服的习惯都是在原本世界里流浪时养成的。
早先我还在当NPC时，衣服都是由策划准备，我也没在意，来到横滨后，手里的钱无法流通基本上报废，也懒得挑选新衣服，干脆把之前的那些改小，面上能过得去就行。
反正在应聘成功前还是个无业游民期间，也没见谁对我投来怪异的目光，大家穿得都挺随便的。
谁能想到，衣服里居然还能有这么多学问……
正当我面对琳琅满目的商品默默头秃的时候，有人从不远处略带迟疑地叫我：“……是早苗先生吗？”
原来是广津先生。
广津先生是公司里的老前辈，也是负责招聘我的人。
他是那种比较老牌的绅士，给人的感觉一直都非常优雅、克制，习惯于遵守礼节，对所有人都很和善，即使完成剿灭任务杀死敌人时，也不忘说上一句‘打扰了’，特别客气。
除了这些有趣的小特征，广津先生本人倒没什么好说的，无论初见时带着些微怜悯的冷酷，还是现在夹杂着恐惧的尊敬，全都清清楚楚，如同被解开的数学题，没有看第二眼的必要。
不过人的价值总是在不断变化的，现在的他简直是一盏指路明灯！
“广津先生，”让老前辈特意走过来似乎不太好，我拿着手中的衣服，走到他面前，向这位经验丰富的长者请教，“您觉得这两件衣服哪个更适合我？”
—— 广津柳浪的场合 ——
看着眼前的笑脸，广津柳浪有些晃神。
他现在还记得最初见到这孩子时的情景。
小少年倚靠着身后的墙壁低头看书，灰绿色的披风系在脖子周围，将本就不大的脸遮挡大半，披风下轻薄的皮甲勾勒出劲瘦的腰身，同色系的护手从手臂蔓延到手背，将纤细的手指衬托得更修长，亚麻的裤子稍显宽松，像是为了防止行动不便，裤腿扎得极紧，牢牢地收拢在暗绿色的长靴里。
——活像一个误入繁华都市里的罗宾汉。
接到将稀有治愈系异能力者带回的命令时，广津已经知道对方可能年纪不大，没想到实际上他比想象中还要小，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身高还不到自己胸口，正是一个应该茁壮成长的年纪。
可惜了，广津柳浪吸完最后一口雪茄，将它收入怀中的随身烟灰缸里。
要怨恨，就怨恨自己拥有令人艳羡的异能力，却没有守护它的力量吧，孩子。
出于四十代绅士最后一点人道主义关怀，他没有让随行的黑蜥蜴一拥而上，而是自己亲自走了过去，希望那个孩子能有自觉，不要逼他动用暴力。
走进后，看清对方的长相，即使对男孩子相貌不太敏感的广津也不由发出意义不明的赞叹。
如月光铺满大地，银白色的短发微翘，刘海松散地搭在蜜色的额头，挺拔的眉头因阅读而压低，搭在如横滨的天空般澄澈的蓝色眼眸上，即使不发一言，也让人感受到某种静谧的温柔。
是那种仅凭外表就能断定今后至少不会饿死的长相。
站定不久，少年像是意识到面前的人并非匆匆过客而抬起头，通透的大眼睛直率地看过来，仿佛无声地询问对方来意。
柳浪广津刚想说话，无意中瞥到对方手中的书。
《关于用傅里叶变换解读人性的可行性报告》
广津柳浪呛了一下，把原本想说的话憋了回去。
现在的孩子……不得了啊！
——知识全靠自学的资深辍学人士一度感受到被学霸支配的恐惧。
似乎被自己的反应取悦到，少年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他举起手中的书晃了晃：“傅里叶变换是一个非常有趣的理论。它将时序信号利用公式转变为频域信号，是时间与命运的桥梁。”
少年还没有到变声期，清澈的嗓音仍带有幼崽特有的纯洁，慢条斯理讲述时独特的韵律让人不由自主静下心倾听。
“我们花费时间聆听一首音乐，经过傅里叶变换后不过是一章乐谱。我们回首过去，注视现在，展望未来，在时间的长河里跋涉，但在它看来，我们苦苦追寻的真相不过是一个早已写好结局的故事。剥离了时间，在傅立叶变换面前，无论宇宙诞生之初，或是世界毁灭前，没有未知，没有神秘，没有可能性，所有的一切只有命中注定。”
如果知识能化作力量，广津柳浪在对方这套组合拳下来，估计现在应该高位截瘫半身不遂在ICU里吊呼吸机。
见他不答，少年又问：“你知道什么是命运吗？”
广津柳浪没有回答，不是他不想说，而是他觉得自己的答案和这浓重的理科氛围不太协调。
像是知道他答不上来，少年很快接口，平静的嗓音中蕴含着令人不由信服的笃定。
“命运就是今天我在这里，然后等到了你。”
留下一句仿佛神棍开门营业的宣言，他合上书，单手插在口袋里向前走去：“走吧。”
“去哪？”
“去你应该带我去的地方。”
坐在车里的时候，广津柳浪还是一阵恍惚，作为组织内部少有点亮社交天赋的人才，他居然一时词穷了。
半晌，他试探着问：“那本书的结论是……”
“答案是不能，”少年秒答，“看来人性比命运更加复杂。”
广津柳浪闭嘴惊艳。
“我没有名字，给自己随便起了一个，但是有人嫌弃不好听，按着我的脑袋给我改了……早苗，没有姓氏，你直接叫我早苗就可以了。”
“……鄙人广津柳浪，阁下可随意称呼”
“广津先生，”少年好奇地看过来，眼中闪过细碎的光，“你还没告诉我你们公司打算招聘我做什么呢？”
公司……
广津柳浪嘴角一抽，发现自己忘记了很重要的事情。
“吾等乃是盘踞在横滨这座城市的暴力机构——港口黑手党，此次邀请阁下，正是出于首领的旨意。”
见少年还是懵懵懂懂的样子，虽然横滨的孩子基本上不能不知道黑手党是什么，但考虑到对方可能是外地人，他还是补充道：“早苗君或许不清楚，黑手党是一门将暴力转化为经济的生意，为了利益，我们可以为任何存在带来永远的黑暗。
或者说，我们正是这座城市的黑暗面本身。”
即使对方可能是未来同事，他提点的也够多了，但是不说不行，如果事到临头少年才意识到自己到达的是怎样可怕的地方，没人能保证他会不会触怒脾气逐渐暴躁的首领，到时候他们所有人都会受罚。
广津柳浪将无尽暗示写在眼睛上：知道你看书多是文化人，但首领不吃这套，想要活下去最好安分一点。
少年回应了一个心有灵犀的对视，仿佛无尽默契蕴含其中。
广津还没放下心，就听对方赞叹道：“你们企业文化还挺特殊的。”
……神他妈企业文化！这不还是什么都没明白吗！
当然作为一名绅士，即使是心音也不会爆粗口，他只是头疼地推了一下单片眼镜，打算再提点几句。
可惜时间不等人，车已经停到了总部楼下，再特意停滞原地总归不妥，他只能匆匆提醒对方对首领一定要保持恭敬。
一路上经过许多关卡，也经过很多手持冲.锋.枪的守卫，广津一直在观察少年的表情，但很快他发现没必要这么做，对方的神色始终轻松，即使看到没来得及擦干的血迹也面不改色，仿佛戒备森严的黑手党和热闹的街边小巷没什么区别。
无论是因为胆子大还是缺根弦，少年所展露出来的勇气和临危不惧的素养仍然让他高看了一眼。
说明白了或许会很残酷，但黑手党的本质就是丛林游戏，只有强者才能赢来尊敬，弱者则合该被看不起，受到剥削压迫，这就是他们的游戏规则。
至少他不必担心少年无法适应了，无论出于人类对幼崽最基本的怜悯，还是对珍贵异能力者的珍惜，他都不希望失去这名未来同事。
……他还是放心得太早了！
听到首领的要求，少年开心地笑了起来：“我会治疗你的，毕竟好人就应该帮助别人嘛！”
——这已经不是冒不冒犯的问题了，他根本是在首领的雷区蹦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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