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乱的私人诊所里,男人皱紧眉头,瞪视着手中填满各种令人眼花缭乱数字的表格,直到它们不安地从纸页上跳跃出来,挨挨挤挤地化作缺乏意义的符号集合。
他想到窗边眺望风景,却又想起诊所建在了地下,于是只能在屋子里匆匆转了几圈,又脱力般坐了下来。
“想不出办法啊……”男人悠长地叹息。
这个如同人到中年突然发现自己失业的落魄上班族看打扮应该是一名医生,但如果有谁真的把他当做普通的医生就大事不妙了。
从部队的军官变成地下密医,又从地下密医做到了港口黑手党的私人医生,这个人生大起大落的男人在黑白灰之间反复横跳从未闪腰,比起医术,显然他的心术更加惊人。
然而现在这个惊人的男人正在为一个小少年而苦恼,确切地说,是少年的出现而引发的麻烦。
“最关键的一步没有达成……要怎么尽可能减少损失……必须要完成啊,在首领发现那·件·事之前。”
“虽然说世事无常……简直是按照最麻烦的局面设计的啊……早苗君。”
……
“森医生觉得我很碍事吗?”小少年微微歪着头,明明是在问话,却连疑惑的表情都欠奉,仿佛永远不变的微笑中带着某种笃定的意味。令人觉得与其是在提问,不如说他早已经得出并相信了心中的答案。
男人,也就是森鸥外,同样无辜地歪着头,轻柔地反问:“早苗君为何会这样想呢?”
“唔……大概是因为,总觉得刚刚从森医生脸上看到‘如果你不存在就好了’的表情吧。”
“这是不可能的事,”森鸥外可以保证自己从未泄露过任何不该有的情绪,这甚至连技巧都算不上,只是多年来养成的习惯而已,“请不要乱想,早苗君是罕有的珍惜异能者,我很高兴和这么出色的同伴公事。”
早苗没有显露出任何反驳的意图,只是顺从地嗯了一声,便又将视线缩回到手中的医学书上了。
森鸥外不得不把到嘴边的解释咽了回去。
这也是他觉得麻烦的原因之一。
作为精通人心的谋略家,他曾经尝试过解析少年,这很容易,因为少年几乎不曾隐瞒,甚至可以说坦荡过头了。
但是,无法理解。
就像用阿拉伯数字写的散文诗,似乎每一个部分都明明白白,但又彼此割裂,让人觉得自己仿佛读懂了,又感觉能理解这种东西的人不是疯了就是傻了。
眼看沉浸书中的少年已经忘记了他的存在,森鸥外向后倒在椅背上,双手收在腹部,闭着眼睛假装自己是一具尸体。
思绪逐渐飘远——
那是某个和往常一样略带硝烟味的平静下午,森鸥外收到首领的传唤。
虽说是首领的私人医生,但可能正是这个身份带来的安全感,再加上森医生看上去就很不能打的单薄修长的身材,他居然深得日渐无力的首领器重,甚至在戒备森严的港口黑手党总部拥有独属于自己的办公室。
也因此,森鸥外被心怀不忿的同僚暗自排挤。
迎面走来的显然就是其中一位。
往常选择装作没看见自己的男人停下了脚步,不怀好意地打招呼:“森医生,您怎么有空出来散步啊?”
在距离电梯一步之遥的地方被堵住,看着电子门缓缓合上,森鸥外在心里偷偷叹了一口气,还是太闲了,他面无表情地想,之后给他找点事情做吧。
“在下收到了首领传唤。”所以快点给我让开路。
不知道自己即将陷入加班地狱的男人无所畏惧,他甚至迎着森鸥外晦暗的目光走近了些,“森先生医术高超,令人敬佩。”他说着彼此都知道的客套话,只为了引出后面的内容,“可惜人总是有极限的,同样性质的存在,总是异能力更胜一筹吧。”
森鸥外几乎是在他话音落下的同一时间,明白了首领召唤自己的原因。
他早有耳闻,横滨出现了一位在暗地里活跃着的治愈系异能力者,引起了各方组织的注意。
不知其来历,不知其目的,也不知其踪迹,只是在遇到伤者时用异能力将其治好,又很快翩然离去。从不与人扯上关系,也从未收下金钱,但却偏偏留下了口口相传的怪谈:连患者的灵魂一起治愈的医生——‘神医’早苗。
在兼职情报贩子的地下医生看来,所谓的‘暗地里’实在是过于含蓄的说法,那个异能力者就差买个喇叭全城广播“哈喽!看我!你在害怕什么!”了,只是和其高调的行事方式相比,他的行踪又显得过分低调,往往让找寻的势力无功而返。
看来最后是港口黑手党技高一筹吗?倒也说得过去,毕竟首领几乎出动了大半个武力部队,连冒犯自己的人都暂时放过了。
以常人无法理解的速度转过这些念头,男人话语的尾音还飘荡在空气里。
森鸥外不想继续浪费时间,他弯起眼睛,眼尾带上了艳丽的弧度:“能这么快得到消息,真是了不起啊,”他笑着叫出了男人的名字,“如果上一次任务阁下情报收集速度也这么快,想来就能成功了吧?”
男人的脸果然扭曲了,因为那次失败,他被首领惩罚得够呛,侥幸捡回了一条命。
森鸥外继续道:“和阁下聊天很是愉快,但令首领等候可是大不敬,请允许在下告辞。”
说完,他用行动表示了尊重首领的决心,闪身钻进再度开启的电梯。
门外传来了男人变调的怒吼,“森鸥外——你得意不了多久了!你已经没用了!”
声音在金属的阻隔下有点变质,听起来像是一条被夺走了食物的野狗。
森鸥外自认是一个正常人类,听不懂什么狗言狗语的,非常自然地将对方抛在脑后。
但他心中不是没有忧虑的,比起私人医生的职位被抢——不如说这是最没必要考虑的事情,只有傻子才会觉得他是凭医术获得首领青睐——首领的态度本身才是最值得忧虑的,他太重视这个异能力者了。
而那·件·事,其指代的正是异能者可能无法治愈首领的事。
希望得到后失去的瞬间才是最残酷的,陷入疯狂又精力充沛的首领最终会把横滨折腾成什么样……真是稍微想象就够令人不快的。
所以说,这个碍事的异能力者究竟是怎么回事?不是说所有珍惜能力者自出生起就被国家监控了吗!为什么会有这么大一条漏网之鱼?你们这些政府人员到底有没有在好好工作?纳税人的钱是给你们浪费的吗!(拍桌起立
森鸥外很忧郁,亏他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还特意将能力者的消息散播出去,结果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异能很好,如果是其他时候听到类似的传闻,不用人说他自己便会主动登门强行和对方达成共识,可惜再好的异能出现在错误的时机也只会是一个麻烦而已。
……
现在他正和麻烦大眼瞪小眼。
首领传唤他的目的非常简单,教导这个无法完全掌控自己异能的小鬼医术,同时考察其作为黑手党的资质。
简而言之,带孩子。
这活我熟,森鸥外想。
最糟糕的情况,新人的异能力在实际操作中很强大,但也无法超脱常理的束缚,无法逆转衰老,而首领所得的恰巧是老年病,即使治好了所有临床病症,只要病因还在,复发只是迟早的问题。
不幸中的万幸,难搞的小鬼正好分配到自己的手里,这时候只要尽力拖延能力问题暴露的时间,加速计划进行……
应该说还好预留了意外事件发生的时间吗?虽然很想夸自己一句算无遗策,但是他宁愿类似的风控措施不要启动。
在他思考期间,小鬼保持身体不动,脑袋像猫头鹰一样疯狂乱转,把他的办公室里里外外看了一遍,最后目光定在X光片上不动了。
“对这个东西感兴趣吗?”
“倒也不是,只是觉得这张图片和我眼中的世界很像。”
森鸥外不由按照他的说法想象了一下自己在对方眼中可能的形象,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异能力的副作用吗……真是令人缺乏食欲的异能,早苗君活得很辛苦啊。”
小鬼完全没有理会自己的话术,温和地反驳道:“怎么会,这个能力很好哦。我说这话不是为了抱怨啦,只是,科技居然可以达到和异能相媲美的程度,不觉得非常厉害吗?”像是觉得自己说了很有哲理的话,小鬼用力点了点头:“人类确实非常厉害!”
“能在拥有如此优异的异能时还说出谦逊的话语,早苗君相当出色啊。”
“欸?为什么说得好像我在奉承一样?是实话啦,实话!人类确实很了不起啊,连骨骼都可以用机器拍下来,想必更详细的数据也不在话下了吧。”
“详细的数据?”
“限定范围的话,大概是森医生不希望别人知道的那些数据吧。”
“这又是什么意思呢?”森鸥外露出小动物疑惑脸。
“什么意思呢……大概只是没什么意义的自言自语吧,抱歉,我总是会说一些没有意义的话,有时也会给周围的人带来困扰,有点羞愧啊,还请不要介意。”
沉默。
仿佛空气被某种神秘力量抽走,时间也在此冻结,疑惑脸和无辜脸相望,如同某种凝固的涂装。
难搞的小鬼——森鸥外做出评价。
仿佛发现了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没发现,用模棱两可的话语干扰人心,这是他惯常的做法,没想到有一天居然被用在了自己身上。
森鸥外喜欢小孩子,但也是有前提的——不如说,他的偏好实在狭窄:难搞的小女孩或者听话的小男孩。
难搞的幼女是他的取向狙击,完全是按照他的萌点长的,想不爱都不行。
听话的小鬼则胜在可以培养,按照自己的心愿长成合适的模样。
但是难搞的小鬼……?
难搞的小鬼就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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