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尔双目呆滞：“啊？”
郁鱼：“现在是立功的好时机，曾经路易斯就是在相似的境地力挽狂澜, 步步高升的。”他拍了拍鲁尔的肩膀, 握拳表示鼓励。
鲁尔嗫嚅：“路易斯将军, 不，那个叛国贼虽然人品不佳, 但他的英勇无人能及，我只是个普通人，不能与他相提并论。”
郁鱼嗤笑一声，情不自禁深深吸了一口气。
夜风中掺杂着浓郁的血腥味, 独属于战场的硝烟滚滚, 士兵们的孤注一掷奋力抵抗, 这一切掺杂在火光里，让郁鱼身体里的血液肆意冲撞，久违的沸腾起来。
浴血奋战的记忆如满月下掀起的浪潮, 不断在郁鱼的脑海里翻滚，那些赤色的画面，嘹亮的战歌, 染血的土地, 与眼前的画面重合。
杰斯握住剑柄, 他的想法很单纯, 来到这里, 为的就是保卫家园，他的刀即将劈向这些杀害了无数同胞的敌人。
“老师。”越来越多的同胞倒在敌人的武器下，杰斯双眼通红, 一股戾气涌上心头，“我去了。”
郁鱼目送他冲向战场，现实与回忆意外的重合，十四年前，也有人站在他脚下的土地，注视着第一次上战场的路易斯。
杰斯凭借着手中出则见血的宝剑在危机四伏的战场上如鱼得水，每一次刀刃落下，就有一个敌人跪地倒下。
郁鱼看了会儿，踢了一脚还僵立的鲁尔，“愣着干嘛，上啊。”
鲁尔看呆了，如果不是时机不对甚至像为杰斯鼓掌唱好。
实在是太帅了！其他士兵还在和敌人贴身肉.搏时，杰斯已经以一敌十，连那些比熊还要强装的敌人都要畏惧他的锋芒。
郁鱼怒其不争，又对准他的膝盖狠狠踹了一脚，“你现在去捡一把刀，找几个快死的砍几刀。”
“可是我怕呀。”鲁尔退缩。
“怕什么，你没发现除了这片其他地方都没什么动静。”郁鱼怒其不争。
也是巧了，他们刚来就遇上敌人夜袭，不过看这情况大概营里的人已经提前得知了敌人这次的计划，故意把人往新兵这边引，能活下来的论功行赏，手无缚鸡之力的死了正好剩下一份食物。
战场就是如此残酷，适者生存，败者灭亡。
不过这个方法太冷毒，让他记起另一个人。
很多新兵在敌人偷摸过来时还躺在地上呼呼大睡，要是没有刚才高喊的人怕是现在死伤更多。
郁鱼看着远处大亮的火光，从尸体里翻捡出两把剑，“接着。”
鲁尔手忙脚乱，想伸手去接又怕碰上刀刃破血，两手伸伸缩缩，剑最后还是落到了地上。
郁鱼叹了口气，提剑奔着敌人去了。
鲁尔急忙把剑捡起来，剑柄上沾着血，握着手心冰冷黏腻。
他崇拜英雄，因为自知无法成为英雄。
在来到战场前，他没有考虑过会有这么一天，这一天真正来临后，他悲哀的发现自己连自保都做不到。
在他自怨自艾时，又有一个新兵倒在他的脚下，这个人在临死前倾尽最后的力气咬断了一个敌人的喉咙，腹部破了个大窟窿，鲜血汩汩往外流。
鲁尔蹲下身子，苍白着脸捂住他的伤口，声音颤抖，“你，你流了好多血，血太多了。”
他想堵住伤口，却发现无济于事，这个人眼里的光几息间变得暗淡无光。
“我，想活着回，回去啊。”这个人说完最后一句话，不甘又无奈的死去。
鲁尔怕得全身都在发抖，连牙齿都在打颤，奔向敌人的步子虚浮，握着脸的双手晃得差点把剑甩到地上。
等手里的剑终于刺进敌人的胸膛时，他又觉得畅快了。
原来这就是杀.人的感觉。
原来这就是活下来的快乐。
正如郁鱼猜测的，很快就有训练有素的老兵过来收拾残局，跟在他们后面的三个人闲庭信步而来。
“各位受惊，但很高兴你们能活过今晚，这次特殊的体验大概会让你们难以忘记，另外，欢迎各位加入我们。”领头的男人高大魁梧，军帽下的阴影里一双漆黑的眸子射出鹰隼般的目光，缓慢地扫过站立在尸体中的新兵们，嘴角勾起森然的笑意。
郁鱼也在打量他，对上那双阴鸷的眼睛时他后颈微凉。
果然是……他。
落后他半步的二皇子的目光落在杰斯身上，方才他看了许久，这个人是最优秀的，值得费点心思拉拢到自己这边。
“我是里奇，我身边这位是二殿下，这次冒险而来给我们带来不少好消息，一切正在向好的方向发展，我相信在真神保佑下，我们很快就能获得这场战争的胜利！”男人慷慨激昂说完，歪头问二皇子是否有话要向他的子民说。
二皇子自然不会放过博好感的机会，他这次不远万里从主城来到前线，为的就是取得军方的支持，为以后的王位争夺打下基础。
他需要招揽一些衷心于自己的人才，而优秀的新兵是他最好的选择。
二皇子长篇大论说的半天，那些刚经历了一场大汗淋漓打斗的新兵，身体透支只能靠手里的剑支撑着身子，他们不敢露出半分懈怠，否则将被视作对皇室的不敬。
郁鱼漫无目的打量着里奇的衣着，十多年没见，这人还是像阴沟里的臭虫，即使套上了光鲜亮丽的外壳，坏掉的骨头仍然散发出令人作的臭气。
菲得奇到底为什么扶持他上位？
这个名字自从郁鱼离开霍尔城后不断被提起，属于路易斯的记忆影响他的思维和情绪。
对于军队的现状，他是愤怒又不争的，即使眼里容不下他，为什么不找个能够胜任的人接替他的位置呢，里奇这个小人……他开始后悔为什么没有在当年一剑刺死这个畜生。
一团云遮住了月亮，夜色昏暗，除了幽幽的火光在风中摇晃，每个人的脸都笼罩在暗色里看不真切。
二皇子终于结束了讲话，想了想，用每个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趴在里奇的耳旁说：“给大家准备好帐篷，虽然前线条件恶劣，但也要为他们提供遮风挡雨的住处。”
此话一出，人群中果然爆发出一阵赞叹和感恩的声音，韦尔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着感恩真神和皇室，郁鱼浑水摸鱼，拉杰斯坐在地上，欣赏二殿下那张被赞美声包围而露出得意神色的脸。
杰斯动作隐秘的揉了下肩膀，刚才他被几个敌人围攻，反击时用了不少力气，震得胳膊泛酸。
“伤着了？”郁鱼要伸手去扒拉他的衣服。
“没有。”杰斯面色如常，“刚才蹭上不少血，衣服黏在皮肤上不舒服。”
“希望明天能把我们的包找回来。”郁鱼看着满地横陈的尸体，喃喃着，“不过里面的衣服大概也不能穿了。”
里奇和二皇子走后，有几个军官留下来指挥残局，军衔最高的那位把剩下的新兵叫到一处，说：“战况不容乐观，没有时间留给你们适应，今晚的事情不是偶尔发生，这个月我们已经经历了三次类似的事情，说这些希望你们能时刻保持警惕，各位都是勇敢的琥珀国子民，希望我们能在看到胜利的曙光时一起回到家乡。”
不少人听完有些动容，他们在远方都有家人等着他们从战场带回去的好消息，过来了才知道这说起来容易，真正能够做到的只有少数。曾经有一位做到了，却死在九年前。
鲁尔情感丰富，这会儿又趴在郁鱼肩膀上流眼泪。
自从站在这片土地上，郁鱼情绪就变得很平静，煽情的话很难让他产生情绪的波动，弥漫着死亡恐惧感的战场反而让他觉得自在，他不介意借给鲁尔一边肩膀发泄情绪，如果他没有把鼻涕蹭在他的衣服上的话，但很显然鲁尔并没有让他省心。
“自己站好。”郁鱼甩了下肩膀，肩膀湿了一块，风吹过后衣服贴在皮肤上又凉又黏。
鲁尔扭了扭身子，哼哼：“腿软站不起来了。”
杰斯拎着他后颈的衣服把人移开，“抱别人。”
郁鱼惊讶的看过来，“你是怎么抓到他那里的？”他又往杰斯脚下瞟了一眼，猜测说：“垫脚了？”
杰斯抿嘴，不太开心。郁鱼说的对，他垫脚了，不过不是他太矮，是韦尔太高了！
他又悄悄和郁鱼对比了一下身高，悲哀的发现自己依然比郁鱼矮半个头。
少年的好胜心像被戳爆的气球，从高空摔到地上的脏水沟里。
郁鱼也觉察到少年对身高的在乎，摸了把他的脑袋，安慰说：“你还小，还要长身体呢。
鲁尔身娇体弱挂在另一个人身上，说话永远那么诚实，“可是我和他一样高的时候只有十四岁，我听人说男孩子过了十六就不会再长高了，杰斯还能在最后几个月里长这么多吗？”
郁鱼：“……”小鬼你闭嘴吧！
杰斯瘪着嘴，满脸血迹微干，手里的剑还在滴血，又对着郁鱼露出大狗狗似的眼神，圆眼睛委屈的看着他，里面还晃动着细碎的光。
郁鱼看的心都软了，又伸手顺毛，瞪了韦尔一眼，说：“长得跟瘦竹竿似的不好看，小孩现在已经很帅气了，如果再长高的话怕是我都要妒忌了。”
他这种哄孩子的语气杰斯非常受用，小声说：“老师比我帅气。”
韦尔气的扭头不看两人。明明他说的都是实话，忠言逆耳利于行，这两个人就是太虚伪，听不得一点不好！
夜已经过了一半，方才和他们谈话的军官领着他们到了一处帐篷，“资源紧缺，帐篷不多了，需要你们挤一挤。”
“难道我们这几百个人都挤在这一个帐篷里吗？”有人发出疑问。
“当然不只一个，到时候会有人安排你们值夜，你们可以好好商量一下，晚上可以两两轮换。”
这样必定会产生很多矛盾，谁守后夜就要吃点亏，时间上多一点少一点都要计较，身强体壮的专门找那些看着胆小好欺负的，这样就能获得更长的睡眠时间。
有人提出这样的质疑，军官微笑，说：“这是里奇将军制定的规矩，我只是负责落实而无权改变。”
新兵哑然，他们想活命，就要遵守规矩，这里是里奇的地盘，他说的话就是规矩。
杰斯对郁鱼说：“我守前半夜。”
“好。”郁鱼点头，其他人还在找搭档时两人进帐篷看了一圈，空间不算小，但用来容纳所有人远远不够，这和他们在过来时路过三个巨大的帐篷相比实在是看不上眼，那三个帐篷的主人，其中两个应该分别是里奇和二皇子，还有一个……
郁鱼问杰斯：“你还记得刚才跟在里奇后面的那个人吗？”
“二皇子？”郁鱼问的显然不是他，杰斯回忆了片刻，并没有什么印象。
“是另一个人。”郁鱼拧眉，“他穿了一身黑袍你大概没注意。”
那个人跟在里奇身后，把自己藏在黑色的衣袍里，没有一点存在感，天很黑，杰斯没有注意到很正常。
那个人是谁？
郁鱼现在想想，那个人应该是教廷的人。
他见过这种黑袍，在深夜霍尔城的街道上。
曾经的路易斯不信真神，正直又执拗，对教廷的态度不轻视也不重视。那时候菲得奇跟他提起几次教廷日子增长的野心，他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郁鱼视线落在站在暗处盯视着他们的人身上，“我生于世，只信自己能靠双手改变命运。”
当时菲得奇只是笑了下没做评价，或许他清楚的知道，那个时候宫殿的角落里也藏着这样一个黑袍人正在暗中窥视着他们的言行举止，将路易斯话里的不敬一字不落收进耳中。
杰斯也注意到了那个人，他瞬间绷紧了身体，旁边有人不小心撞上他的肩膀，调侃道：“你还挺结实的。”
郁鱼不动声色收回目光，挪动步子挡在杰斯身前，“我们进去休息一会。”
闹腾了这么久，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盆中燃了一夜的篝火燃烧殆尽。
在第一束光落在这片土地的时候，所有阴暗无可遁形，那个盯了他们许久的黑袍人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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