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先旭也有六十岁了, 常年在地里做农活, 身体看起来很健朗。满头短发杂草一样地竖着,身上穿灰黑杂色的毛线衣,胸口上落了几滴面汤,脚上是绿色的胶底鞋,鞋边沾了不少泥。
“警察?找我啥事?”章先旭说着蹩脚的普通话, 不忘吸溜了一口面条, 抬起眼皮打量眼前这对穿警服的男女。
贺辞繁掏出证件:“港城市重案组,您认识吴永姚吗?”
章先旭凑近看了一眼, 居然真的盖了公安的公章。
“认识啊, 咋了?”章先旭神色一凛,这吴永姚不会是犯什么事, 还连累到他了吧。
“有些事情想跟您打听一下。”
“进来说吧,别站门口了。”章先旭向外张望,幸好街坊邻居都在吃饭,外头人少, 他把门半合上。
章先旭领着他们俩进屋,拎了两张凳子给他们坐,他的老伴则端着面碗回厨房去了。
袁湉收到贺辞繁的眼神,叫住章先旭的老伴, 和她一起到后屋单独询问。
客厅里就剩他们两个人。
贺辞繁也不讲究, 坐在板凳上。
“吴永姚咋了呀,出什么事了吗?”章先旭按耐不住心里的好奇。
贺辞繁观察他的表情,章先旭表现得很茫然, 不似做假。
“他死了,尸体被人在废弃的砖厂里发现,目前警方正在调查,希望您积极配合。”
“死了?!怎么就死了?”章先旭听了,吃惊地大喊。
以为警察找上门是认为他有嫌疑,章先旭激动地放下碗,面也不吃了。
“你们不会是怀疑我吧?我都十多天没见过他了!”
贺辞繁安抚他:“目前还在调查,您不用过多担心,只要您没有犯罪,警方会根据证据排除您的作案嫌疑。”
章先旭稍微定了定心,重新捧起面碗。
“您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一个多星期没见了,我想想啊,应该是4号的晚上,因为第二天刚好是镇上集市,我印象还蛮深的嘞。”章先旭嘴里喊着面,说话含糊。
时间对的上。
贺辞繁接着问:“是谁打给谁的?电话里都说了什么?”
“我打给他的,就约他一块吃老酒,下下象棋,没别的事。”章先旭囫囵把剩下的面汤吞下肚,碗搁在一旁桌子上,等老伴来收。
邓烁旺喝酒的猜测也对上了,再跟章先旭核对下酒菜,或许就能得出死者的大致死亡时间。
贺辞繁不急,按照顺序问:“几点打的电话,是你去的他家,还是他来的你家?什么时候到的?”
“几点我哪儿记得清,大概是吃完晚饭过了一会吧,你等我给你找找啊。”章先旭从裤兜里掏出手机。
他不太习惯用智能机,一根手指头在上面又是戳又是划的,好一会才找到。
“七点三十二分啊,我让他上我家来的,他有电动的红皮车,开过来也不冷,没一会就到了。”
“没一会儿是多久?”贺辞繁对时间十分在意。
“十分钟吧,我老伴刚切好牛肉装盘,他就到了。”
章先旭说的随意,但是贺辞繁听着挺直了脊背:“你都准备了什么下酒菜?”
“花生米和牛肉嘛,他也吃过晚饭了,我们俩就喝喝小酒,下个象棋。”
花生米!
几乎可以确定了,死者死前在章先旭家停留过。
“你们喝酒下棋期间还有别人吗?”
“就我俩,我老伴在楼上看电视。”
无证人,待核查。
贺辞繁在记事本上备注。
“吴永姚大概几点钟走的?”
“八点半多点,我们就下了两盘棋,他棋品差还一直输,玩不下去就走了。我本来想劝他再下两盘,所以特意看了眼时间,记得很清楚。”
贺辞繁从本子前抬头:“你们吵架了?”
章先旭生怕被怀疑上,慌乱地摆手:“没有的事情,就是下棋闹出来的小矛盾,肯定不能到杀人的地步。”
“明白,您别紧张,吴永姚喝的酒多吗?”
章先旭跑到沙发那边,从茶几上拿起一个巴掌大的酒瓶子,迫不及待地递给贺辞繁看。
“就这个,喝了一瓶,老吴酒量很好,这一瓶下去脸都不会红。”
贺辞繁对着酒瓶子拍了张照片,章先旭看他忙活,小心翼翼地问:“他是那天晚上死的吗?怎么死的啊?”
“暂时不清楚死亡时间,具体死因不方便跟您透露。”
案情侦查刚起步,贺辞繁不可能给他说这些。
章先旭挠了挠头皮,白花花的头皮屑被他从发间掸下来,他低着头抠指甲缝里的皮屑,沉默着似乎在想事情。
贺辞繁抿着唇,忍了,往后挪挪,询问的工作没停:“您还记得那天晚上吴永姚穿的什么衣服和鞋子吗?”
“大棉袄,绿胶鞋,他走的时候隔壁老王也瞅见了,还打了招呼呢。”
章先旭恍然想起:“我把他送走之后就和隔壁老王下棋到九点半,还有他上高中的孙子一块儿,这能证明我之后没有出门不警官?”
“能。”贺辞繁给了他肯定的回答。
那天晚上九点零二分的电话就没有再接通了,很可能那时吴永姚已经遇害,只要章先旭没有说谎,那他大概率没有作案时间。
“对了,您认识一个叫吴蒙的人吗?”贺辞繁想起最后一个打进电话的人。
“吴蒙?”章先旭一拍大腿,“那不是老吴儿子吗?不能和他有关吧,他在沅城上班啊。”
沅城离港城就很远了,坐动车都得大半天。
“只是了解情况,您不用激动,您最近有听说吴永姚和谁结仇吗?”
“没,吴永姚一个人住,他老伴得癌走的早,平时不怎么出门,偶尔我会跟他下象棋、喝酒,见的也比较少。”
章先旭说的都是实话,他虽然文化水平不高,但是听从警察安排这话小学的时候老师也教过,再说了他又没杀人,不怕被警察查。
贺辞繁犹记得之前厂房的主人吴广禄说,死者曾经雇佣智力低下的人做工,他转问章先旭是否有这事。
章先旭脸色僵了一下,旋即点头。
“有这回事,早十多年前了吧。不知道他从哪里买来的人,有□□个壮年男人,不是聋哑人就是脑子不太好的。吴永姚也不发工资,只管包吃包住,说真的对他们也不算太差,他靠这个省下蛮多钱的,有人看不惯,就给他举报了。”
章先旭走到沙发边,在一堆乱糟糟的衣服里四处翻口袋,终于找到了香烟和打火机。
他点燃一根,神色凝重地吸了起来。
“举报了肯定就要管,吴永姚厂子做的大,人脉多,最后给了每个人蛮大一笔钱,就当是私下和解了,公安局那边没立案,他也没留下案底。”
贺辞繁注意到章先旭微妙的表情变化,试探地问:“你在这里面做了什么呢?帮吴永姚一块儿善后了吗?”
“不是……”章先旭深吸了一口烟,“我看老吴靠这个省了点钱,就问他买了几个工人,事发的时候还是他一力承担下来的,这么多年想想还是有点对不起他。”
章先旭把烟灰弹在面碗里,一口接一口地抽。
“要是和解不成功,他得多坐多少年牢啊。”
从那之后,章先旭一直和吴永姚保持着不错的关系,他心里始终记挂着这份情。
这场谈话里收获颇多,贺辞繁见了解得差不多了,收拾好东西起身。
“先这样,今天就问您这么多,非常感谢您的配合。”
袁湉早就结束了,一直守在后厨门口,见贺辞繁收起本子,才走出来。
为了确保证人之间不被互相影响,询问通常是一对一进行,也有防止串供等情况的效果。
贺辞繁和袁湉离开章先旭家后,又到他口中的隔壁老王家进行了询问。
确实如同章先旭说的那样,吴永姚走了以后,他们两个一直下象棋到很晚,老王的孙子全程坐在旁边围观。
贺辞繁在车上跟袁湉核对了证词,基本没有出入,他把搜集好的信息编辑成文件,连同刚刚拍的酒瓶照片,打包发送给痕检和法医,然后看他们发过来的资料。
痕检把死者的衣服口袋掏空了,只找出一张身份证,难怪他们当场就知道了死者的身份。
身份证?
贺辞繁倒回前两张照片,照片里吴永姚身穿棉袄,衣摆上只有两个浅浅的兜,揣一张身份证在里头很容易掉出来。
而且案发时大概率是晚上,他带着身份证干什么?
贺辞繁跟袁湉说了心里的疑惑,询问她的意见:“你有什么想法吗?”
袁湉前后翻看报告,蹙眉不解:“不清楚,现场没有找到死者的手机和家里的钥匙,其他东西不随身带,这两样总不能不带吧?”
“而且章先旭说过,死者开了一辆红皮电动三轮车来的,车钥匙呢?车子现在又停在哪里?”
袁湉翻到了法医报告,耿烁旺在死者的脑后发现一个肿块,怀疑死者是被人敲晕后带到案发现场。
贺辞繁看着手机屏幕:“确定那辆电动三轮车,或许我们就能知道死者被敲晕的地点了。”
贺辞繁插入车钥匙,启动车子往死者家缓慢地开去。
作者有话要说:【温馨提示】
开车不喝酒,喝酒不开车,哪怕是电动三轮车!(自行车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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