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带着口罩, 贺辞繁还是闻到了空气里的血腥气, 夹带着冰碴子的寒意,有一种进到某种肉类冰库的感觉。
“注意点脚下,从白线外面绕过来。”李立林在检查现场的凶器,冲他喊道。
厂房虽然很大,但是活动的人也很多, 每个人呼出的热气和身上的热量都加剧了冰层的融化, 顺着不平坦的地面流的到处都是。
贺辞繁绕了一大圈,借此机会从不同的角度观察尸体。
死者躺着的铁质桌子要比他本人长上许多, 前后都留了一些长度没被切割, 所以桌子才能安稳地立在地面上。
桌子底下积了很多血块,一团血红里似乎还有一点金属银色。
法医领队的叫邓烁旺, 带着自己的得力助手蹲在桌子旁边,在地上收集死者流下来的器官。
“小心点铲,带点冰块不要紧,把东西铲全了, 别整断了!哎哟!”
邓烁旺是个完美主义者,据法医科室里面传,不管工作有多累,只要轮到邓法医做最后的尸体缝合, 他总会把尸体缝成教科书级别。
邓烁旺从设备箱里拿出自己的设备, 让助理往旁边靠靠。
“你看好,把这儿的冰给它轻轻震碎,一只手拿袋子, 一只手给它往里铲。”邓烁旺拎着装了血块的袋子,一个劲儿地教育助手,“认真点搞,你给人家肠子弄碎了,家属知道要有意见的。”
和李立林一起检查水机枪的痕检人员险些吐出来。
眼见邓烁旺越说越大声,李立林也听不下去,出声制止他:“老邓,你小声点说,等会给几个小孩整吐了,耽误工作。”
邓烁旺一贯的嗓门大,偏偏他自己没感觉,被李立林指出来后也不生气,抱歉地笑笑:“不好意思啊,我注意点,噢对对对,这个被割下来的金属块我帮你们装起来,省得你们弄脏手套。”
邓烁旺扒拉开半截胃袋,用镊子夹起金属块装进证物袋里,还很小心地帮他们剔掉了微红的碎冰。
贺辞繁看了一眼,金属块落下的位置正好在死者的腹部左右,应该就是这个缺口,才让死者的内脏都漏在地上。
贺辞繁终于走到了尸体附近,站定仔细地观察。
因为持续低温,尸体被保存得异常完好。
死者平躺在铁皮桌上,嘴里被塞了一块抹布,爆起的眼珠上凝结一层白霜。
水机枪的切割线一直延伸到头顶,分割的血线在腹部和胸口的位置尤其曲折,从喉咙处到头顶则几乎是直线。尸体并没有向两侧散开,整体比较凝聚。
死者将近六十岁,身上穿的是居家的棉袄,脚上是老式棉拖鞋。
对应在手腕和脚腕的位置各有一个束缚带,从死者手腕上的破皮情况看,他挣扎得很剧烈。
死者手上的束缚带被解开,手无力垂在两侧,手掌心和指缝里都有大量干涸的黑红色血迹,根据死者腹部衣服上的血掌印判断,他很可能尝试捂过伤口。
贺辞繁的第一直觉,凶手在玩弄他。
据李立林的介绍,水机枪的威力堪比电锯,运转时可以直接切割金属,从正面看,很可能已经击碎了死者的脊柱。
但是凶手解开了死者手上的束缚,任由他捂住伤口。
他在享受。
享受掌控别人生死的恶趣味。
贺辞繁极力控制自己不去代入,不细想行凶的过程。
“能看出死亡时间吗?”贺辞繁屏了一口气,询问邓烁旺。
邓烁旺半蹲着,手支在大腿上,哗啦装进一堆胃里没消化的食物。
“不好说耶,得回去剖了看看才知道,不过从胃里的残留物看,他好像刚和人吃完花生米、牛肉,嗯……常识判断他可能和人喝酒了。”
胃里的食物非常完整,甚至还能看清牛肉的纹理。
“应该是进食后2小时内死亡的。”邓烁旺夹起一片冻得有些硬的肉片,仔细观察后得出结论。
“明白了,我们往这个方向调查一下。”
贺辞繁转而看杀害死者的凶器,模样奇形怪状,李立林和一名痕检试图从上面检测出指纹。
“我大致看过了,厂房内没留下脚印,地上的灰尘也很少。”李立林停下手头的工作,跟贺辞繁说。
他刚到厂房里就四处观察过了,冰层里除了有血,基本看不见灰尘。
按理说这里是砖厂,废弃了两三年,地上的灰尘应该堆了有一尺厚才对。
“我也觉得挺古怪的,连进门的位置都很干净。”
“可能被凶手清理过了,砖厂用的是地下水,出水口那边有一根很长的水管,不是新的,但是很干净。”
李立林比贺辞繁他们到的早,对现场的情况了解的更多。
贺辞繁深以为然:“灰尘很容易留下脚印,如果是这样,凶手应该布置了很久。”
冬天地上的水不容易蒸发,这段时间的温度一直很低,在0度附近徘徊。如果是行凶后才清理的痕迹,地上的血液不会这么集中。同时,地面上的水也会更多,不会只聚集在尸体附近,而是大面积覆盖整个厂房。
凶手蓄谋已久。
贺辞繁顺着李立林检查凶器的动作,也跟着仔细观察。
这台机器看起来有点古怪,上面的零件或新或旧,全部裸露出来,感觉不像是正规厂家生产的,而是个人拼凑组装。
“你也注意到了?”李立林见贺辞繁拧着眉头看生锈的转轴。
贺辞繁指着机器:“我不太懂,但是这种局部生锈,还特别不规律的,肯定有问题吧。”
“当然有问题。”
李立林摘下手套,给贺辞繁看自己刚搜的照片。
水机枪在一些金属加工厂里比较常见,网上也可以购买到,价格在二十到三十万不等。
“你看看,有长得一样的吗?”
贺辞繁凑过去,图片上的水机枪形状规整,表面几乎看不见零部件,全都隐藏在金属外壳下。
商品详情介绍里标注了喷水口等重要部位,贺辞繁和现场的机器对比,固定住的喷水口和地面水平,移动的轨迹呈直线横向华滑动,运作方式和真的水机枪差别不大。
“凶手可能懂机械?”
贺辞繁反正是不懂,但是能够自己组装出这种设备,想必在相应的工厂工作过,或者学习过相关知识。
“感觉是,我已经上报给局里,让他们联系相关的机械师和我们一起拆解,最好能从上面找到指纹。”
李立林说着自己都有些不信:“挺难的,一般组装焊接这种大型设备,都会戴手套。凶手很谨慎,目前为止现场没找到半枚有价值的脚印,还是得从死者的人际关系入手了。”
李立林看向贺辞繁,贺辞繁顿感压力倍增。
“好,保持联系,有发现的话直接发我们信息,我先走了。”
“去吧。”
贺辞繁最后看了一眼尸体,他无声地躺在那里,等待一个答案。
去的有些久,高彪忙着照顾宋一桥,给他递水递纸巾,袁湉则打开电脑搜索死者的通话记录。
现场没有发现死者的手机,但这不影响袁湉直接用权限搜索死者名下的电话号码,以及获取通话记录。
以前这种活都交给技术来做,技术部的人手也不够,索性就趁年前把系统升级了一下。
只要是已立案的案件,侦查的警员可以在自己的账号上获取死者的有关信息,通讯记录、网络消费清单、名下注册过的app等等,比以前方便了很多。
但是犯罪嫌疑人以及证人的信息,还是需要跟上级申请,普通警员无权限访问。
死者吴永姚,五十七岁,家住屋山路107号,丧偶。
最后的通话记录是1月4号的晚上七点三十二分,通话对象叫章先旭,通话时长五分十二秒。
此外,在晚上九点零二分,一个叫吴蒙的人给死者打过电话,没有接通。
死者注册的手机软件很少,只有一个常用聊天、一个线上支付还有两个新闻软件。
贺辞繁拉开车门,坐上驾驶位,首先关心了一下宋一桥:“好点没?还不舒服的话你回局里做信息调查?”
“没事,高哥给我喝过水,好多了。”宋一桥脸色青白,完全不像没事的样子。
“别逞强,有不舒服一定要说。”贺辞繁系上安全带,看了眼后视镜,打定主意回局里让郝医生给他做个心理疏导。
袁湉把电脑递给贺辞繁,给他看死者的通话记录。
“最后和死者有联系的人叫章先旭,4号的事情了,要先调查他吗?”
4号?
贺辞繁看了眼手机,今天都15号了。
吴永姚不会已经死了十多天了吧。
他登陆自己的账户,调取了章先旭的家庭住址和联系方式。
“分个组吧,高彪你领着宋一桥到镇上收集和死者相关的信息,尤其是和死者有血缘关系,或者平时很要好的朋友,重点询问他们死者是否和人结仇。死者的家里也交给你们去看,地址是屋山路107号。”
“好。”
贺辞繁把车子开到了镇上,警车在小镇上行驶非常惹眼,路过的行人都忍不住回头看上两眼。
把高彪和宋一桥在路边放下,贺辞繁开车到了章先旭的家。
章先旭住在镇里的后街上,此时正好是午饭时间,本就冷清的后街上几乎没有人。
“有人在吗?”贺辞繁拍了拍铁门。
良久,屋子里传来一个苍老的女声:“谁啊?”
房门打开,一个老婆婆捧着面碗,手上还夹着一双筷子,疑惑地打量他们。
“你们谁啊?有什么事?”
说的是方言,贺辞繁反应了很久才理解。
失策了,应该带宋一桥来。
“我们是港城公安局,这里是章先旭家吗?”
“章先旭?老头!有人找你诶!”老婆婆冲屋子里喊道。
“啊?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来迟了!下次我一定定上十个闹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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