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一桥待了一个多小时才出来, 临离开前, 郝医生建议他明天也来值班室和她聊聊天。没明说是因为精神状况,但是宋一桥感觉的到,他的心理疏导结果并不理想。
只是看了一眼。
怎么就那么废物呢,贺队进去转了一圈都没关系。
宋一桥很懊恼。
他不是一个合格的好警察。
从宋一桥进门,贺辞繁就关注了他的状态, 思量着给他分配了较轻松的监控工作, 让高彪转去跟痕检的进度。
法医的报告到下午四点才出,结合死者最后被人看到的时间和胃里的残留物, 预计死亡时间是在1月4日晚上的九点到十点半之间。
港城的雪也是从1月4日凌晨开始落下。
温度骤降后, 完美地冰冻尸体。
贺辞繁即时让三名干警拉长了十字路口监控的时间线,关注九点半到十点半之前的监控回放。另外抽调两名干警查看岔口前方的监控, 帮助他们排除一部分车辆。
“万一凶手有同伙呢?”宋一桥觉得这样有些草率。
“不是完全没有嫌疑,依照目前对凶手的分析,倾向于个人作案。在岔口前方监控出现过的车辆嫌疑相对较小,之后会对车主做背景调查。”
贺辞繁提到的背景调查, 是基于大数据下的计算机分析。选择两个需要分析的对象,系统会自动得出两者的亲属关系。若是无血缘关系,则会通过两者的通讯录、工作单位等多方面信息,得出两人认识的可能性。
这是内网设计时考虑到对普通人的隐私保护, 所有人的信息在公安内网都是可查的, 若是查看的门槛设置的太低,很可能造成不良影响。
八点半到九点半之间经过的车辆他们已经筛选好了,一个小时的时间里, 十字路口一共经过四十六辆机动车,其中四辆是电动三轮车。
车主的姓名和联系方式打在一张A4纸上,电动三轮车则是当初办理防盗车牌时登记的联系人。
贺辞繁登录到内网后台,和宋一桥两人一一核对姓名、电话号码、是否存在可疑关系。
有一个名字引起了贺辞繁的注意。
“于焕……是那个要租用废弃砖厂的人吗?同一个人?”贺辞繁翻看证词记录,对了一遍电话号码,完全一致,后台驾驶证上的照片也和今天见到的那个年青人一样。
贺辞繁紧盯屏幕,瞳孔一震。
夸耀型作案的凶手会任由尸体一直不被发现吗?
如果没有于焕借着租厂的名义,和砖厂主人一起看厂房,恐怕尸体短时间内都不会被发现吧?
“吴广禄的电话号码……”贺辞繁手忙脚乱地在一堆复印资料里翻找,宋一桥看他着急,也帮着一块儿找,终于翻出那张纸。
贺辞繁一位数一位数地输入电话号码。
“喂,哪位!”吴广禄扯着喉咙喊道。
“港城市公安局,大伯,今天早上我们刚见过面的!”贺辞繁生怕他听不清,特意把音量拔高了好几个度。
可惜电话那头的吴广禄还是没明白。
“啊?你说啥子嘞?”
贺辞繁跟他沟通了几句,两个人压根说不到一块。
“要不我来吧,老大?”宋一桥听出电话那头说话腔调里带的方言,正好是他会的。
贺辞繁毫不迟疑地把电话递给他,宋一桥用方言流利地跟吴广禄解释清楚起因,眼神瞥向贺辞繁,示意他问问题。
“你问他,于焕是什么时候开始联系他看厂房的?”
宋一桥对着电话那头说了一通,转头和贺辞繁复述:“他印象里是十二月中旬,于焕托人跟他打听过,中间双方一直在沟通细节,比如说砖厂面积、每年租金之类的。”
十二月份,这么早吗?
贺辞繁卸下力,单腿支撑着,身体一半的力气靠在办公桌上。
“你再问问他,跟于焕沟通的时候有没有异常,这几天交流次数有没有增多,于焕表现得急切吗?”
问题有点多,贺辞繁等了一阵。
“他觉得没什么问题,一月份初他听说于焕还去看过别人的砖厂,怕于焕不想租了甚至主动跟他联系过。今天看砖厂的事也是他请人帮忙周旋,于焕才打电话来答应去看看。”
有点不像了……
“好,先这样吧,谢谢他配合。”贺辞繁靠在办公桌上,神情郁结。
宋一桥挂掉电话,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忍不住连抬了好几次头:“老大,我们肯定能找到证据的,你别着急。”
“我没事,你接着核对过往车辆的车主信息,我梳理梳理。”
高彪一进来就感觉到了办公室里压抑的气氛。
“怎么了?”高彪靠近宋一桥,小声问他。
“老大好像发现了一点线索,但是断掉了。”宋一桥的话里也很惋惜。
在组里同事了半年多,宋一桥觉得贺辞繁真的是楷模,不论什么工作都冲在最前面,但从来不会大包大揽,公平地给各个组员分配工作,尽力做到所有人均衡发展。
宋一桥在学校里不是没听师兄们抱怨过,今天又被谁抢了功劳,这次去案发现场就是划水,队长又叫他们跑腿啊之类的。
是他的运气好,碰上了贺队。
“我这不就来送资料了嘛!”高彪一拍宋一桥的后脑勺,把手上的文件交给贺辞繁。
痕检对现场的勘查报告以及凶器的拆分结果。
贺辞繁如获至宝,整个人精神一振,细细地翻看起来。
首先是对凶手进入现场的分析。
废弃砖厂大门铁锁的钥匙孔里发现了凝固的蜡,怀疑凶手是通过类似倒模的手法复刻了一把钥匙。至于没有关闭的后门,可能是凶手留下的障眼法,也可能是凶手经此离开,没有上锁。
砖厂的水井附近发现了半枚鞋印,经过鞋底花纹的比对,和进入死者家那人穿的相同。
“通过这个就可以确定是同一个人了吧?”宋一桥凑过来一起看。
“嗯,基本可以。”
贺辞繁接着往下看。
水机枪拆分开的零部件被痕检的工作人员逐一检查,还真的让他们在上头找到了两枚指纹。
“经检查,凶器内部零件的指纹与死者家检测到的指纹,非同一人所留。”宋一桥小声地念出这句检查结果。
“意思是说……有帮手?”宋一桥说出自己的第一直觉。
高彪并不怎么赞同宋一桥的想法。
“你看这个零部件安装的位置,基本是整个机器的中心部位,从外面是绝对不可能摸到的。”高彪拿了一张痕检做过标记的图,指给他们看,“也就是说,这个指纹是在整体完工之前就印上去的。如果是共犯,按理也会戴上手套,凶器上不应该留下半点指纹。”
“栽赃?”宋一桥接着猜测,“凶手故意把这个零部件给别人摸,所以留下了指纹?”
“这倒是有可能,虽然凶手故意留下不少痕迹,但不代表他们想被抓。真到了要判死刑那时候,他们也慌得要命,能找人顶罪当然要找。”
高彪亲身见识过不少案例,这些凶手手段凶残,但是个个惜命的很。
“我联系一下,看看全民指纹采集能不能先给慈丰镇插个队。”
贺辞繁本来不想影响基层的工作,但是目前的形势比较严峻,绝对不能拖了。
全民指纹采集是公安部推出的一项旨在遏制犯罪率上升,打击违法犯罪,提高破案效率的一项工作。
光是数据库的建立和维护工作就准备了小半年,终于先从各个省市向各小村镇逐一推进。
就贺辞繁知道的,港城市市区的指纹采集指标只完成了一半。上千万的人口,工作人员和设备就这么多,采集工作很不容易。
贺辞繁一层层地打申请,细说了案件目前缺乏线索,只有指纹信息是他们准确掌握的,有理有据地解释。
上面终于松了口,他们同意让辖区带上设备和人员做指纹采集工作,连夜在慈丰镇的官方公众号里发布了相应信息,提醒镇民提前准备好身份证,可选择在家、在工作单位、或到指定地点接受采集三种方式。
既然要做,就做得干脆,上级还把最新购买,还没来得及分配下来的指纹记录仪也下发了。
贺辞繁听电话一通介绍,大意就是说,只需要将采集仪和记录仪相连接,如果采集到的指纹和事先输入记录仪里的相同,仪器就会亮起红灯,当场即可检测。
这个设备是洝城警察大学联合警署共同研制的,已经在几个一线城市普及,要不是港城这几年综合发展赶超了好几个城市,暂时可买不到这种设备。
“嘿,这玩意听起来真的不错诶。”高彪一直在旁边听,等贺辞繁挂了电话,忙不迭地夸赞。
“听我师兄提过,虽然有极小概率会出错,但是采集到的指纹还会返回实验室再做匹配。以后我们破案的效率,肯定会大大提高。”
贺辞繁关注这些项目很久了,指纹采集工作预计九月份就能将港城市所有市民的指纹录入系统,对于未来的刑侦工作帮助极大。
至于记录仪,贺辞繁还是听在珩城痕检工作的师兄说的,联合全民指纹采集工作,他们已经连破了四起多年未破的案子。
“袁湉呢?”贺辞繁扫了一圈办公室,好像半天没见着她了。
“在走廊打电话呢,跟死者的儿子沟通事情。”
高彪进门的时候看见她了,隐约听见她说话的语气里都有些不耐烦。
贺辞繁整理文件的手停住:“有什么问题吗?”
高彪瞥了眼门口:“好像说不来了,想请其他亲戚来一趟……”
“这怎么行。”贺辞繁放下手中的文件,“他是死者唯一的直系亲属,而且还有些陈年旧事要问他,没有不来的道理。”
贺辞繁已经做好如果吴蒙不来,就请求沅城警方上门询问的打算。
袁湉推开门,就看见屋子里三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她。
“都看我做什么?”
“死者的儿子怎么说?来吗?”贺辞繁开门见山地问。
说到这个袁湉就来气,第一次给吴蒙打电话的时候应得好好的,谁想到他背地里弄得不清不楚。
要不是她在查吴蒙的出行记录,发现吴蒙到现在都没有购买任何车票,也没有高速收费站记录。袁湉当即给他打电话询问情况,差点就让他这么糊弄过去了。
“来的,我跟他讲清楚轻重缓急,已经买好动车票,他也答应明天早上十点前会到局里。”
贺辞繁安下心,询问袁湉另一项任务:“死者的身份证使用情况呢?”
“没有任何记录,死者的身份证是两年前办理的,最近一次使用是去年九月份,近期镇上也没有任何需要使用身份证的录入项目。”
袁湉调查地很仔细,但凡有一丝可能相关的内容,她都没有放过。
“明白了。”
贺辞繁拿起一叠整理好的证词,每人发了一份。
“有一个细节需要注意,废弃砖厂的主人吴广禄提到,死者曾因为雇佣智障人士闹出过人命,但是他说不出是从哪儿听来的,高彪和宋一桥对死者亲戚的询问里没有涉及这个内容,章先旭的回答也存在一些出入。整件事的真相究竟如何,还需要进一步调查。”
贺辞繁顿了顿:“吴蒙的证词非常重要,明天我会在局里亲自询问他。快下班了,先跟大家说一下明天的工作任务。”
“于焕那边我没有完全放心,高彪,明天你跟辖区负责人接头,每一小队都分配一位我们的警员,于焕家所在的区域你亲自去。记录仪会提前分配,嫌疑人的指纹他们在录入了,显示有异常的人当场传唤。”
“知道,我等会跟他们沟通。”高彪在局里各科都有熟络的人,做这种工作特别得心应手。
“然后还有死者家附近商铺门口的监控记录调取,以及案发现场旁边的居民走访,一桥、袁湉,你们俩自己商量一下吧。”
袁湉抢着说:“我去走访吧,一桥今天跟高哥已经询问过死者的亲属,给他换个不一样的工作。”
宋一桥没有意见:“好,明天会配干警吗?”
“会的,你和袁湉各分配一名干警,协助你们工作,注意询问时的态度,对于某些可疑的人员,可以采取强制手段,自己把握好分寸。”
最后几句话主要是说给宋一桥听的,这是他第一次独自外出任务,贺辞繁忍不住多叮嘱几句:“安全第一,嫌疑人拒不服从传唤,有暴力行为的,该还击就还击,避免伤及无关群众。”
“行了,都回自己位置上,再整理下资料,快到下班时间了。”
贺辞繁说完继续忙工作。
手头的线索稀碎,监控记录已经有干警在查,之后的车主信息核对贺辞繁一个人就能完成,没让高彪他们三个加班,毕竟明天的工作才是关键。
办公室里的灯关掉了一半,只剩下贺辞繁头顶上的两盏,以及桌上的台灯,圈出一片光亮。
大约是晚饭过后,金玉兰依照承诺打来电话,表示没有听说死者和谁闹过矛盾,她的丈夫王波评价死者是个古怪冷漠的老头。
贺辞繁趁机向他们打听死者雇佣有智力缺陷的人做工一事。
“有啊,十多年前吧,我记得你提过,我俩还处对象那时候吗?”最后一句话是金玉兰在问王波。
“十五年前,我爷八十大寿那年啊,想起来就晦气。”王波啐了一声,坐在小板凳上咬着牙签剔牙。
贺辞繁听见他们的对话,直觉王波知道些什么,让金玉兰把电话递给王波。
“您好,方便说说您知道的事情吗?”
王波噗的一声吐掉牙签,中气十足地说:“能当然是能,我爷之前叮嘱过我别乱说,就怕他在地底下怨我。”
怎么还有封建迷信这套。
贺辞繁尽量顺着他的话头:“您是在配合警方工作,如果您的爷爷知道,应该会谅解的。”
“行,那我给你说说啊。”王波没多迟疑就答应了。
贺辞繁抽出一张纸,提笔准备记。
“我爷寿辰在夏天,八月十二,那大太阳跟烧烫的生铁一样,红彤彤。”
王波回忆起那天的太阳,觉得皮肤上都有灼烧感了。
“那天中午我在家换了衣服,准备去酒楼参加寿宴,刚出门就看见一伙人气冲冲往吴永姚家里去了。
我还挺好奇,站在家门口看了一会,一个也没认识的。就远远听见他们吵吵嚷嚷地说,有谁死了,要么赔钱要么就报警。
我没多听,家里人打电话一直催。之后就听人说吴永姚让脑子有问题的人在砖厂里做苦工,为了不坐牢私下赔了不少钱。大家嘴里版本特别多,我也不知道哪个是真的。
吴永姚后来找上我爷,他好像看见我站在门口,意思就想我别出去乱说。我爷这人最不喜欢小孩子乱讲话,嚼邻里的舌根什么的,他最讨厌不过。这么多年我谁也没提,连我媳妇也瞒着,就平时让她别和隔壁太亲近。”
王波招手让小女儿走过来,抱着她坐在自己大腿上。
“大概就这些,别的应该没了。”
贺辞繁写完最后一个字,转动手腕放松,不死心地跟王波确认:“您后来也没见过那几个上门的人吗?”
王波无奈地说:“没有,我平时工作也忙,没这功夫去管闲事,那几个人我一个也不认识。”
王波回答地干脆,贺辞繁作罢,至少王波的话给他提供了一个重要信息。
死者吴永姚确实在十五年前,因为雇佣智力缺陷的工人,和别人存在纠纷。
章先旭很可能隐瞒了真相。
“您还听谁说起过,吴永姚的砖厂闹出人命的事吗?”
“不晓得,我关注他干啥子,一个古怪的老头。”王波语露嫌弃。
问不到更多的信息,贺辞繁道了声谢,挂掉电话。
之后的车辆筛选和背景调查贺辞繁独自做到了十一点,一共63辆机动车,其中8辆是电动三轮车。
嫌疑较低的有49辆,车主登记为女性的车子23辆,外地货运车9辆,被前方岔口处监控拍到的有32辆,信息存在重叠。
最终还有14辆,一条都占不到,被贺辞繁认定为重点关注车辆。
于焕驾驶的那辆越野就在其中。
贺辞繁比对了这十四名车主的家庭住址,均没有异样,他们行驶的方向确实是身份证上登记的住址方向。
好像又陷入了死局。
贺辞繁揉揉眉心,将所有的数据保存好,洗漱了一番后到休息室准备入睡。
精神和肉|体都已经相当疲惫,贺辞繁身体一沾床就闭上了眼睛。
入睡比想象中困难,或许是他心里装着案子放不下,他又站上了熟悉的天台,紧接着熟悉的失重感。
贺辞繁呼吸粗喘睁开眼,一片漆黑,窗口处漏进一点昏黄的灯光。他调整姿势侧躺着,反复好几次才终于睡下。
这一觉睡得很不舒服,贺辞繁一直在半梦半醒中。
黑暗里窗外扑簌的风声,街道上模糊的鸣笛,走廊里忽然掉落的金属罐子发出的清脆乒乓声,随便什么响动都会惊醒他。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贺辞繁只觉得前所未有的累,仿佛没有睡过一样,胸口处有点闷。
随便在警局旁边的早餐铺买了点吃的,应付了早饭。
今天高彪他们三个都不会来警局报道,直接开车去慈丰镇执行任务。
贺辞繁看痕检新出的报告到九点半,内容基本是对死者家检查的结果,和他们之间获知的信息差不离。
离十点越来越近,吴蒙还没有到警察局,贺辞繁几乎是每隔五分钟就抬头看一次时间。
9:52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贺警官,吴蒙到了。”
贺辞繁连忙放下手头的报告。
“好,请他到二楼南的接待室,我马上来。”
敲门的干警是贺辞繁特地请来协助记录,免得他一个人顾不过来,出纰漏。
吴蒙先在法医那边认了尸,才被指引着过来接受询问。
贺辞繁看着坐在桌边玩手机的年青人,规矩的板寸头看起来清爽却刻板,他穿一件款式普通的藏青色棉服外套,脖子上的围巾松松地挂着。
吴蒙的状态尚可,脸上的表情漠然,木着脸不见一丝伤心。
“吴先生好,我是本案负责人贺辞繁。”
贺辞繁没有伸手,只微微点了点头,吴蒙看向他的眼神很戒备,想必也不想跟他有肢体接触。
“你好,吴蒙。”吴蒙说完就不再看他们。
贺辞繁丝毫不介意,在他对面拉开椅子坐下,见吴蒙一直在玩手机,询问道:“如果可以的话,我们这就开始了?”
吴蒙不情不愿地把手机放在一边。
贺辞繁提醒他询问的注意事项,见吴蒙的眼神一直瞟向手机,补充说明道:“我们的询问内容不允许外传,不建议吴先生在询问期间使用手机,整个询问过程您都不可以录音录像,违反规定导致严重后果,将涉嫌犯罪。”
听贺辞繁一句句地报出处罚内容,吴蒙终于上了点心,把手机放远了。
贺辞繁先和吴蒙确认了一遍基础问题,包括和死者的关系,以及个人信息等,才正式开始本案的关键问题询问。
“1月4日晚上9:02,您给死者打了一通电话,有这么回事吗?”
“有。”
吴蒙说话很简短,贺辞繁不得不接着问道:“是为了什么事呢?”
“我儿子的幼儿园作业,老师要求孩子们孝顺长辈,我老婆就拿了我的手机,让我儿子打电话给他爷爷。”
“接了吗?”
“没有。”
“你不觉得奇怪吗?一般人看到未接电话都会回一个吧。”
吴蒙自嘲一笑:“自从我妈死后,我就不跟他联系了,估计他手机里都没我联系人吧,这年头诈骗电话这么多,不接不是很正常吗?”
“1月4日晚上九点左右,吴先生在做什么?”
“在家,看电视。”
“是在沅城对吧?”
“对。”
也不能说吴蒙不配合,贺辞繁问一句他能回答,但仅限这个问题的回答,多余的话他不多说。
进程太慢,贺辞繁先跳过无关紧要的问题,直击中心。
“据了解,死者曾经雇佣了一批智力有缺陷的人在砖厂做工,这个事情你清楚吗?都知道些什么?”
吴蒙撇撇嘴,似乎不太想提这件事。
“是有这么回事,我上高一的时候吧,印象里那段时间家里很宽裕,他甚至给我房间买了一台空调装上。”
那台空调是吴蒙对那段记忆的承载点。
要知道之前夏天他都是睡在母亲和他房间的地砖上,铺一层草席,没有蚊帐,半夜经常被吴永姚的齁声和蚊子恼人的嗡嗡声吵得睡不着觉。
夏天的蚊子多毒,吴蒙的小腿肚上满是一个个垒起来的包,痒得挠出血。
那时候还没有盖新房,旧房子里的卫生条件不好,偶尔还会有蟑螂肆无忌惮地爬到吴蒙裸露的脚背和小腿肚上,蟑螂纤细的腿爬过肌肤,留下密密麻麻地痒。
新换上空调的时候,吴蒙还很高兴,以为吴永姚终于有心思顾着家里,能让母亲少吃点苦。
吴蒙和母亲都没有想到,家里的条件能变好,全靠吸别人的血。
吴永姚居然找了好几个脑子有问题的人,大热天在砖厂加班加点地做工。
“听说闹出了人命,有这么回事吗?”贺辞繁也不拐弯抹角,打出一个直线球。
“有吧。”
那群人闹上门的时候,吴蒙在房间里预习课文,桌边老旧的电风扇呼哧呼哧地摇摆扇叶,风力小的可怜。
他的头发都被汗浸湿,手心滑得几乎握不住笔,只能放一块湿毛巾在手边,隔一会就得擦。
“我把小孩交给你,你也不能这么弄,这不是虐待吗?”
楼下传来一群人吵嚷的声音,吴蒙本来不打算理,但是他们嗓门太大,吵得他没法看书,索性站在窗边围观。
“怎么能叫虐待,说好的包吃包住我没给吗,厂子里都有大功率的风扇,和别的厂子一模一样。小孩本来脑子就有问题,他又不会跟我说,我怎么知道他不舒服?其他人不都好好的吗?”
“我们不管,事情弄成这样,你肯定要负责吧,总不能让我的孩子白死。”
吴蒙不了解前因后果,也能听出来闹的那群人想从他手上拿到一笔赔偿金。
怎么可能,吴永姚那么抠门的人。
他们站在门口理论了一会,他把人带进房子里,一直讲到那天下午三点多才走。
“你还记得他们都说了什么?”贺辞繁适时抛出问题。
吴蒙不由讥笑:“不就是赔钱的事嘛,我也是第一次知道,他居然这么有钱,为了不用坐牢,一百多万说赔就赔。平时可是连给我妈买条新裙子都舍不得,别说裙子了,厨房擦洗的抹布破成那样,我妈换了一块新的,还被他紧追不舍地骂了半个多小时。”
吴蒙几乎忘记自己初听见那些话时的心情。
愤怒吗?
大概是有的。
“你还记得上门的那家人是谁吗?”
这个问题非常关键,只要弄清楚他们是谁,当年的事情真相就可以还原。
吴蒙望着天花板,紧皱眉头思索,贺辞繁的心也跟着提起来。
“噢,我想起来。”
高彪把餐桌上老婆准备的早饭一扫而光,在家吃饭就是舒坦,别的不说,至少合胃口。
打过招呼,高彪拿上车钥匙出了门。
从他家开到慈丰镇差不多四十分钟,幸亏路上没有堵车,高彪在九点前到了事先约定好的地点,和今天一起工作的几个同事见了面。
记录仪全都在痕检手上,跟高彪一起的那个痕检人员自称姓林,瞧着也是实习生中的一个,说话非常客气,让高彪叫他小林就行。
“成,我叫高彪,你只管叫我的名字。”
“那怎么行,你要不介意,我就称你一声哥。”
“没问题。”高彪就喜欢和爽快人说话。
小林指导着把采集仪和记录仪连接在一起,这两件设备都不大,安装好之后还算轻便,但是需要两个手端着,久了难免会有点手酸。
基层分配来的是两个女工作人员,高彪和小林都不好意思叫她们拿,两个人就这么轮流端了一路。
“这是几号了啊?”高彪走了快一个小时,居然还没到于焕家。
指纹录入有自己的一套顺序,两个女工作人员看着好说话,实则非常强势,完全遵守着路线顺序挨家挨户地采集指纹。
“他是住在岩山路78号是吧?前面那家就是了。”小林对高彪一路上说的话很上心,一直帮他留意着。
“哎哟总算是到了。”高彪揉揉酸痛的手臂,别看这俩设备不沉,真平端着走上十几分钟,肩膀都会变僵硬。
四个人在这幢民房前停下。
“有人在吗?”一名工作人员敲敲门。
“谁啊?”二楼的窗户被猛的推开,一个头发灰白杂乱的老头伸长脖子探出身,“你们是干啥子的?”
“基层工作,全民指纹采集,麻烦您和您的家人带着身份证下来,配合我们工作。”工作人员怕他听不懂,特意用的方言沟通,“镇上的干部通知过你们没?”
老头听懂了,忙不迭地点头:“晓得了,马上来,你们等会啊。”
开门的是个阿婆,从衣兜里掏出身份证,茫然地不知如何下手。
工作人员一步步地引导她,高彪看向屋内,那个老头终于步履蹒跚地从楼梯上走下来,站在一边好奇地看这两个新奇的设备。
于焕呢?
高彪见屋里没有再出来人,轻声问道:“老伯,您家几口人?”
“三口,我儿子出去买菜去了。”于老头余光瞟到大马路上那辆越野,“回来了,那辆就是了。”
高彪回头看了一眼,远远瞧着车牌号是一样的。
指纹采集的过程比较繁琐,先在采集仪上放上身份证,然后按照先右手后左手的顺序,一个手指头一个手指头地录入,每个指头会录好几遍,确保指纹完整清晰。
采集一个人的指纹得花上两分钟左右。
“爸,这干啥呀?”于焕手上提着一箱啤酒和一塑料袋的蔬菜,确实像是买菜刚回,“你是……高警官?”
昨天刚见过面,于焕没有忘记高彪。
“于先生好,买菜回来呢?”高彪回头跟他打招呼。
“对,你们在门口正好,我钥匙没带呢。”于焕吃力地把啤酒箱搁在地上。
“你怎么又不带钥匙!身份证在身上没,没带赶紧去拿,别耽误人家工作。”
于老头上前接过啤酒,就放在屋子里的门后头,好奇地盯着这个设备看。
“带了,钱包里呢。”于焕从胸口的钱包里掏出身份证,低头看了眼于老头手上攥着的卡,仔细瞅了一眼,“爸,你拿市民卡做什么?”
于老头抬手看一眼。
“怎么拿错了,你们先给我儿子弄,我上去重新拿一下。”一边还碎碎念说自己老眼昏花,年纪越大越糊涂了。
高彪很警惕,他的视线落在于老头的背后,眼看着他上楼才微微放松下来。
“弄好了,您身份证收好,小伙子到你了。”工作人员把身份证还给于焕的母亲,接着给于焕弄。
于焕的母亲拿了刚买的菜,回屋子里去了。
“先放哪个手指?”于焕也是第一次见这东西。
“右手大拇指,然后依次换手指,指示灯亮一下这个手指重新录一遍,亮两下就算录好了。”工作人员耐心地给他解释。
于焕伸出手,将大拇指放了上去。
吴蒙搔搔头:“好像是姓yu,我记得,他管楼下那个男的,叫yu大哥。”
“哪个yu?于是的于,还是剩余的余?”
贺辞繁险些控制不住自己激动的情绪,一只手把旁边的笔记本电脑撩过来。
“这我怎么知道?他们好像管死掉的那个小孩,叫yu xiao,应该是这么发音的。”吴蒙也不敢确定。
贺辞繁手速极快地在电脑上输入申请理由,请求查看于焕家庭成员的姓名,延伸至三代旁系。
名字的门槛很低,申请一发出去马上就通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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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骁。
记录仪上的红灯骤然亮起,伴随着滴滴滴的警报声。
“这怎么回事?”于焕有些茫然地收回手。
高彪即时咳了一声,在场的其他三位工作人员都不敢出声。
小林是知道前因后果,不敢轻举妄动全听高彪的安排,两个女工作人员只隐约知道他们这趟行动是为了寻找什么犯人,僵硬着脊背悄悄地后退了两步。
“没关系,只是电不足,等会我们换个电池就好。”高彪示意他接着录入指纹。
记录仪里一共输入了十个指纹,死者家窗台上的八个,凶器内部零件上的两个。
尚不清楚于焕是哪一个,高彪极有耐心地等待他全部录完。
除了两根小拇指,记录仪的红灯从头亮到尾。
“于先生,劳烦跟我走一趟吧。”高彪掏出证件。
“什么意思?”
“我们在死者吴永姚家的窗台上检查到了您的指纹,昨天您说并不认识死者,为了进一步调查,请您跟我去一趟警局。”
高彪简单说完原因,打电话让附近的干警开警车过来。他早上出门开的是自己的车子,前后排之间没有铁栏杆,单独放于焕一个人坐在后座,即使给他铐上手铐也不安全。
于老头拿了身份证下来,看门口的几个人沉默地站着,没有察觉到什么,把身份证递给工作人员。
正好,两个工作人员把设备往旁边挪挪,尽量离他们远点。
“您先放右手大拇指。”
于老头依言放上。
刺耳的警报声随即响起。
“高警官,这个设备会不会坏了……”其中一名工作人员向高彪求助。
刚刚不是已经响过一次了吗,怎么还有?
高彪打了一个眼色给小林,小林心领神会,机器坏不坏,只需要再确认两根手指。
“没事儿,你们接着录。”小林上前主持大局。
右手食指亮红灯,中指不亮,无名指、小拇指,以及左手的所有手指都没有亮。
一切都清楚了。
“您方便的话,也和我们一块儿去趟警局吧。”
高彪的话说得礼貌,但并没有跟于焕父子俩商量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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