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一桥捂着眼睛从床上爬起来, 坐在床边伸脚摸索地上的拖鞋。
这一觉睡得太不安稳了，没等闹钟响他就先醒了。
他似乎一直在重复同一个梦，地点大约是海里。
梦里他不停地在水里挣扎, 冰凉刺骨的海水将他团团包围，睁不开眼，双手也没有力气。警校学过的游泳课程在这里不起半点作用，最终只能无力地伸着手，任由身体一点一点下沉。
直到肺里的空气被完全挤压殆尽，恍惚间，宋一桥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最初的位置。庆幸的是这次身上有些了力气，他费力地睁开眼, 用尽全力蹬腿试图往上游, 这种方法确实有些效果。
他看见了海面粼粼的水波，是日光。
没等宋一桥伸手探到海面, 深海里探出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他的脚踝, 身体快速地下沉，憋在嘴里的空气猝不及防地全漏了出来，宋一桥眼见着日光离他渐远, 短暂地失去了意识。
意识再次回笼时，他又来到了原地方，身体漂浮在海水里。
相同的情况反反复复发生，宋一桥数不清到底有多少次，只觉得力气越来越充沛, 但是潜意识里越发不想反抗。
不过是梦，醒了就好了。
宋一桥这样跟自己说。
他仰起脸看着透亮的海面，日光近得仿佛就在眼前，宋一桥伸出手，太阳的温暖透过海水落在指尖。
往上游，离开这里，趁现在。
耳边有一个声音放肆地尖叫，震得鼓膜处生疼。
离开这里，离开这里……
那声音还在继续，不停地催促。
宋一桥察觉到一丝危险，攒着全身的力，摆动双腿，同时双臂用力，以最快的速度试图游向水面。
深海里的那只手适时出现，经过之前几次宋一桥有了心理准备，嘴里只咕噜冒出一串气泡，好歹保持住了胸腔里的氧气。当他以为这次也不过是之前的循环时，海面上同样出现了一只手，握住他挣扎的右手臂，温暖且有力。
宋一桥本能地伸出左手攥紧，一边摆动双腿试图摆脱攥住脚踝的那只手。
深海里的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开始和海面的人角力。
起初双方的力量还算相当，加上宋一桥自己的挣扎，竟然隐隐有了挣脱的态势。
深海里的人并不甘心，渐渐从幽深的海底浮起，冰冷的手一路往上攀，从背后抱住了宋一桥的腰。
身上完全挂上一个人的重量，宋一桥明显感觉到海面上的人有些吃力，握住他手臂的手一下子滑到了手腕处，差点就要脱手。
只差一点，离开这里就可以结束噩梦了吧。
宋一桥用空余的左手去掰腰间那人的手臂，纹丝不动。
太紧了，几乎用力到要把他的腰折断的程度，肺里的氧气又要耗尽了，宋一桥觉得呼吸困难。
没有人松手。
宋一桥感觉他比之前下沉了一些，连带着海面的那人，也被拉了下来。
不可以，不能拖累他。
不过是梦，一觉睡醒就没事了。
宋一桥改变了方略，从掰腰间的手，变为挣开手腕上那个助力。
那双温暖的手又从手腕滑到了手掌心，最后堪堪抓住他的手指，宋一桥狠心抽出自己的手，身体立刻不受控制地下坠。
抱在腰间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松开了，紧接着宋一桥的背后传来一阵钝痛，痛感过于真实，以至于宋一桥觉得自己的身体都在发抖。
下沉的速度加快，他应该是被人踹了一脚，在后背上。
宋一桥仰面漂在水里，因为水压和自身的重力不断下坠，伴随着姿势变化，宋一桥得以看清海底那个人的模样。
和他有着一模一样的脸。
下坠暂停了，他的身体第一次接触到海底粗糙的沙砾，硌得后背生疼。
从这个角度他能看见海底摇晃的水波，视线所到之处并没有任何海底生物，只有一望无际的海水。
肺里的氧气终究耗干了，他的嘴里吐出最后一个气泡，不停地上浮，越变越小，似乎要和遥远海面上那一点日光融为一体。
他闭上眼，噩梦结束了。
宋一桥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做这个梦。
压力太大了吗？
果然得找个机会独处一段时间，给自己留点安静的空间，总听他们吵吵闹闹真的怪烦的。
他伸脚在地板上摸索了许久，终于在床头柜前和床板下探到了两只拖鞋。
昨晚不是正摆在床前的吗？
宋一桥有些疑惑，没放在心上，只以为是自己刚不小心踢乱了。
他搓搓眼，总算清醒了一点，起身伸了个懒腰，视线自然而然地落在床边靠墙的衣柜上。
宋一桥愣在原地，伸长的双臂慢慢放下，睁大双眼再次确认了一遍。
深灰色烤漆的衣柜上用红色的喷漆画出几个放荡不羁的英文单词，宋一桥外语学的很一般，衣柜上的这几个单词他恰好都认识。
You Will Die
宋一桥瞬间警戒，随手抄起床上的枕头，四周环顾了一圈房间，又在床对面的墙上看见了另一组英文单词。
I Will Kill You
有人进过他的房间，趁他熟睡时悄无声息地留下了这两句英文。
宋一桥脑子里冒出一堆念头，入侵的方式、留下信息的目的、房间内是否还有其他人存在、是否有影音监听设备。
宋一桥的脚后跟抵着床头柜，攥着枕头边角的手紧张地发抖，他深吸了一口气稳住情绪，不管如何，先确定房间里的安全性。
衣柜安全，衣服有翻动的痕迹，初步判断没有物品丢失。
床底安全，有一个疑似喷漆罐子的物体滚到了床底，宋一桥暂时不准备拿出来。
拉开窗帘后，阳台上也是空的，窗户还保持着昨晚半开的状态，他住在九楼，窗户开合的角度又有限，入侵的人必然不可能通过这个途径进入。
最后只剩洗手间，宋一桥拧开门把手，最先看到的是一套黑色的衣服，被扔在白色瓷砖铺成的地面上。宋一桥没管，先看了眼门后，确保洗手间也没有人才捡起来看了眼，不是他买的，不过领口显示的尺寸倒是他常穿的。
确定没有其他地方可以藏人，宋一桥回到卧室门口查看门锁，他蹲下身查看门缝，原本应该伸出的锁舌弹开了，他拉下门把手，门轻松地打开。
宋一桥清晰记得自己在睡前锁上了房门，唯一一把钥匙就放在卧室书桌的抽屉里。
绝对不可能从外面打开。
不，准确地说，入侵的人绝不可能这样无声无息，在不破坏房门的情况下进入他的房间，没有其他方式了，窗户开合的大小定然钻不进人。
宋一桥觉得有点冷，折回床前拿起手机，准备先和物业联系。
屏幕亮起。
原本纯白的屏保被换成了黑蓝交错，类似于未来科技风的壁纸。
更引起宋一桥注意的是时间。
4月25日，早上7:12
今天不该是18号吗？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一定是被人偷偷改了时间吧？宋一桥不自觉地呼吸加快，用指纹解锁手机，打开网页端的新闻，上面的时间是最准确的，没办法被外力改动。
4月25日，我国外交部……
宋一桥颓然地放下手，手心完全被汗浸湿了。
不应该的，他完全丧失了整整七天的记忆，一个人绝对不可能这样沉睡七天，更何况他那么久没进食没有半点饥饿感。
手机屏幕自动灭了，宋一桥尝试用密码又开了一次手机，仍然是原密码没错，他靠在床头保持着警惕，翻看自己社交软件里的记录。
聊天软件里仍有些信息没被点开，最晚一条发送是凌晨一两点左右，宋一桥忽略掉群消息，主要翻看个人的私聊，意外在很靠前的位置看见万淼的微信。
最后一条显示是昨天23:47，由他这边发出。
「宝贝晚安。」
宋一桥压下心里的吃惊，屏着气点进了聊天框内，一路往上翻到了离17号最近的聊天记录。
4月18号，下午3:19，同样是他先发的。
「最近在忙什么？」
宋一桥完全没有印象自己发过这些消息，总不可能是梦游吧？哪有人梦游将近七天？
他速度极快地浏览了七天的聊天记录，明显发现了其中的不对劲。
万淼的账号曾经被他这边主动拉黑过，至少三次，又被重新加回来。
中间甚至还被警告过不要再联系，不要相信他发送过来的任何一句话，这些内容又被他这边以朋友恶作剧潦草带过。
相同的情况在七天内反复出现了多次，直到后来万淼好像生气了，这两天再也没有回复过任何信息。
宋一桥心情复杂地放下手机，视线停留在床对面的墙壁上，血红的喷漆在白墙上留下无法忽视的痕迹，Kill You，又是谁要杀了谁？
宋一桥的视线下移，落在了靠墙的书桌上，眼睛微眯。
书桌上好像有一本本子。
宋一桥一个挺身坐起来，从床上跳到桌边，拿起本子到床上翻阅。
本子是普通的记事本，黑色皮纹封面，警局里每逢年节就会发上几本，宋一桥的书桌柜子里还囤了好几本新的没扔，准备留作纪念。
他小心地翻开记事本，纸页上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笔记。
「你的名字？」
字迹工整端正，像是对着字帖练出来的，周全地在后面写了日期，4月19日9:55。
「你也配知道？」
潦草得几乎看不清，和墙上的两句英文一样龙飞凤舞。
「如果你不配合调查，我会采取强制措施。」
4月19日14:24，时间隔了很久。
「搞笑什么呢，大家都在同一具身体里，你能对我采取什么额强制措施？」
同一具身体……
宋一桥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引爆了一颗炸|弹。
之前无法解释的事情顿时有了最合理的答案。
人格分裂。
宋一桥飞快地往下翻，视线定格在第二页。
「你杀人了，4月18号晚上八点左右，你在静苑公园推了一个陌生男人下水，周边没有其他人，那个男人大概率喝醉了，生还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不用否认，我和你有同样的记忆。」
时间是4月22日3:07，中间间隔了很久。
「知道了还问什么？等我有了兴致，还会继续动手，有本事就来抓我。」
看到这里，宋一桥不再犹豫，掏出手机按下报警电话。
一开始他以为家里被人非法入侵，准备等会上物业查监控，再到后来发现自己可能人格分裂，他也只是预备等会给自己到精神病院挂号。
记事本上的内容太让他不安了，不管是不是真的，先报警一定没错。
“喂您好，港城市公安局。”接线的是个女警员。
“喂……”宋一桥没来得及说更多，眼前突然黑了。
再度抬起眼皮时，眼睛里的神色大不相同。
“喂您好，请问需要什么帮助吗？”电话那头的警员急切地追问。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刚刚手上沾了水不小心自动按了紧急求救，给你们添麻烦了，真的很不好意思。”话里带了抱歉的意思，脸上却是一片阴霾。
接线员有些不满，语气还是十分客气：“好的，下次请务必注意，随意拨打报警电话会导致占线，故意报假警是犯罪，请您了解，我这边先挂断了，再见。”
宋一桥收起手机，扯着嘴角冷笑，把记事本往后翻了两页，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说道：“但凡再往后翻翻，也不至于让我再出来呢。”
他随手把记事本扔到床头柜上，到衣柜里找衣服穿。
记事本的纸页随着窗外的微风轻轻翻动，最终停留在那一页上。
「你也不敢报警吧，毕竟在你接通那个电话之前，我一定会先出来。」
字迹嚣张，几乎要飞出纸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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