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食少, 每天的伙食分量只能更少, 再加上秋收过后大家都歇了,又不种地了吃那么多干嘛。
跟梁队长沟通过之后,梁秋成就干脆把伙食每个大人每顿七两减成五两,孩子没减, 依然是三两。
这个年代的孩子看着真的让人太心疼了,反正他们队里一个白胖的都没有。哪怕是梁秋成家的两个侄子, 按理说有他在,平时偶尔还会搞肉来吃,属于在村里过得很不错的了。
但两个孩子看上去也黑黑瘦瘦的,只是身材比其他孩子略壮,一顿三两饭能让他们平安长大了。
这个举措引起了队里很多人的愤慨, 纷纷要求加量,特别是听到有的娘家在附近几个生产队的媳妇儿,回娘家之后传回来的消息。
人家生产队都是吃饱喝足,而且还有肉吃, 甚至嫁出去的小媳妇回娘家吃, 人家也丝毫不在意, 拉着她就给她打饭, 碗里都飘着一层厚厚的肉漂。
不像他们第二生产队,每个人的粮食定好了分量, 外人到他们生产队来走亲戚,想留在这吃饭可以,反正分饭是分到你们自己家庭的, 从你们自己家庭的口粮里拨出去给客人吃。
这种举动引起了队里人的极大不满,梁秋成每天要上班,只有晚上回来,因此他对队里的这种愤慨情绪几乎没怎么感觉到。
梁队长发现了,但他这人本质抠门,人家生产队吃的好让他去蹭饭还差不多,让他们自己生产队也这么吃,他就不愿意了,因此就把这种愤慨情绪强压了下去。
梁队长以前就是他们梁家村的村长,在这个姓梁的人多的地方很有威信,他要压着也没几个人敢多说什么。
事情的转折发生在人民日报上面发了一篇打油诗,整个公社当然有识字的,农闲的时候就会把报纸上的各种政策文章念给大家听。
这次这报纸上面就发表了一首关于公社食堂的打油诗,读起来特别顺口,大家读了几遍就开始传了起来。
“自从实行吃饭不要钱,农村风气大改变;男的听到吃饭不要钱,浑身干劲冲破天;女的听到吃饭不要钱,做活赶在男人前;老的听到吃饭不要钱……人人干劲足,个个齐向前,明年定有更多的不要钱!”(注)
这首诗一传就传遍了整个公社,觉得特有文化。
饭不要钱为什么不给吃,凭什么不给他们吃,凭什么人家生产队吃的那么好?
整个第二生产队越是听这诗,越是心里不高兴。
晚上,等梁秋成回来,梁队长就忧愁地过来跟他商量这件事。
梁秋成干脆给他出主意:“要不您把仓库里的粮食给每家分下去算了,随他们怎么吃去,愿意多吃的就多吃,愿意少吃的就少吃,看他们吃自己家的粮食,还有没有那么舍得了。”
“那哪行呢,这公社食堂是领导让办的,把粮食分下去那不就提前把食堂解散了吗!那可不敢那可不敢。”梁队长连连摆手。
“那怎么办,其他人不知道队长你还不知道吗,粮食就这么多。要不我看干脆别理他们,其他生产队吃能吃多久,我不信他们的粮食能比咱们多多少,大家地都差不多,粮食产量都差不多,交的税也一样,剩下的粮食差距绝对不会大,就照着他们这么吃,吃不了一个月就要把粮食吃光。”
“到时候你再看咱们队里人,不但没人骂你,指不定还要夸您老眼光独到,是个合格的队长,带领大家一起共克时艰。”
“真的假的啊?”梁队长脸上皱起一道道沟壑,身上烟味很重,显然是为这件事担心了很久。
“当然是真的。”梁秋成一口咬定。
说实话,像他这样每天白天上班,下午还要回来清点仓库算账,自己每天却只能在队里吃一顿,剩下一顿还要自己负责饭,已经让人很不爽。
结果回来还要面对别人这样的怀疑指责,要不是他想着这个年代这么苦难,能救一点人就多尽一份努力。
再加上整个生产队大多是姓梁的,虽然他至今也没认清楚那些七拐八拐的亲戚关系,但不妨碍这家是他什么二大爷,那家是他叔婶子,到时候别人都饿得快死了,他家还有粮食,人家来借你借是不借?要不是这样他早撂挑子不干了。
“万一他们撑过一个月怎么办?万一到时候还在那继续吃,队里的人肯定觉得是我把粮食给吞了。”
“不可能,我不信,就照着他们现在这么吃,绝对不可能撑过一个月,你就等着瞧吧!到那时候你就可以狠狠打那些人的脸。”梁秋成说的信誓旦旦,一脸肯定,倒让梁队长相信了。
再说以他的威望,再压下一个月还是可以的,因此就听了梁秋成的话,任谁来说都不肯松口,仓库不开。
果不其然,过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周围的情况急转直下,仓库粮食吃的就剩几袋了,食堂里再也传不出肉香味,顿顿开始吃煮地瓜。
地瓜放几个,再抓几把巩进去,锅里的稀饭看上去就很粘稠了。
就连梁秋成没了解过别的生产队的情况,都发现了这件事,不是他自己发现的,是他从陈云芳那里得知的。
陈毅他们在县城也参加了食堂,都是街道办组织的,在一个大院子里,看着更热闹。
而且他们县城里的人自己没有粮食,每个月吃饭都是拿着粮油本领粮食。
现在,街道办的人把他们的粮油本都收大家一起吃。
这种情况就导致了每个月前十天他们吃的都很好,刚把粮食领回来,一堆人坐在那一股脑地吃,吃的当然好。
但是再往后粮食渐渐吃光了,就没那么好了。
他们比农村人好的一点就是,他们的粮油本上的粮食都是按照月份发放的,所以这个月他们吃到后来吃没了,饿了,等下个月又能领到粮食,不会断粮。
只是随着各地粮食情况越来越糟糕,他们能领到的粮食也越来越少。粮油本上的两斤面粉划出去,也只能领到半斤玉米面,这还是好的,其他还有地瓜萝卜,一斤的大萝卜看上去大,几个人一人分一块就没了,根本不抵饿。
“你们看看你们看看,我当初说的没错吧,啊?我吃过的盐比你们吃过的米都多!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粮食能那么吃吗?今天吃明天的,明天吃什么?”
食堂里,梁队长端着饭碗,挥舞着筷子指点方遒,教训这群之前逼着他开仓库的人,吐沫星子乱飞,梁秋成端着自己的碗避开。
“还是队长有眼光,看得长远,不像我们。”
“要不怎么您老当队长呢!”
现在证明梁队长是对的,队里的人也不吝啬,赞美的话一股脑地砸出来捧他。
“也多亏了秋成,他把账算的清清楚楚,”梁队长客气地摆摆手,要不然我光看一屋子粮食,估计也以为可以敞开肚皮吃。”
旁边的陈会计脸色很不好,旁人看了只当没看到,还在那儿说。
“上学还是有好处的,最起码能算账算得清楚,不会算账就是个睁眼瞎。”
“谁不知道上学好啊,那不是交不起学费吗!特别是现在地又是集体的了,今年我看着估计分不下来钱,孩子想上学也没钱。”
梁队长听着这话像是在点他,有点不高兴,脸拉下来,没好气地说:“以前你家两个孩子也没见送去上学,就今年想送去?看看别的队,现在有的吃能垫肚子就不错了,还想分钱?做梦去吧!”
那人被说了个没脸,其他人哄堂大笑。
随着时间过去,情况越来越糟糕,到五九年的一月份,很多生产队都断了粮,没有主食。
唯一的幸运可能就是,他们这里靠山,哪怕是饥荒的时候,靠山靠海的人都比平原的人运气好一点。
一旦开始饿肚子,谁也管不上山里危险不危险,山上的野菜属不属于集体,能不能自己挖这些事情了。哪怕大家都没东西吃,只能啃树皮,山上的树皮也比别的地方多。
只是城里的情况就更不好了。
“咕噜咕噜……”
梁秋成再次朝着陈云芳坐着的地方那里看去,陈云芳脸红了,伸手捂着自己的肚子,朝他笑笑,以往看上去很讨喜的两个酒窝,此时都显得没精打采。
梁秋成伸手拿过自己的包,从里面抓了把肉干递给她:“喏,你吃这个。”
肉干递到陈云芳跟前,她的鼻尖瞬间萦绕着若有似无的焦香的肉味,两个眼睛都直了,咽了咽口水,又瞪大圆溜溜的眼睛看梁秋成。
“我不吃,这是你的午饭吧,你自己留着吃,我待会中午有得吃。”她的头一直摇,眼睛却不受控制地往肉干上面瞟。
梁秋成干脆把肉干塞到她手里:“我还有,这些你拿着吃吧,再说我之前也吃了你们食堂的饭,白蹭了几顿,现在就当我的一点回报好了。”
刚开始办食堂的时候,大家都非常热情,甚至还会招呼本来不属于在食堂的人来吃饭,梁秋成就是这样。
他本来中午是在一个固定的私人小饭馆里吃,后来不是办食堂吗,粮食都被收走了,那个在自己家偷偷开两桌的小店主也没有粮食可以做饭了,梁秋成就没地方吃饭。
四处都没粮食,他还能怎么办,幸好家里囤了很多肉干,都是之前他有时候去山上打下来野猪,又卖不掉也懒得卖,做成的肉干。
做的比较粗糙,因为没有调料,只撒了盐,但因为是炕干的,有一股焦香味,在这个缺衣少食的年代算是妥妥的美食了。
梁秋成就拿着肉干当午餐,心里还琢磨着过两天就去山上再抓头野猪来补充他的肉干储蓄。
陈云芳咬咬嘴唇,一脸纠结,最终还是收下了。
“我现在也没有什么能回赠给你的,不过等过几天你山上的药材要收的时候我帮你收。”
“好啊,到时候我叫你。”梁秋成没所谓地说,多个人帮忙他还巴不得呢。
中午,陈云芳去吃饭,梁秋成就呆在药铺里,吃肉干,再喝点水,就是一顿午饭了。
吃着吃着,他就想,不行,不能这么下去了,这过得叫什么日子啊!
虽然比起其他吃不上饭的人他过得已经不错了,但这也太苦逼了,必须得想法子。
正想着呢,陈云芳端着搪瓷杯从门外进来,说:“你还没吃完吧,等一下,我给你倒点稀饭,你配着吃。”
说着进了后院去厨房拿碗,梁秋成都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她又端着个碗回来了,碗里装着半碗稀饭,里面没有稠的,就只有几粒地瓜碎。
没有干的,喝上去也就抵一碗水,梁秋成也就没客气,喝之前还问她:“给陈叔留了吗?”
“留了,他的我给放到厨房了,这个你喝吧,反正就是多半碗水的功夫。”
梁秋成就着这碗粥吃了肉干,吃完过后休息一会儿,他们现在真的很闲,几乎没什么人来。
过了一会儿,陈毅从外面背着医药箱回来了,一脸疲惫,眉间有两道深深的折痕,脚步虚浮全身有气无力,一进药铺就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陈云芳赶快去把放在厨房里的稀饭端过来,梁秋成把药箱放好,一边放一边还跟陈毅说话。
“陈叔,现在你还每天出诊,也太辛苦了,肚子都吃不饱,哪能走得动路。”
“没办法,救人要紧,我们干的就是这一行,”陈毅搓搓脸,“只是现在好多人的病那都不是病,纯粹就是饿出来的,没有饭吃肚子都吃不饱,当然会不舒服,这个哪有什么治病方法。”
陈毅无奈,这根本不是能治得好的。
“治不好所以你就别去了,我都怕你哪天晕在路上,到时候出了什么事怎么办。”陈云芳端着碗进来,特别担心,现在到处都在挨饿,她爹吃的也不好,每天走路都走不动,还得去给人家看病。
“唉,不去怎么行。”陈毅叹了口气,端起碗一鼓作气,把碗里的稀饭都喝了。
“你别喝的那么快,这里还有肉干,别在店铺里坐着,去屋里睡一会休息一下吧。”陈云芳把肉干掏出来,她吃了几根,还留了几根给她爹。
陈毅一看到肉干,问梁秋成:“你给的?”
梁秋成点点头,说:“家里之前打了野猪存的。”
陈毅也没说别的,就说:“等山上那批中药要收的时候,我去帮你收。”
梁秋成笑:“有您帮忙那可给我省了很大的麻烦。”
陈云芳又把肉干递给陈毅:“爹,你拿着去屋里躺一会儿,反正现在也没人来看病,铺子里有我跟梁秋成在这看着就行了。”
陈毅问她:“你吃过没?”
陈云芳:“我吃过了,吃了不少呢,给你,你快去吧。”
现在的状况就是这么糟糕,梁秋成没时间想他要做什么,他得赶快把山上的药材都给收了。
收药材那天上山的人可真不少,不只有帮他收药材的,家里戴春花他们梁夏收两口子,还有陈毅父女俩是来帮他收药材的,其他人嘴上说着来帮他收一收。
其实想的是人多安全,大家一块上山,看能不能从山上采到什么吃的。
你还别说,还真有,虽然因为冬天的缘故,很多植物都枯萎了,但时不时的也能从地里捡到点东西,甚至还有人抓到了一只野鸡。
“嘿,别跑!抓住它!”
“这鸡有一斤重不?太瘦了。”
“就一只啊,一只怎么活的,肯定还有别的,鸡都爱抱窝。”
几个年轻人激动万分,分开四散去找野鸡,梁秋成瞅着他们喊了一声:“别走远,山上冬天野猪野狼没有吃的,饿红了眼更危险!”
“知道了,秋成哥。”
嘱咐完,梁秋成继续带着人挖药材,他不爱跟大家一块玩,喜欢自己跑到一边去,用异能一动,一株药材就从土里刨出来了,完好无损,比拿铲子挖方便速度多了。
他的速度在一群人中格外快,陈云芳瞧着梁秋成背篓里的药材,羡慕地问:“你怎么挖的这么快啊?动作比我还熟练,我可是从小就跟着我爹上山挖药材。”
梁秋成瞧瞧她拿着木铲子的手,道:“我的力气比你大,所以挖的很快。”现在是冬天,山上的地特别硬,力气小确实不容易挖。
“不止力气的原因,我看你的药材根都没有伤到,肯定也很熟练。”
“那是当然了,我本来可是打算靠种药材发家致富的。”
“什么?”陈云芳没听清楚,梁秋成后面那几个字声音说的很小。
“没什么,继续挖吧,等挖完你跟陈叔别走,就在我们队里吃好了。”
“那可不行,不能吃你们队里的粮食。”陈云芳摇摇头,现在谁会在别人的食堂吃饭,那不是纯受白眼的吗。
更何况人家未必愿意让你吃,到时候再被赶出来,那可丢脸丢大了。
“没关系,我们生产队的粮食都是分到家的。”梁秋成把他们队的分粮方式跟她说了一遍。
“这样可比混在一起吃要好。”陈云芳听着,想到他们街道办的食堂。
要是他们的食堂也这样分到各家,估计也不会搞到每个月最后二十天都只能喝个水饱。
不,他们街道办跟农村还不一样,农村办的食堂都是交实打实的粮食上去,不像他们街道办是拿粮本子吃粮。
而且农村哪怕是小孩都有地,只是他种不了给他爸妈种而已,但他们县城可不是每个人都有工作。
有的是只有一个人工作,拖家带口的把全家都带到了县城,就吃那一个人的口粮,平时都是节省再节省,勉强垫饱肚子过活。后来办了食堂,可不就敞开肚皮吃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注:这首打油诗真的是当时人民日报上登的,馃子从网上查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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