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一旁的仆役来不及阻止,女郎头上的幕篱轻轻落地。

    幕篱极轻,在喧嚣中跌落时悄无声息。

    沿着竹制边缘微滚半步距离,停在阿兰丹脚下。

    阿兰丹拨开幕篱的手停在空中,眼中燃烧的戾气凝结,嘴唇欲言又止,怔在了原地。

    映入她眼中的……难以勾勒形容其人容貌,是世间昙花一现,难为忘怀。

    女郎柳叶眉正淡淡蹙着,眼眸冷若寒冰看向阿兰丹,丹凤眼上挑,身周似有仙云笼罩。她仪态万方端站在那儿,荣华贵气尽归一人身,长街石巷里,喧嚣的声音隐去,闲杂人等的身影模糊了。

    万籁俱寂。

    女郎眼中分明是怒极的冰冷,却令阿兰丹屏息凝神,想再多看她一会儿。

    阿兰丹此生未曾见过这般女郎。

    她神魂恍惚,忘记了来意。

    若逢淼淼在此地,定是能随口拟出《京城八卦日报》新头条:震惊!京城第一美人当众掉马!灾难现场!

    于陆怜烟而言,因容貌震慑到一众见识浅薄的庶民,近似嘲讽。

    她垂眸走近阿兰丹,惊得这迅速冷却掉的一团火焰向后撤步。

    陆怜烟静静俯身以纤巧白皙的手指拎起幕篱,上头的白纱也沾上了灰。她抬起眼,狭长的眸间隐隐现过暗色,看向这莫名其妙闯出来的女郎,须臾,终是敛下了怒气,攥紧了脏掉的幕篱,白纱拖在地上。

    染着灰意的白,许不应当再叫做白。

    周遭沸水般掀起滚烫且铺天盖地的惊异议论。

    耳边句句都是她,句句都是她的容貌,句句又都在暗讽刚刚的主仆争执一幕。

    陆怜烟转身走到仆役身旁,几人围护在她身侧:“女郎,小心。”

    隔开了想要借着混乱挤至她身旁的庶民。

    这几人是顾昭留给她的,身手比她见过的皇宫禁卫军还要好。

    她抬眼,轻声道:“将这位自诩聪明,习惯行侠仗义的“真性情”姑娘,带回县令府邸。”

    话音落下,一人上前,瞬间将阿兰丹手臂扣于背部,熟练系上绳。

    众人听到县令二字,不再敢轻举妄动,意识到了面前女郎来路不小,胆小的扯远了些旁观着。

    阿兰丹回过了神,怒斥道:“你这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恶毒……”

    “嘴也给堵起来。”女郎轻蔑看她一眼,阿兰丹嘴中堵上了布团,不能言语,呜咽着挣扎,无法挣脱身后仆役的力量。

    一个人影看着事情发生至此,捂着嘴连忙蹲下身挤出了围观的人潮,踏着石砖从街巷的转弯处跑的不见了。

    陆怜烟身边的仆役也注意到了:“女郎,这位身旁跟着的侍女跑了,要追吗?”

    “阻拦做什么,等着她家里人上门来赔礼道歉,不好吗?”她轻轻一笑,右手环着腰,左手指尖挑上阿兰丹的下巴,此人姿色不差,是少见的北域女子:“你不是自鸣得意做好事吗?”

    撤后一步,拍拍手:“润儿啊,起身来别哭了,给这位女郎好好道个谢,谢谢人家帮你之恩。”

    这话也是一次机会,台阶就摆在润儿面前。

    润儿还跪在地上,领悟到了这句话,她头也不敢抬起,身体已经颤抖如筛子,带着浓重的哭腔不停磕着头道:“这位女郎,你不要害我,我家女郎从未欺辱我!你们不要胡说!”

    血印留在地上。

    一旁哗然,阿兰丹瞪大了眼睛。

    是非皆由这奴婢而出,若她都不为自己争辩,其他人插手,也像个笑话。

    女郎注意到这北域女的神情,还是嘲讽嘴硬的模样。

    “恐怕你心里还会说,是这婢子忘恩负义,亦或我威逼胁迫她了,反正总能给自己的假正义找些理由出来,怎的从不想若是你这判官判错案了呢?”陆怜烟环着臂站在仆役间,冷冷出声:“在场又有谁知道具体发生了何事?”

    无人应答。

    即使有人知道,疯了才会在明了这女郎与县令有关后,还出这个头了。

    她冷笑:“明明未知全貌,就随意插手评价别人的事情,又妄图替他人做下定夺,你倒是管得宽,这般能耐,直接接手衙门得了。”

    陆怜烟才不管这些人心里想什么,哪怕有人知道具体情况,还认为是她的错,也得给她闭上嘴。

    她已经够恼火的了,今日倒霉至极。

    刚出门就遇到集市,令她不得不走路,然后又是这缺根弦的婢女,不愿就不愿,还要当众给自己难堪,接下来的北域女,更是莫名其妙当场揭了自己幕篱!

    但不说宫中,哪怕京城任意达官显贵家中管事的,对于签了死契卖命为奴的婢女,生死权凭主子一句话,若是冷酷些,可以没理由且不眨眼杖毙掉的。

    她看起来就那般狠毒?

    这穷山僻壤,恶水刁民。

    她越想越气,面上微微浮起层绯色。

    然而陆怜烟不知道的是,润儿对于身份比原主人还要高出好些的德馨公主,过度紧张,实是吓懵了,才一时做了这种事。

    女郎拧着眉,眼下场面做到位,没有人驳斥她,当然,这唯一想驳斥的死死看着她的北域新犬种,已经被堵上嘴,清净极了。

    她面子上过去了,事情也就变得无趣起来,四下围观的人群逐渐散去,这美貌若仙人般的女郎模样,深深印在围观人的心中。

    陆怜烟不甚在意容貌被看到,此事她处理的落不下舌根就足够,或许会有人猜出她身份,那又如何,反正这地方,自己也不会再来了。

    陆怜烟:“啧。穷地方。”

    一旁仆从默默低头:这里的药商闻名天下啊……

    陆怜烟手里的幕篱脏掉了不能用,便交给一个仆从拿着,润儿这才爬起来,额间渗血,眼睛红肿颤着腿,小心翼翼道:“公主……”

    女郎回头瞥她一眼:“滚回府邸去,换个新的来。”

    “是。”润儿感激的挤出一个笑容,湿漉漉的眸诚恳看向陆怜烟,她这般行事,冲动下顶撞了德馨公主,又惹得她差点丢了面子,眼下把她发落开,不做惩戒,已经是最大的恩赏了。

    阿兰丹看到润儿带着感恩无比的表情离开,面上的不甘心彻底僵住,引来陆怜烟淡淡嘲笑:“北域女郎一个个都像你这样自以为是吗?”

    “你方才说,这幕篱是用来遮丑的。”

    女郎轻轻转着手上的玉镯,抬眸看着阿兰丹:“也是,你毕竟没有过因为长相而被烦扰的机会。怎么会懂呢?”

    北域女郎的长相也是中上乘,这话不大好听,她显然被刺激到又一次试图挣脱,愤愤不平的甩着胳膊,结果当然是被重重按回了背上。

    阿兰丹嘴里含糊不清,未成语调,但通过这凶恶的眼神就能轻易知道其意:有本事让我说话啊!倒要与你一辩高下!

    陆怜烟怜悯看这北域女一眼,自己敢这么押下她,就已经说明了很多,她竟还不懂。

    这世上就如同一汪泥沼,庶民只能在里头冒个头,而上面踩着一座比一座大的巨山,最上头的人摸着天边,看不到泥沼,不高兴了发泄跺跺脚,下头就会又有些人淹死在沼里。她们都身处其中,或高或低,哪怕高出不多,也能够将脚下的那方淹入沼里。

    同理,上面的那些山若是对自己有所不满,也很容易随时被淹死。这般循环,构成了权利的阶梯。

    方才此事根本不在于她是否对,而在于她是否与县令扯上关系。

    若她无权无势,即便是对的,被摘下幕篱后貌美如她,也会被垂涎起恶意的人肆意欺辱,又会被觊觎的人落井下石,对也变成错,有口难辩。

    这就是,舆论天然的恶意。

    北域女眸间还跳着单纯的焰火,不明事理,揣不清自身能力就站出来的模样,像极了年幼的自己,善恶分明,却看不透世事。

    越是这样简单的人,越容易被轻易摧毁。眼下幸而这人遇到的是她,不是别的贵人。

    她按下无谓的感慨,转身欲走,后面的仆从也正准备押着阿兰丹回府邸。

    这桩小插曲原本就要结束了,可她的脚步停下。

    突然想到,刚刚的润儿,是他们中唯一一个认识路的,还被自己给放走了。

    流年不利。

    陆怜烟似而痛苦着长长叹息一口:“松开这个北域女,让她带个路将功补过。”

    “是。”仆役应声,将阿兰丹口中的布团拿下,手上的绳子还未解开,这一举动令阿兰丹有些惊讶,她跳着火焰的眸缓了几拍,抿了抿嘴,闷声问:“要去哪里?”

    女郎随意瞅她一眼,奇了,能说话后反而不准备再与她理论一番吗?

    她原本已经做好了准备,若这北域女再起苗头,便收拾一番,眼下却没派上用场,倒是落得轻松,她婉声道:“城郊驿站。”

    言语温柔,和方才的盛气凌人形成反差。

    阿兰丹听了后,面色古怪,只是思考须臾,便冷冷道:“跟我走。”

    北域女一语不发的走在前面,为一行人开路,穿过拥挤的人群后,过了大约半个时辰,便到了驿站。

    此处驿站有许多,陆怜烟径直去了朝廷官建的驿站,亮明身份后,仆役将她昨日写好的信递了出去,寄往京城。

    接了信,送信者骑着快马飞驰出去,约摸一两日就能到。

    陆怜烟还是有些不踏实,明明知道顾昭就在此地,却心里隐隐不安……

    身后有人问道:“可是曹家女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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