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子澜瞪大了眼睛, 雨落在眉间也毫无反应, 似乎对顾昭的话不能理解。
顾昭有了决意后,缓缓将剑收入剑鞘中, 一旁的暗卫将还在发怔的陆子澜押下了身子,他连声音也未顺畅发出来, 挣扎着被拖到屋子里关起来了。
不再看那扇紧锁上的门, 有男人惊恐的声音响起, 转瞬被彻底封禁, 屋中再无一点声响。
郎君回身, 接过油纸伞来, 兀自打开后, 他在雨中沉声问搜寻归来的仆役:“掳走的人在何处?可有找到?”
问的自然是被困的九公主及夏莲等人。
仆役浑身湿透, 竹笠挡住面部, 滴滴答答的雨顺着竹笠落下,他低头答道:“在地窖,但……”
身后又有人一路小跑着过来, 溅起水花, 向着郎君道:“郎君, 公主独自一人骑马赶来了,眼下正在山脚下!”
这个消息来的突然, 另一名仆役吞下了腹中未完的话,向后撤了一步,静待郎君吩咐。
顾昭点头示意,命那位戴着竹笠的仆役原地待命, 先行询问公主的情况:“她为何事而来,路上可曾有受伤?”
那人连忙急切答道:“奴不知,但公主未带伞,现在正淋着雨呢!”
“浑身有伤,还到处乱跑。罢了……”顾昭神色暗了下来,好看的眉眼也似有隐隐不虞:“雨是大些了,此时山间路滑,安排两人去接应公主上山。”
吩咐完,他手中执伞,正欲将伞递出去,又停下。
“是!”那人领命,正准备转身离开,玄袍郎君再一次开口道:“她的性子,你们怕是应付不了,我与你们一同去接应公主,免得再生出些不必要的麻烦。”
几人垂眸低眉,不敢对主子的转变有所言语,只是应声听命,跟着看似神色自若的玄袍郎君下了山。
雨下得大了。
雨珠从筒瓦瓦檐滚落下一连串,连成了线,细细密密打在泥土路的水坑里,青石台阶润湿了蓝灰色。狂风滚滚朝着岌岌可危的屋舍院落打去,像要将整座山庄掀翻了过去。
铺天盖地而来的雨和风,竟比雪更要冷。
山间春雨正混着春日里的泥土腥味,纷杂的山野气息充斥在女郎鼻尖。
陆怜烟正等在山庄脚下,女郎水红色的缎裙湿透,手侧的高大黑鬃马原地走了两步,鬃毛也因淋了雨而染成了深色,皮质鞍鞯和马背黏在一起,有些躁动。
女郎拉紧了缰绳,她来到山下时,遇见顾昭的仆从,告知她耐心等候来接应的人。
远山台阶上婆娑的人影摇曳着远观如豆粒大小,慢慢走近些了,是顾昭。
玄袍郎君撑一把油纸伞,雨水打在伞纸上,他气质出众,正不紧不慢走下了最后的台阶,身后人随郎君命令,安静等在其身后,不再前行。
陆怜烟望着他,心里想的却是那份信纸,燃着怒意,所想及他的恶行擢发难数。
两人一马,驻足于静谧的雨中,
郎君远望着那个石阶下的女郎。
透过弥漫的雾气,女郎娇美艳丽的白皙面容上落了雨,湿发沾着衣裙,她的布履也湿透了,浸在浅浅一层的水中,显然已经等待了一段时间。
她正抿着唇,幕篱的白纱湿透,被她扔在了一旁,眸里冷冽,黑鬃马不耐烦的甩了甩马尾,似乎被这忽如其来的春雨扰乱至心烦。
女郎生气时柳叶眉蹙起,凤眸会失了半分温度,从勾人心魄的魅色变得凌冽威严,神色虽冷,却也透着美意。
陆怜烟再次拉紧了马缰,一点点变了神色,仰头望着已经来到面前的人:“你曾说,去肉刮骨之痛后,此番恩怨算作了结?”
顾昭将伞举得低了些,靠近她,为她挡去细密的雨色,淡淡凝眉看她顷刻:
“没错。”
一把油纸伞,撑起小小的空间,从外头斜斜飘散进些水珠,落在两人衣缕或身上。
见他承认,女郎怒极反笑,勾唇道:“那日还以为你是个有风骨的人,说要查清再行处理,没想到却满口谎话,干这些下三滥的事情,如今若不是消息来得快,我又怎知你真面目竟是如此险恶,面上一套背里又是另一套!你去我肉,刮我骨,置我于死局,连一丝余地也未曾留下,如今可是痛快了吧!”
她盯着他,一字一句质问,讨要说法:“你便是这样查清再说的?”
生气时的语调与上扬着,像是肆意得迸发着自己的情绪,真实而生动。
声声传入顾昭耳中,他默默垂眸听她宣泄,而后道:“发完火了?”
什么叫发完火了?
“混蛋!”女郎面上满是失望与愤怒,她从怀中抽出信纸,狠狠扔到郎君面前,自己脚下踩着了沾着雨水的石砖,一时不慎地打了个滑。
而信纸抛在空中,即将落下。
注视着她失了仪态的这幕行径,郎君叹息声在伞下洋溢。
那双好看至极,既适合执剑亦或执笔的手,轻轻从袖袍下探出,轻松捞下纸页,而后拉过那满腔怒意即将摔倒的女郎。
她身体稍有僵硬:“你!”
郎君环着她的腰,阻止了她的莽撞,在她的额头上方训诫道:“我还未查,怎会背你行事……陆怜烟,你除了要补补生意上的功课外,还得学会如何控制情绪,这些都有益于你继续凭借公主的身份活下去。”
似乎在说,这阵火气来的突然,对他极为不公平。
不公平?白纸黑字也能作假?
她抬头与他怒目而视,对此人一丝好脸色也没有了:“那你倒是不要如此行径啊!”
“先令我看看,到底是何事令公主这般动怒,不惜折腾这样一具身子——”
他眉宇冷清,眼睛闪着细碎的星辰,又沾着雾气,眸色打量过她的腹部和腰侧,竟有些无言。
虽然所伤处并不重,能够这样迎着创伤不爱惜身体四处奔波的女郎,实在是少有。
这眼神与他偶尔提及阿月时完全不同,像在看一个精力旺盛,不死不灭的坚韧灵魂。他已经不再是最初重逢时的冷漠,慢慢与女郎相识后,眸里原本的恨意也随之消逝了大多数,留下的是更多不明的疑虑。
他展开揉捏的皱皱巴巴的信纸,上面还有些女郎身上带着的香气,与山林青草气息混在一起。
陆怜烟还在一旁碎碎念道:“你看罢,料你也会反驳假装不知情。”
像只炸毛的猫儿,到处挠来挠去。
一目十行看尽上面的内容,顾昭沉声道:“不是我。”
他话音刚落,陆怜烟随即冷冷嘲讽:“签下契约的人是你,如何作伪?你以为我会信吗?”
“……”他看了眼女郎:“我知这些铺子生意对你极为重要,但劳烦公主耐下性子听听我所言,判断了是否有理后再做定夺。”
她轻轻哼了声,算是不再争辩了。
“明里看,得益人的确是我,但这与我原本所筹谋的时间不符合。”
时间?
顾昭看出了陆怜烟眼中的疑惑,缓缓解释:“离京前,我留下了原先针对沧康镖局与报社的人手继续完成计划,但不得不承认,逢家二小姐是位很会做生意的人,她应对的手法远比我想象的要高明,全部收拢下的时间也由一个月拉长至三个月。”
听罢,陆怜烟并不是十分相信:“你的意思是,有人从中做鬼加速了你计划的速度?可他图谋什么呢?”
这又能从中得益什么?
“那个人的意图再明显不过了。”顾昭深深看她一眼,抿唇道:“你身边恐怕并非只有这一处异样,难道还未猜出来吗?”
身边不是还有曹清裴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吗,联系起她所推断的云芹说谎一事,仿佛再次回到了最初的结论。
女郎浑身发凉:
那人在不断地、不断地。
“约莫想拦下你,令你回京。”
唤她回京。
顾昭的话与她的心声重叠在一起。
他们对视一眼,女郎已经信确了大部分,仍有一点存疑:“可为何……”
她想问,为什么不是挑拨她与顾昭的关系?
顾昭就能将自己洗的干干净净了吗?
“公主要去郑州,怕是与这人有关,可我从不知公主竟与郑州有着联系,单凭这一点,应当也能揣测出事有蹊跷。”他低头声色暗哑,似在探究,又好像在询问她:
“——郑州有什么?”
女郎不自觉后退一步,想躲避这个话题。
他深深落下一眼,往前一步,她以为顾昭是想要继续逼问,张嘴准备搪塞过去:“郑州之事与顾郎无关,放心即可。”
怎么可能告诉他?
她的那些恩怨仇恨,不应当再拉一个人下水。
且有人正于幕后隔岸观火,随时可能对与此事有关之人痛下杀手,危机四伏,一切都还是未知的。
然而郎君只是微微点头,仍是举着伞向她又跨过一步,接近她。
陆怜烟不解,连往后又退了两步。
她的动作令面前人竟是直接拉上了她的手腕,玉镯碰触到彼此的肌肤,在她怔楞间,那人不容置疑地将伞柄放于她手中,一点点并拢她的指尖,促她握紧了这柄油纸伞。
伞柄上的余温让她心底更冷了。
雨雾蒙蒙间,笼着他清冷疏离的面容,明明面上毫无波澜起伏,却总是做一些让她误解的事情。
她实在不明白顾昭是何意。
他做过许多令自己误解之事:霜月阁的药盒,床榻间为她拂去泪花,今日将伞予她。
若要将她与曹月区分开,又这般行事,竟倒是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①。
作者有话要说:①宋代司马光的《西江月》感谢在2020-05-10 00:51:39~2020-05-11 20:40: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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