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春水县到郑州, 再到京城, 宛如从蛮荒之地归至喧嚣人世。顺着城墙往北去,从永定门直入中城, 城中千门万户坊市交错如围棋局,正阳门再深入皇城宫城, 是权势滔天的巅峰之位, 青胤的功绩伟业、千里江山建基于此, 京城的繁华天下再无可媲。
回京的马车刚刚入城, 外面人声鼎沸, 似乎在喊着她与顾昭的名字。
“昭昭金粹重重烟, 公主世子一起走花路啊!”
“呜呜呜他们终于回京了, 这一路坎坷历经了多少劫难, 皇天不负有心人……”
声音渐渐消失, 陆怜烟面色黑了下来,印象里淼淼提过些口号,看来逢淼淼先回京后做了不少事情, 不知道云芹现在在哪里……
透着帘子, 隐约还能看到外面人举着竹竿挑起题字横幅招摇的模样, 人影憧憧,好不热闹。
对面坐着的郎君浮云淡薄, 宽肩窄腰,今日儒服束冠,袍下的长腿随意放置着,矜贵雅韵。
他手执书卷, 好像没有听到。
这一路无聊,陆怜烟忍不住先行发问:“你将陈秋白如何了?”
当时遇到曹清裴时,陈秋白就在一旁,还受了她一顿怀疑,回话道“永不会欺骗她”,转眼疑点重重,面前这位应下了看守陈秋白的差事,这几日她都未见陈秋白,好奇究竟是怎样处置的。
男人未曾抬头,放下书换了一卷道:“陈医师很好。”
答非所问,透着些许匪夷所思。
好吧,既然不让她问,去看看总可以吧?
女郎道:“我想见他。”
顺便问陈秋白点话。
顾昭没有迟疑,瞬时回道:“不行。”
陆怜烟:“……”
郎君这才将他浸没于书里的头抬起,看向闷闷不乐的陆怜烟:“有什么话,我可以替公主转达,公主带着北域医师先行回宫罢。”
“也没什么,就不劳烦世子了。”女郎抿紧唇,怫然不悦,声音冷淡。
离开郑州时,原本她要换辆马车,可身边的仆役们都已经习惯他二人共处一车,竟也没问,直接将自己的东西全搬到顾昭的马车上了。这几日里,两人都保持的是一问一答的相处方式,顾昭一直在看书,足足从郑州看到了京城,让她一人无趣得紧。
她远远瞥了眼,顾昭手里拿的是本策论选集,一旁还堆叠着《六韬》《尉缭子》等兵书。
隐约猜测,他离走马上任还有一个月时间,这是在做功课呢!想不到博闻强识如他也会临时抱佛脚。
注意到陆怜烟的灼灼目光,郎君边看边随意道:“公主若是感兴趣,不如一起来看?”
淡然将手指向一旁坐榻,示意她过来。
“还是不了。”陆怜烟看到那些书名,就知道这些与自己此生无甚关系:“你所任官职不过六品,看那么多书干嘛?朝堂上恐怕你也说不了两句。”
女郎眼中好奇,那人淡然抛出令她惊异的话:“前两日接到懿旨命我升迁三品宰相,估摸过几日就要上朝,程老嘱托我觐见圣上相议新政。”
!
从那个乡下归来的布衣郎君到如今才短短数月,一跃至朝堂为相,毫无功绩政务,凭什么?
且他前两日接到懿旨,这些他的神情就没变过!这样的事情也能淡定从一吗?
“你?”陆怜烟满心疑惑,吸了口气,看着他无悲无喜的模样惊讶道:“你从未为官,才二十有一,便从六品升至三品当朝宰相!怕不是贿赂了满朝官员与圣上?青胤官制没有过这样的事情。”
车马转了弯,透过帘子是酒肆街坊集市中无数金碧楼台,胡同巷子里吹来的微风都带着京中独特醉人的酒香。
“是如此。”郎君颔首:“然而官制也并非古板到无法改变,若无人不同意,自然可以。”
女郎看他的目光再次改变……在她面前的这位,是将要成为史上最年轻的百官之首的郎君。
忽而觉得之前同情顾昭三年里困苦的心情都喂了狗,他的随意从容姿态,摆明了早已谋划好一切。
“郎君,到了。”外头传来仆役的声音,已经回到了镇国公府。
顾昭站起身来,走近女郎,望向那双翦水秋瞳,墨潭里映出女郎正向后靠了些,他轻声道:“公主,我要走了。”
他话里有不舍。
怀念起那日向她靠拢的温暖。
“你,你走便是了。”陆怜烟感觉到呼吸困难,闭上了凤眸,别过脸去,不想看他。“莫要离得这样近。”
她也有些乱了阵脚。
“公主,我始终惧怕着。”
“何事?”
男人垂下眼帘,替她理好因向后靠而垂落鬓角的乌发,手指滑过女郎的脸庞,惹得她面颊发痒,微微颤抖着睁开一只眼与俊美的郎君对上,那人淡色的唇轻启,认真道:“你可还记得,上巳时节,你将要落水时喊我敬玄哥哥,那时我就应该认出……可我错过了。”
衣袖抚过,他的指尖离开了,陆怜烟怔住。
她当时是有这样说吗?
……已经不记得了。
“我错过了太多……”他停下了,呼吸停顿,半晌又重新开口道:“公主,我撒谎了,一个月不够,我不想解开婚约。”
骄傲的郎君有些狼狈,背着光影离开。
——
只是分开些日子罢了,又不是永别,顾昭这番话搅得她心慌意乱,陈秋白留给了顾昭,她带着阿兰丹准备回宫。
待她上了阿兰丹乘坐的马车时,愕然发现她的表格曹清裴也在,且二人姿势极为暧昧,壮硕俊朗的郎君靠在榻上,将里衣掀开,露出半侧后腰,而北域女郎正目不转睛打量着,面色严肃。
“你们两个人?”女郎黛眉微挑,扫过这一幕。
阿兰丹被吓到,慌忙起身:“公主,你怎么来的这样快?”
“已经进京很长时间了,你二人未发觉吗?”女郎随意坐下,按着额间,有些头疼:“你们在做什么?”
拢紧里衣后,曹清裴尴尬道:“阿兰丹在重新为我诊治,说是我的身体里还混着别的毒素,仅凭针灸无法解开。”
看着阿兰丹神色紧张,显然怀揣了别的心思,陆怜烟不作评价:“结果呢?”
见公主没有戳破,阿兰丹收起了心虚,其实不需要看郎君的腰身的……她小心回复道:“下毒的计量很轻,似乎与我们北域皇室的手法相似,解开会麻烦一些,但也不是很难。”
郎君系好了腰带:“北域皇室擅长医术,技艺超绝,我也曾有耳闻,怎会还和下毒有关?”
“医术也好,毒术也罢,都是用药,医毒双圣之名,也是从北域传来的。”陆怜烟转着玉镯,她自从知道秃鹫与北域有关后,查阅了不少关于北域的古籍,也对神奇的北域皇室产生了兴趣:“相传每一代的北域王储,都钦定的是最擅长医毒的皇子。”
查书时她也很好奇,北域的这种传位方式,真的不会出问题吗?全然不考虑政务制度,扶持擅于医术的皇嗣上位,若那人完全不懂朝政呢?
然而当她知道北域皇室以这种方式已经存在了数千年时,就明白其内部定然有维持国家运转的一套秩序,她看到的大抵只是表层,是多余的考虑。
“是的,我们这一代的皇储是当今医圣。”阿兰丹提及北域,她的家乡,话也多了起来:“他名为阿若比,相传是太阳与月亮的孩子化身到凡间拯救苍生,在未继位之前,会一直游走于天下,积德行善,他救过太多太多人。”
神仙下凡的说法明显是以讹传讹,但北域崇尚佛教神明之说,陆怜烟没有打断,反而对这位阿若比产生了兴趣:“阿兰丹,你自幼生活在北域,可曾见过这位皇储?”
“没有。”阿兰丹脚腕上的红绳系着玉珠,闪闪发亮,她解释道:“我家中虽与皇族有关,但血脉不够纯正。况且阿若比殿下并非是这一代的第一位皇储,是在十年前登上皇储之位的,之后便游走于各地,所以大多数人只见过第一位皇储,没有见过阿若比殿下。”
浅浅叹了些关于北域皇家的话题,便到了宫门前。
医师可以带入宫,但表哥未获得许可,这些时日先住在原本为他与云芹购置的府邸里。
宫门红墙,马车又驶进了熟悉的宫城里。
旁边的北域女郎却是感到新奇极了:“这就是京城,这就是皇宫!天哪,比北域的都城齐齐卡里要大太多了,也要繁华太多了!”
陆怜烟听着这些话,阖眼间想到的是已经数月未见过的母妃与允儿,她握住阿兰丹的手,轻声道:“谢谢。”
阿兰丹也郑重道:“请公主放心。”
来到蕙清殿,依然是死气沉沉的怨景。
一人躺在贵妃椅上纳凉,婢女通报道:“贵妃娘娘,德馨公主回来了。”
陆怜烟带着阿兰丹一步步走进蕙清殿,雍容华贵的女人侧过脸来,与她相对而视。
眼中是思念,是她心中最后的归属,黑暗而一往直前的勇气。
陆怜烟又有了胆量,不再畏惧这深宫高墙,又重新找回了京城第一美人、宫中的七公主,开口道:“母妃,烟儿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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