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德馨公主进入院门后, 空气隐约传来些许声响, 但无人敢作声。
在这之外仅一墙之隔的巷子里,腥风血雨已然掀起, 铮铮铁刃在冰冷的夜里交响。能依稀分辨出来,一队是蒙着布的黑衣人, 一队则穿着甲衣, 他们显然已经早早预料到这场祸事, 做足了准备迎战。
院外留守的侍女护卫整齐静默驻足, 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等待着主人。
传信的人奔着镇国公府而去, 后脚又被拦下, 陷入交战中。
唯有院落被隔开, 一片和祥。
而远处的街市上行人极多, 华灯初上,他们大多都穿着明艳颜色的衣袍,面上带着笑。
三两行人议论纷纷道:“明儿要立夏了, 今年城里头会放一场史无前例的五色烟火, 之前除夕时的那场烟火我还记忆犹新, 如梦似幻的人间仙境,回味悠长。明日里的重头戏是那名为‘万国乐春台’的烟火盒子, 据宫里工匠亲戚所说,这盒子会到最后再放,一个大的连着无数个小的烟火,能够布满整个天影, 定然极美!”
烟火代表着青胤的兴荣昌盛,也是平时节日里民众最喜爱的活动。
“不知能否看到龟儿吐火、鹤儿衔火的壮丽景象,全城都会来看吧,哪里最适合赏烟火呢?”
“当然是望仙楼!”
他们谈论着明晚那场盛大的烟火晚会,想象着满天烟火绽开空中,一瞬间的盛大,同是心潮澎湃。
还不知道,今晚城内看不见的地方,安静的混乱着。
同一天内听到两次这位北域王储的名字,陆怜烟无法不多做猜想。
女郎向道长陈述道:“今日我才听过他的名字,他是当今北域的医圣,下一代皇储,拥有许多神明之名,却从不示众。”
阿若比。
她默默咀嚼这个名字。
古砂道长为何要提到他,他又与那秃鹫有何干系,北域又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我回京不久,对京中目前的情形不大了解。”古砂风轻云淡以尘拂扫开桌上的灰尘,“你与昭儿之间的事情,是你们自己的路,慢慢走下去,一切都会有答案的。而阿若比此人,他身份扑朔迷离,很少有人见过他,但我曾因一位故人,与阿若比相见过。”
陆怜烟静静望着这位道长。
古砂继续道:“那年我见到他时,他也还不是北域的王储,只是个十岁的孩童,却能够医术傍身行天下,也当真是个奇人。”
说罢,道长重重咳嗽两声,她的身体不好,没想到现在连说话也有些困难费劲。
道长起身去倒水,陆怜烟蹙眉,想要帮助她,却被道长看出来后淡然道:“小友放心,我的身体虽不好,这点小事还是能做的,小友来我家做客,便好好当客人即可,在这院内,我还是能保小友安全无事的。”
她已经回到了京城,远离了危险的郑州,难不成还能再出事吗?
陆怜烟心里猜测着道长话中的意思,又瞄了眼破败的院落,实在不知是如何能够安全无事。
道长既然如是说,她便收回了杂七杂八的想法。
“好吧,道长千万注意身体。”女郎只得乖乖坐着,好奇问道:“道长,那阿若比行医济人,为何不是个好人,而说他是个奇人?”
明明,一般救治病患的医师,受万人敬仰,称得上一句圣人之名,尤其是阿若比是北域皇储,还赋有医圣之名……
可古砂见过他,却并不这样说,定然有内情。
“小友所问,正是我要说的。阿若比他虽年幼,却心狠手辣,他从不是为了救人而从医。”古砂眼神冷冽,与顾昭极为相似,她风轻云淡道下重重一句话:“他向来都是,为了杀人而救人!”
为了杀人而救人?
落于陆怜烟心头,掀起滔天巨浪。
她有些不祥的预感,回忆起曾在太傅授课时的一议题:
为救一人而杀百人,和救百人而杀一人,谁更恶,谁更善?相比之,定然是救人多者更善。
可太傅却道,这些归根到底,都是犯了杀孽。
而阿若比却是为杀人而救人……他的一身医术,竟然只是为了给人希望,再残忍剥夺走。
从这般行径中,陆怜烟已然窥探到一个为了达到自己目的不惜一切代价的男人形象。
——这就是北域未来的王储吗?这样的性子,他登位后又会做出怎样的行事?
镇国公府,身材魁梧强壮有力的金吾卫领军敲着府门,而府邸里,传信的人才脱开重重围困,奔走到静安苑。
传信的正是阿容,他站在屋檐上看着破门而入的卫兵,掀开瓦片,屋内的郎君却不慌不忙随意递了个眼神给他,阿容不由得心急如焚,却只能呆在檐上等待。
只见室内灯影随风徐徐飘展,蜡油滴落,座上二人正在对弈。
他们于棋盘上黑白子各执一方,乍一看,仿佛互不相让。
但仔细观察棋局,黑子已经处于领先位置——白子因思及太多,招数打的凌乱没有章法,只是凭一番意气继续强行接下对面的连招。
想要的太多,步步错,步步退,落了下乘。
“世子,从宫中来人了。”月白袍的郎君容貌极俊,他面上的朗朗明目中盛着温柔水意,见棋盘上快输了,却也不甚在意,他笑着道:“门外的人,恐怕要等的着急了。”
暗暗提点面前清风明月的郎君竟还执意关注着棋局,不顾此时的处境。
这位郎君容貌比他更盛一筹,但却置若罔闻,耐心地从容落子,务必要好好下完棋子。
指腹夹着圆滑冷清的黑子落下。
至此,黑子胜了。
顾昭淡然赢下这一局,才开口:“让他们等着就是,陈医师应当集中注意于棋盘之上,勿要分心,分心了,可就要输了。”
郎君对面坐着的是陈秋白。
一局棋盘,让他们之间的气氛更为焦灼。
巷中乱战,进入古砂道长院中的公主,府邸外的卫兵……
两人执棋相对,却融于局势中,虚实均是敌意。
“世子心态绝佳,我辈自然自愧不如。”陈秋白眯起眼,不甘于气势上输了一头:“可公主却是不知,你不仅没有束缚着我,反而是带在你身边,指不定等会儿还要恭送我离开。世子觉得,公主会如何作想?”
郎君难得轻声笑了,他没有回答。
陈秋白闻声变了脸色,从中听出了嘲讽之意,呵斥道:“世子,你再坚持也无用了,你什么也做不了,你的命,你救不了,公主也终不属于你,婚约很快会被解除的,她必须与我北域和亲,你终将一无所有!”
府邸里卫兵已经闯入,其他人早已躲起来,卫兵朝着静安苑而来,院外的声音愈发嘈杂,愈来愈近。
室内却是静谧的。
这处静安苑如同顾昭其人一样,安静稳重、不露声色地矗立于镇国公府内。
“陈医师以为这就是赢了。”顾昭拢袖,仍旧是淡漠疏离的笑意,他站起身来:“你以为派人拦下公主,又传信于圣上支开了顾家离京就能够离开桎梏……不若与我一同出去看一看,亲手将你放回后,会发生什么。”
“好,我倒也要看看,区区一个世子,又能做得了什么。”陈秋白被那声笑激怒,跟着出了院落。
脚刚刚踏出,一只拂尘扫过,抹掉了扑灰的色彩。
于桌上是两碗清水,用来招待客人。
女郎没有推诿,将碗端起一饮而尽,她比起做客,更关心古砂的话。
放下白瓷碗后,陆怜烟试探道:“道长的意思是?”
古砂道长点点头:“小友,虽然不知为何他从未动手伤你,但的确已经初露端倪,你应当也有些察觉才是。毕竟有些人不管如何伪装,他都难掩盖本性……阿若比他,一直在你身边。”
传言中的北域王储,阿若比。
陆怜烟愕然:“我的身边吗?”
忽而停顿。
她有觉得诡异的地方,在郑州李府,陆苒芃死的奇怪,再结合那日府邸会面时,陈秋白曾做过一个噤声的动作,现在想来,倒像是给陆苒芃的恐吓示意。
“他自小行遍千山万水,有一套绝妙至出神入化的易容术,可以用来改变自己的容貌,令他能够更安全隐蔽地隐藏在人群中。”古砂也喝了一口水,缓缓道:“但这易容术是有时限的,每隔三年,需要回北域更换一次,故而近来,他的容颜应当有了改变。我也是由此知道,阿若比竟然在小友你的身边的。”
陆怜烟的手指也开始颤抖,她已经知道此人是谁了。
——陈秋白。
三年前,曹家旧人曾告诉自己,陈氏一脉消匿了踪迹,给出了些陈家人的消息,但不确定能否还可以找到陈家。
然后,在春水县,自己就那样轻易找到了他的人,且更加恰巧的是,陈家的铺子就开在京城中。
那个从来也不说话的陈老爷,那个总是跟随出现在自己身边的陈秋白,容貌逐渐有了变化的陈秋白……
点连成线。
烛光月色,卫兵在院前站成一排,异口同声:“还请世子交出北域王储阿若比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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