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11%(4)

    “聊聊吧, 你为什么杀人?”傅络靠在桌子边上, 任由桌角戳着他的大腿。

    安寻眼睛还没睁开,就听到了这个,浑身是神经复建过后的麻感, 像压了一条腿二十分钟血流不通的那种刺麻,动作可以照常做,但伴随的滋味有点怪异,耳根后方与面具的连通处烧灼出一小块三角形。

    他上下嘴唇一碰,“那不是人。”

    “我就猜到你要这么说, ”傅络点点头,他没什么立场生气, 安寻作为一个奔三成年过盛快步入中年的人, 有完整的三观体系, 别人多说什么都没用, 但傅络就要说:“我以为最先黑化的会是M,没想到你没憋住先动手了,你真是总能让我惊喜不断啊, 兄弟。”

    “易杜, 有喝的吗?”安寻撑起上半身, 视线穿过傅络落在了他身后的易杜身上, 易杜二话不说递来了一杯温热的牛奶,“还是你人好,我现在是什么情况?”

    易杜躲避开傅络的眼神,压低声音说:“复建的还不错, 体感皮层余留下轻微异样,耳后的烫伤更严重一些。”面具说到底只是个AI,异常操作会让它崩坏会让它升温,金属连接着人身的地方更是烫的惊人。

    傅络一把拎走易杜,“你少转移话题,我再不逼逼几句,还有人能压得住你吗?”

    安寻:“这事轮到谁头上,只要杀个烦死人的怪,副本就能降低难度,谁会不去?”

    傅络不怎么客气地夺走杯子,“死亡虚拟化把你的脑子也虚拟了吗?你‘杀’的时候没有恐惧吗?”

    说实话,有。

    动手前,安寻也经历了漫长的心理斗争,真到动手的时候,是恐惧混杂着冷静的愤怒。

    沙盒无处不透露着虚、假,但每个Masker却都很逼真,那个先知,连身上的恶臭都活生生的。

    “你想没想过杀了人你要怎么去对M解释?你知道那不是人,M可不知道。”

    人类永远不会知道自己戴上面具之后究竟会做到什么地步。

    “下次不会了。”

    傅络:“下次?你是去收集阴影的吧?一道辐射下去,又多了四十多条影子?”

    “事实证明,哪怕是做人类行为研究的,真正遇到事情的时候,也摆脱不了人性。”

    “我毕竟是个人。”安寻言止于此,以为能靠卖惨获得一些息事宁人,结果没有,傅络反到笑了起来,“你知道吗?先知没有死。”

    “?”

    “M摘了面具,他完成了任务获得了一条命,你只是把他的财富和阴影清空了,你们俩的配合真是□□无缝。”

    >

    [返回世界尽头的传送已开启,请诸位Makser尽快通过面具确认就位]

    外设界面上接连跳出来几个弹框:

    [恭喜您完成任务:浇铸末世血]

    [α城获得奖励:可使用的卫星通讯站]

    [您获得奖励:一条命]

    [您获得国库资金:200000]

    [您获得技能:“每日可摘下2个Makser的面具”]

    他下意识去看了一眼今夜有约里的A,头像是灰色的。

    [世界尽头载入成功]

    [欢迎回到世界转换站——世界尽头]

    [倒计时开始:120:00:00]

    明琅再一次回到了世界尽头,再次见到完好无损的α城,心态却已然时过境迁。

    [R:发生了这么多事,说了这么多,这一次我真的累了,我也不替创世主再多说一句话了,公道自在人心,谁在说谎谁在救人再看不出来的建议去洗洗眼睛]

    [ET:我就说创世主不是那种人,这么看来“创世主”只是他的id啦,大家不要再过多揣测了]

    [@#^^:多说无益,就说声谢谢吧]

    [ou:谢谢+1]

    [天隼08:重复一遍,是创世主向我们提供的安全区地图,揭穿了先知的谎言,保护了无辜的人,完成的世界任务,让α城获得了通讯站]

    “哥!反转了!你看了吗?城市频道,跟你的表彰大会一样,这得是二级反转了吧?太虚伪了,幸福是不是来得很突然?”瑞文在酒店门前找到了孤身一人的明琅。

    “你管这叫幸福吗?”

    除了热闹的城市频道外,还有很多人@他表达感谢,其中就包括了那几位长发姑娘,自然也有苏行。

    [S:说一句私人的谢谢]

    [S:卫星通讯站已经可以使用了,我们正在向外界发出求救信号,试图建立联系,一旦成功,大家都有望获救]

    [M:联系不上吗?]

    [S:目前的联系都是单向的,我们能搜索到他们,他们搜索不到我们]

    [S:我的老板非常想见见你,他承诺会一直支持你,愿意配合你的能力一起维护α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一切都在好起来!”能看得出来瑞文是真的很开心,话题中心的明琅却没有什么反应,可能比现在在做神经复建的安寻还要麻木几分。

    不应该这样。

    有人感谢帮他澄清,有人相信他了,他应该高兴点。

    明琅扯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谢谢你瑞文。”

    “呃不想笑可以不笑的,”瑞文说:“可是啊,你有没有搞明白,最后高塔上为什么照不出你了,难道是先知可以控制屏幕?”

    当时一切来得太快,他看着那个聒噪的主持人已经心烦意乱,没办法去想个中缘由,事后再想,也不是毫无头绪。

    如今的摄像机恢复,屏幕上时刻拍着他的一举一动,他抬头望向那块巨大的拼接屏幕,与屏幕中的自己对视,他猜:“摄像机只能识别到有面具的我。”当时他正巧摘下了面具,所以误会就这么发生了。

    就像阴影只能捕捉到有面具的Makser一样。

    和安寻在一起,真正帮他屏蔽掉了摄像头的也不是安寻,而是A的面具。

    沙盒中的一切似乎都是作用在面具上的。

    “不提了,我也不会安慰人,”瑞文翻着外设,“哥你知道吗,自从卫星通讯站可以用了,我都可以搜到城外的新闻和电视剧了!感觉自己的世界又活了,我们一起看个电影放松一下吗?”

    瑞文身边的明琅突然向高塔走了两步。

    “哥,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α城没有放松。

    就像它的城市频道一样。

    当一切看起来都在好转,连明琅差点都要相信了这句鬼话的时候,高塔的LED屏又一次点燃了整座α城的心。

    通过卫星,Makser们不仅搜到了城外世界的电视剧与新闻,有人还凭着篝火中M的一张侧脸,翻到城外、搜索到了有关M的所有个人信息——这位从城外来α城出差的家伙,他的信息正尽数贴在LED屏上,包括证件照,包括姓名身高体重学历家庭背景,连初中的日记本都没有放过,甚至还包括了他的许多自拍。

    有些连M本人都不记得了。

    似乎是叫苦不迭,可他连一句苦也叫不出来了。

    “哥你怎么了?”瑞文顺着明琅的视线看到了高塔,“……”

    [q:这是谁发的?]

    [o:不会有是先知吧?]

    [l:这真的有些过分了吧,创世主帮我们搞到的通讯站诶,有些人居然用它来人肉创世主?我操是我我一定炸了]

    其中最吸睛的一张照片莫过于一张对镜自拍,热气缭绕的浴室里,这位名叫明琅的年轻男子□□着上半身,眼神迷离,用刀尖在右胸上刻下了一串字符——α-CMa815,血迹沿着肌肉上的沟壑拉出了长长的尾巴。

    [jew:还自残过?]

    [pl:好帅啊啊啊啊啊看到腹肌了]

    他没见过,他的脑子不记得它,他的身体也不记得它。

    看到白红扭曲后的自己时,那股积蓄已久的、无处释放的、无法自处的、再也压不住的恶心灭顶而来。

    这种感觉存在很久了,起初也不是不可压制,他试图去解释这个世界的合理性,解释他人行为的合理性,解释伤害的合理性,从一点一滴的不痛不痒,到要喘不过气。

    “姿势很骚啊,老兄。”街头的人向他吹口哨。

    哨声响起的同时,整条街都静了下来,静到能听见那人的脚底板摩擦地面的“咯吱”声,能听见自己吞咽恶心的“嗡嗡”声,也许还有一点瑞文的低呼声。

    视野成型时,他已经一拳砸了过去——

    一拳,一拳……

    他们在消遣明琅的羞耻感。

    明琅脸色失控,身体失控。

    他不喜欢镜头,不喜欢被人盯着看的感觉,不喜欢被人窥探的感觉……他不舒服,不舒服炸了,哪怕是与安寻做那种事的时候,他都不愿意开灯。

    秘密之所以称之为秘密,是害怕被人知道,害怕被一系列的人知道,一旦知道了它的人都将得到一把随时可以伤害你的刀。

    可当所有人都知道了之后,这已经不能再算得上秘密了。你的恼怒甚至有点可笑。

    害怕被人知道的,害怕被公之于众的,已经到达了最坏情况的顶峰。那还有什么可怕的。

    最后好像是瑞文拉开了他们,“还不滚啊——”瑞文冲着那人劈头一句。

    M没意识到自己的左手摆成了一个什么位置,他视线锁住了瑞文,分辨着。

    M后靠在酒店贴满了小广告的墙壁上,他彻底摘下了面具狠狠的扔了出去,他再也不需要面具了,没了面具的他,摄像机再也威胁不到他了。

    [M:N48,W129]

    [S:这是什么?]

    [M:你们天隼不是想要和我合作吗,这是人肉我的那个Masker的坐标]

    [S:我知道了,我们立马派人抓捕他,会依法……]

    明琅没再看下去,因为他觉得只是依法还远远不够平息他内心的愤怒,依什么法?α还有法吗?

    他可以直接颁布命令让那人去死,让所有在看的人都去死。

    [创世主颁布今日指令:Masker“wer”你就……穿着内裤模仿眼镜蛇绕α城爬一圈]

    这法子也太荒诞了,但是瑞文笑不出来。

    可M实在想不出更恶毒的法子了,当他颁布结束,他发现,这个世界并没有因为这个“惩罚”而变得好起来。他还是很难过。

    很难过。

    他举头举到僵硬,缓慢地下移,在高塔下,街对面,看见了安寻。

    安寻违约在先,傅络原本是极力反对他再进来的,让傅络动摇了的是M的持续异常,按理说一个自愈能力超群心理素质极强的人,是很难出现这种病态症状的,他也拦不住A。

    安寻一下高塔就遇上了M。

    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明琅,眼睛是在看着你,但说实话和看着虚空里的任何一点没有什么区别,没有力度,没有目标,比迷茫还要多一点厌世。

    这样的对视一触即离,安寻甚至怀疑明琅根本就没有看到他。

    明琅双手插在外套兜里,目标朝着两个建筑间的缝隙走去,安寻快跑几步准确无误的握住了他的手腕。

    “别动我。”哑涩的声音从M的嗓子里钻出来,怔的一下让他意识到那是自己的声音。

    安寻加重了手上的力道,这力道像是一下子掐在了M的脖子上,“别碰我,放开——”他觉得任何和外人的接触都充满危险与难堪,安寻也不能例外。

    M抽了抽手,一个字比一个字响,“我说别碰我!”他喘息被无限放大着,狭窄的小道突然就静了静,片刻后,是安寻开了口。

    “我听说你救下了许多姑娘,处理的很不错。”

    “鼓励治疗在我这没用了。”他已经看透了这些套路,看累了。

    “M。”

    “我叫明琅,你应该也看到了,名字就在高塔上,”说这明琅就回头又看向了高塔,“还有ppt一样的照片播放,还要分出一半的屏幕来直播我的现状,离我远点吧,你也出现在镜头里了,哦,我忘了,”明琅顿住了,“你的面具没用了,这东西我不戴了,现在屏幕上只有那些该死的照片了。”

    摘掉面具的过程都是痛苦的。

    “你很在意那个对吗?那些照片?”这种时候,安寻必须要先稳定下来。

    “在意?”M简直无法相信,A愚蠢成这样了吗?这有什么可问的?

    “通讯设备是我找到的,”明琅甩开他,“你倒是教教我,我该怎么不在意?”

    安寻刚要张口,又被明琅抢夺回了话语上的先机。

    明琅:“什么都别说,闭上嘴滚蛋行吗,以前那么多次求你闭嘴你都没有,就这一次行吗?我知道你们这种心理医生会说什么,‘不需要去在意别人的看法,活是活给自己的’,对吧?有屁用吗?”

    安寻闭上了嘴。

    “你说的轻巧,不是你被扒光了示众,世界上除了我以外都是别人,我怎么不在意……”他声音消失在对方接下来的动作之中。

    安寻直接放过了他,转身走向高塔,长腿攀登上了高塔外侧扶梯,几下登上了六米高的维修平台,整个人站在了LED屏幕的前面,他回手就能摸着屏幕上的照片。

    他看这屏幕上被无限放大过的M。

    他又远远看着明琅,在明琅惊诧的眼神中脱掉了累赘的外套,又脱掉了里面紧身的白色背心,露出白花花的线条,拿起腰间别这的一把短柄匕首,手起刀落,在右胸口上模仿着照片里的字符刺了下去。

    反手刺字并不容易,安寻也看不清自己刺成了什么鬼样子,他冲着街上目瞪口呆的瑞文,“麻烦拍张合照,城市频道走一波谢谢。”

    明琅的面具亮了一下蓝光。

    [A:你说的对,伤害已经造成了,任何劝说安慰都没有用,我也不能帮你做什么,不能改变任何既定的事实]

    [A:但你有一点说的我不认同,世界上除了自己以外,不只有别人,还有自己人]

    冷风吹过安寻有些起伏的胸膛,他捋了把头发,催促瑞文,“发了没?”

    [A:要是还不行,我再脱一件?]

    安寻把手放在了裤腰带上,久久等不到明琅的回答,真的解开了半截。

    [M:下来]

    [M:不嫌丢人?骚包给谁看?]

    那白花花的肉比他自己的照片还刺眼。

    他知道A与别人不同,具体是怎么样的不同又无法形容,和普罗大众不同,和某某不同,和所有人都不同。

    得了创世主的命令,安寻这边跟解除了封印一样,忽然觉得秋风还是有些冻人,套上了背心,可外套早就随风不知飘去哪里了。

    他几步跳了下来,拉着还处于浑身僵硬期的明琅,“我看到有个有意思的东西。”

    明琅侧脸看他,还是不想说话。

    “我在商城里看到有卖单兵式反坦克火箭炮,装高爆装甲弹的那种,你知道吗?”

    明琅面无表情地说:“知道,一千米范围内,可以轻松穿透10厘米厚的钢甲,你要买这个?去炸那个人肉的?”

    “杀人犯法。”安寻面不改色地说出来这句话,“但是我们可以炸些别的。”

    [公告:创世主通过商城成功购买了单兵式反坦克火箭炮,国库消耗200000金币]

    一个世界任务的钱就这么没了。

    城市频道里自从看到了wer的下场之后,大家聊起天来都变得乖巧许多,突然就懂分寸识大体了,约莫着在研究出来人怎么模仿蛇前行之前,是不会再有大动作了,看到创世主购物除了发一些壕无人性以外的词汇倒也没再说其他。

    “这么贵。”明琅稍稍怔了一下,面前顿时架起了一个长炮,安寻往上凑,被明琅制止了,“这东西后坐力很大,用不好容易受伤,正常体魄的士兵,就算操作规范使用13次也会心脏超负荷身亡。”

    明琅接管过来,将炮筒指向了高塔屏幕。

    看到这个画面,傅络的心紧了一下,但很快又松快下来,念在安寻和自己共事了那么多年的份上,安寻一定不会放任明琅这么做的。

    易杜:“他不会是来真的吧?”

    傅络:“我们要相信安寻,他绝不会这么做的,他有理智。”

    但是安寻不仅放任了,还指使了,“你往上一点,他有个重力作用,会下垂一点。”

    明琅:“还用你教?”

    瑞文:今天也是呆若木鸡的一天。

    一炮下去,屏幕龟裂,玻璃片哗啦啦的往下砸,尘土飞扬,两人迅速蒙了尘。

    高塔天台上的傅络与易杜随之一震。

    易杜:“组长!屏幕黑掉了,出故障了!看不到他们了!”

    “你还有心思管屏幕?安寻这丧心病狂的玩意别是忘了沙盒是他们家投资做的了吧?说砸就砸这一点都不心疼啊。”

    接着又是一炮。

    傅络:“他这是打算提前给我过个年?”

    明琅施展受限,脱掉了碍事的外套,安寻提醒着:“你往上再去一点,那边有个公放机械音的大喇叭。”

    明琅拧着左肩,他是个左撇子,收了手,“留着喇叭。”

    “发布命令用。”

    “也行。”

    “早知道能砸,也不用等到现在了。”

    “你早知道了也没钱买的。”

    明琅这才在今天真正的看了他一眼,也不算是看吧,顶多是瞪,“你都打算要用炮了,为什么还跑上去做蠢事。”

    安寻也算是在今天终于露出了一个稍显放松的笑,“不跟你一起趴下,怎么陪你站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卷结束了,再虐我吃键盘。

    谢谢坚持到这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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