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仲书:“……”
长孙仲书一时竟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 然而当赫连渊捏着拳头向前走时, 他却下意识抓住了他的手臂,又因为自己不假思索的动作微微一愣——
他这是在干什么?放赫连渊去葬身虎口岂不是正好遂了自己的意?
被他握住手臂的男人却已经微偏回小半张侧脸, 一勾唇, 眼睛似乎还在熠熠发着亮:
“别怕, 我说了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
他又看向被他一声反吼震在原地的野兽, 眯了眯眼。
“……不是人也不行。”
长孙仲书还有些愣愣, 眼前却突然一阵天旋地转。原来是赫连渊不由分说单手将他托上马背,缰绳也被一把匆匆塞进他手里。
“别回头。”似被激怒的老虎正弓起身一步步靠近, 连带赫连渊语气也染上两分急促,“等我出来找你。”
长孙仲书张张口还想再说些什么, 赫连渊却已经一拍马身, 矫捷的黑马立刻如离弦之箭飞奔而出。
他不善骑术, 只能被迫牢牢搂住马脖颈。匆忙一回头, 只来得及瞥见赫连渊站在原地的身影, 冲他轻轻一笑, 目若寒星。
缰绳被他攥得极紧,几乎要刺痛地勒进掌心细嫩的皮肉里。长孙仲书心里莫名升腾起一阵细微的恼怒,他嘴唇紧绷成一条直线,却更加气恼地发现自己并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气什么。
——算了, 赫连渊要是就此送死,他才是最高兴的那个人呢!
长孙仲书慢慢呼出一口气,握着缰绳的力道渐渐松开,露出已被折磨出红痕的白嫩掌心。马匹失去控制的力量, 速度也渐渐慢了下来,小步在原地绕了一个圈。
等他出了这片林子,他就回去收拾行囊——不,行囊也不要了,干脆直接走……
长孙仲书抿着唇,抬眼看向周围密不透风的林木,忽地一僵。
他,他好像迷路了。
*
呼啸劲风直扑面门,赫连渊一仰身避开几乎要戳到双眼的尖利虎爪,利落地朝后翻滚一圈,再次戒备地与野兽拉开距离。
那只老虎显然也不好受,不仅致命的几次攻击统统被避开,腹部和头部还挨了眼前这个人类好几通重拳。它俯下疼痛的身躯,低吼一声,脊背紧绷,小心地寻找着不远处强大猎物的弱点。
赫连渊舌尖顶了顶腮帮子,满不在乎地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那隐隐的血腥气不仅没有增添恐惧,反而让那张野性的脸绽开一个好战的笑容,愈发深沉的眼眸直直盯去,里头一点嗜血的光几乎让人一时难以分清,究竟两头哪一方才是蓄势待发狩猎的野兽。
兽性对危险的直觉让老虎下意识矮身后退了半步,赫连渊强健臂膀上肌肉鼓起,如拉满的弓弦一般蓄势待发。他正待要捏拳疾冲上前,身后却逐渐隐隐传来窸窣动静,让他手上的动作忽而一顿。
他若有所觉地回头,目光先接触到的是刚从茂林间踏出的一只纯黑马蹄,再往上看——
“……你吐血了?”
马背上盈盈端坐着的那个浅衣身影垂眸望来,顾盼风仪,恍若山灵。
赫连渊忽地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被虎掌拍中时他尚无什么感觉,然而当对着眼前这个人,对着这个为了他再次孤身返回险境的人,只一眼,他就错觉整个人整颗心都被什么狠狠击中,胸膛处隐隐鼓噪着一股几近疼痛的异样感。
“……你怎么回来了?”赫连渊不答反问,剑眉拧起,“我不是说——”
“你吐血了。”
这回是充满肯定的语调。长孙仲书低头望着赫连渊脚边的血沫,神色淡淡,一字一顿。
赫连渊陷入了几秒诡异的沉默,他忽然偏过脸,轻咳一声,不敢看马背上的美人。
“嗯,这,我……呃其实伤得也不重。”
绝对不能让老婆知道这其实只是他闪躲的时候一不小心咬破了自己的嘴唇!这实在太有损自己的威风了,绝对不!
黑马那可怜的鬃毛不知何时又落到了长孙仲书攥紧的手心里,他低着头望着那摊血沫发呆,被风吹乱的额发从光洁额间散落,模糊遮住了面上的神色。
赫连渊远远看着他的模样,只觉得胸膛那隐隐的疼痛感又回来了,他有些烦躁地一手摸上心口——奇怪,难道是刚刚和老虎搏斗时受了什么暗伤?
等下,老虎?
一声饱含愤怒的虎啸适时地传来,斑斓大虎重新直起了身子,似是因为被这两个人类明目张胆地忽略而感到深深不满。
赫连渊倏尔沉下脸色,周身散发的冷气有若实质,仿佛连空气都要被这难耐的冰冷道道割裂。然而当他想到身后的那个人,任是再多再深的冷意,也只能顷刻崩摧,化作一声极低的无奈叹息。
“你怎么……就又回来了呢。”
声音很轻,夹杂在穿过林间的簌簌风声中,几乎让人听不清。
可长孙仲书还是听见了。
这回沉默的人换作了他。
长孙仲书默然一瞬,轻咳一声,支支吾吾,含含糊糊:
“我就是……就是回来了。”
还是不要把迷路的事情说出来吧……他只是随便挑了一个方向,谁知道,谁知道就这么凑巧——
赫连渊没再说话了。他背对着长孙仲书,全副身心都沉入了和袭来野兽最后的对决中,只是细细看去,却能发现他的眼底似乎多了些不同的东西。
“吼——”
老虎张开血盆大口扑来,锋利的爪子反射着刺目银光。赫连渊却眯起双眼立于原地,直等到兽影几乎要逼至眼前,才骤然化作一道电光疾影反守为攻,急冲而上,斗大的拳头狠狠砸于虎腹,鼓起的肌肉迸发出非人的力量。
长孙仲书面无表情观望着一人一虎缠斗的身影,手指细微地动了动,一时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他到底该给哪一方加油呢。
幸而眼前状况似乎并没有留给他太多犹豫的时间。老虎久攻不下,反而又添了几道新伤,它狼狈地退后两步,呼哧喘气,硕大的虎头一转,似乎锁定了另一个看起来更为脆弱的目标。
虎啸未落,一道深橘色的兽影便如离弦之箭朝自己猛扑而来,长孙仲书几乎都能感觉到虎口腥热的气息直扑面门。
锋利如刀尖的虎爪愈来愈近,长孙仲书却仍直直坐在马上,不闪不避,连眼皮都未眨一下。
他并不害怕死亡——或许儿时也曾是怕的吧,然而当父皇,当母后,当哥哥一个个从他生命里淡去时,死好像也不再是什么玄渺而令人生畏的东西。
长孙仲书的心绪平淡得没有一丝波动,他安静地闭上眼,只在心头掠过一缕似有若无的遗憾。
到底是没能等到自己这任老公的死讯啊……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一声愤怒中隐隐带着惊惧的低吼近在咫尺炸开。长孙仲书睁开眼,望见牢牢挡在自己面前稳如磐石的背影,面上怔忪——
他不知道赫连渊怎么能以如此的速度赶来,然而他确乎是真真切切屹立于自己眼前,仿佛一座山岳,用最坚不可摧的背影替他挡下所有的攻击。
老虎哀嚎一声,抽搐着飞弹到几步之外的丛石间。那是击在它最柔软腹部的饱含愤怒的一拳,牵动着身上其余大大小小的十几道伤口,它只能徒劳地颤抖几下,圆睁虎目,从嘴角流下一道暗红的鲜血。
而作为代价——
长孙仲书无法控制地将目光凝到赫连渊的左臂上,那处的衣袍已被利爪撕裂,细小的血珠不断从交错伤痕间沁出,伤势可怖。
他慢慢地抬起手,却发现自己的手竟然有丝发抖——他仍将发抖的手按在伤口附近完好的皮肤上,张了张口,可是发不出声音。
赫连渊一直静静地用目光追随着他手的动作,直到这时,他浑身因极度惊怒而紧绷的肌肉才逐渐放松下来,心中那股暴虐想要发泄的冲动也随着肌肤的相触而奇迹般平息。
没人知道刚刚他看见巨虎朝长孙仲书扑去时胸口那前所未有的抽痛,喉咙发堵,这辈子从未体验过的恐惧就这么从天降临到全身——他甚至来不及去思考,杀了那只野兽,保护那个人,机械而本能,仿佛刻入生命。
“……不要害怕。”
赫连渊轻声开口,他没有功夫思考和理会自己的情绪,只是抬起眼,一遍又一遍地用目光逡巡描摹着那张他见过最好看的脸,一遍又一遍地反复在心中确认那个人的存在。
他还在,他还在……那就好。
“是不是吓到你了?”
他的眼底沉沉如照不见阳光的深海,话音却依旧很轻,连海面上漂浮的透明泡沫也无法惊碎。
长孙仲书没有回答,也没有把手移开,他低低开口:
“伤药呢?”
马鞍旁悬挂着一个黑色的小布袋,里头装着不少杂七杂八的小玩意儿。长孙仲书在赫连渊的指示下翻找了一会儿,就看到了一小瓶看着像是金疮药的东西。
他将瓶身攥到手里,又在杂物堆里拨弄了两下,仍旧没有见到纱布。
赫连渊听从自己老婆的吩咐,乖乖盘腿坐在树根旁,为了方便上药,还将上半身的衣物扯下了大半个手臂。此时他正用没有受伤的右手托着腮,保持坐姿不动,只用专注的眼神追随着长孙仲书的一举一动。
其实他并不认为自己的伤势有什么大不了。当年在战场,在大漠,刀光剑影擦着命门而过,箭雨刺进左胸心脏旁三寸,他也不过是面不改色地一刀斩断箭尾,孤身烈马踏破敌阵,刀光扫处便是冲天血光溃不成军。
然而此时他却格外安分地等着老婆来给自己上药,就为了他根本看不上眼的那几道皮肉伤抓痕——赫连渊觉得自己恐怕是有点毛病,一边唾弃着自己这种顺水推舟借伤势扮脆弱的行为,一边又因长孙仲书小心翼翼郑重其事的态度而暗暗欣喜。
他还没来得及思考自己为什么要感到窃喜,抬头就看到拿了伤药的长孙仲书正一步步走近,登时便将那一点轻轻悸动的思绪抛到了脑后。
“找到了?其实……”
赫连渊说到一半的话突然卡了壳,他愣愣地看着长孙仲书脸色淡淡在自己对面坐下,放下伤药,不发一言,伸手从上到下解起了他自己的衣扣。
那纤长莹白的指尖在阳光下几乎反射着光,淡粉的指甲,柔嫩的指腹,在衣扣上灵巧地打了个转,外袍便多松垮一分,露出里头雪白的中衣。交领似乎宽松了些,很容易便能看到精致凸起的锁骨,再往下若隐若现着光洁白腻的皮肤……
赫连渊觉得自己脑子和目光都不会转了,他呆呆地怔在原地,林间的空气不知为何一下变得有些稀薄与燥热。
“你……”
他刚开口就被自己略微发哑的声线所惊,及时闭上了嘴,喉结却仍不受控制地上下一动。赫连渊想转开头,却像被定在原地一般根本动不了,烦躁地发现空气似乎越来越热。
长孙仲书仿佛没有听见他说话,仍旧继续着自己的动作。直到外袍被彻底解开从手臂间滑落,他才掀起长长羽睫,望去一眼,伸手按在自己的中衣上。
赫连渊张口几次才能找回自己的声音:
“我们,你,我们不……”
他被那抬手倾身间露出的莹润肌肤晃得头晕目眩,胆战心惊,连话都磕磕巴巴说不清楚。一会儿想说光天化日恐怕影响不好,一会儿想说伤势未愈不宜剧烈运动,好半天才想起来差点被忘记的最重要的一点——
他们……他们两个是兄弟啊!兄弟怎么能做这种事!
赫连渊还想艰难地凭借最后一点意志力负隅顽抗。然而眼见长孙仲书已将自己中衣下摆掀起一小角,隐约显出纤细动人的腰线,他像被闪到一般慌乱闭上双眼,咬着牙,面如死灰。
长生天啊,这真不能怪他,他已经努力过了……
“刺啦”一声,是衣料被撕破的声音,落在赫连渊耳朵里,又让他小心肝一颤。
来了来了,这就来了……
一只微凉的手轻抚上他的手臂,赫连渊抖了一下,下意识睁开眼,正对上一双澄澈而浅淡的美眸。
还有他手里正攥着的伤药和一片衣料。
“……我实在找不到纱布。”长孙仲书抿了抿唇,“抱歉,只能拿这个凑合凑合了。”
赫连渊:“……”
长生天啊!他才是那个禽兽不如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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