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渊魂不守舍踏出密林, 肩上扛着死老虎, 手里牵着马缰,马背上坐着自己都不敢再多看一眼的老婆。
……不是他说, 这实在是也太尴尬了一点吧!
他都不敢回想自己是怎么顶着快要冒烟的脑袋任老婆上药包扎完的, 微凉的小手碰一下自己的肌肉, 他都忍不住快要弹起来没出息地跑走, 一颗心慌里慌张, 直教人怀疑下一秒或许就要逃窜出胸膛。
赫连渊有些懊丧,没忍住悄悄又往马背上端坐之人瞄了一眼, 心里十分惭愧自己竟然会有这种亵渎他们伟大旷世兄弟情的想法。
唉,他虽然知道老婆一直默默喜欢着自己, 也对此十分愧疚想要补偿, 但也没想真把自己一个大直男赔进去呀!
长孙仲书余光瞥到身旁高大的男人时不时摇头叹气喃喃自语, 默了默, 然而想到眼前终究是自己新晋的救命恩人, 还是微微偏过脑袋, 道:
“你这样扛着老虎走一路真不累吗?还是上来一起骑马吧。”
赫连渊听见他声音的一刻就条件反射性直起腰背,闻言,立刻堆起满脸轻松和满不在意的神情,酷酷答道:
“不用, 一只小猫罢了。”
说完还很装逼地单肩把老虎往上颠了颠,老虎落下时虎爪不偏不倚正好重重砸在伤口,让他那酷得不行抿成直线的嘴角微微一僵。
长孙仲书瞥他一眼,没有说话。
赫连渊却不知想到什么, 鬼使神差又加了一句:“再加上一个你我也扛得动。”
话音一出,他自己又恨不得咬掉舌头。转过头面无表情目不斜视望着前方,却是再也不敢多看一眼长孙仲书了。
长孙仲书低下头,手指拨弄了一下黑马的马耳,心底却不由自主轻轻松了口气。看来自己这任老公精神还不错,一时半会儿的恐怕还死不了。
他又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觉得自己这样的思想不对。调节片刻,成功把心里的情绪换作略微遗憾。
——连老虎都干不掉赫连渊,他的归期,究竟还要推迟多久啊。
没多远就到了人群聚集休息的地方,赫连渊刚想唤人前来带长孙仲书下去休息,抬眼却忽然发现眼前的场景有些奇怪——
草原人民连自己亲手打到的猎物都不管了,随意撂在地上,就纷纷围聚到中央凑热闹,里里外外挤了好几层,围观群众还时不时爆发出“嚯!”的叫喊感叹声,气氛火热,笑语欢声,甚至连他们的到来都无一人发觉。
赫连渊眉头一皱,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太对劲。
“你先等我一下,我去看看那边怎么了。”
和长孙仲书交代了一句,他也没来得及放下老虎,直接大步走到圈子之外,随意挑了个人拍拍肩膀。
“发生什么了?”
那人正听被围在中间的一个人讲话听得聚精会神,没工夫回头,只勉强把脖子往赫连渊那头挪了挪:
“害,你还不知道吧?惊天大八卦——单于和阏氏野战啦!!”
肩膀上那只手忽然顿住,那人仍未察觉到不对,依旧一脸姨母笑热情分享吃瓜指南。
“你听中间昆邪王在讲,他刚刚亲眼看到的!”
背后那道和善的眼神逐渐从肩膀挪到被人群包围的焦点上,昆邪王双手抱臂倚在树下,面色忧郁宛如失恋,迎风望天,语调酸溜:
“我当时被头野猪撵在屁股后头跑了好几里,好不容易逃掉了想说进林子休息下,谁知一脚踏进去就看到——啊哟,哎呀!那画面,啧啧,噫吁嚱!”
众人忍不住焦急催促。
“你快说呀!到底看到什么了?”
“急死我了急死我了急死我了急死我了……快说,我时间够,身体很好也受得住!”
“来人给王爷递笔!”
昆邪王又自哀自怜地摸了摸自己花绿衣服下的肌肉,邪魅狂狷的眼神不再,只换作快汹涌溢出来的羡慕嫉妒恨:
“我一进来就看见阏氏在打来福……不是,解衣服。只可恨阏氏背对着我,我什么也看不到,但光是那件外袍缓缓从香肩落下来滑到皓腕的风情……啧啧,你们懂吧?懂我意思吧?”
“哦豁!”众人爆发出感叹。
在此起彼伏一片“单于好福分”的感慨声中,偏生有人不服气地顶嘴:
“你刚才说进去没多久就又被野猪找来了,被迫继续跑路,那拢共看了也就没几秒吧?脱个外袍算什么,谁说就一定……就一定是在干这个事?”
“杠精退散。”昆邪王不高兴地拉下脸,“光是阏氏一人确实证明不了什么,可是单于正对着我,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他停了片刻,尽力压制着自己那酸得要滴出浓缩柠檬汁的语调。
“你是没见着单于那快要烧起来的眼神,上半身都差不多脱光了……还有那肩膀手臂的红痕,嘴角被咬破的痕迹,长生天啊,我这种身经百战的都快要没眼看了!”
“嚯!这也太劲爆了吧!”
“我就是阏氏的衣服!我在场,我来证明是真的!”
“我有个朋友说他临死前只想蹲一个后续的具体扩写……”
最早被拍肩膀的那人也微笑咂着嘴巴回味,意识到身后新加入的吃瓜伙伴好像很久没有说过话了,他感慨着边转头边叹道:
“怎么,你也被单于和阏氏的神仙爱情感动了——卧槽!”
一个硕大的死不瞑目的虎头占据了全部视线,那人吓得差点跳起来,定睛一看,才松口气拍拍胸。
“吓死我了,还以为是活老虎。不过你小子牛逼啊,居然能把老虎……”
话音一滞,那人终于把眼神向上挪到了面无表情的那张脸上,双眼惊恐地瞪大,手指哆嗦。
“单,单……”
两眼一翻,他直接咕咚昏了过去。
这还不如见到活老虎呢!
*
昆邪王站在那雅尔大会的主赛场边,一颗心忐忑不安,两条腿瑟瑟发抖。
身后幕僚正给他捏着肩打气:“王爷别担心,小的早把报名参加今天比武的人选看过一遍,没一个比得过您的,您且放宽心吧!”
昆邪王没说话,瞄了一眼高台上并肩而坐的一双人影,心虚仍旧怎么也止不住。
他对自己的武力有自信,自然不担心今日的比赛,然而他更害怕的,却是面色自如坐在高台上正与身边人谈笑的赫连渊……
那天口述小黄文被当事人当场抓获的时候,昆邪王几乎以为自己要原地去世了。他面如土色瘫在地上抖了半天,却只等到赫连渊不发一言伸出一指对他点了点,脸上露出一个“你小子很好”的可怕笑容,就毫不留恋转头亲自为阏氏牵马离开。
转眼关于“野战”的官方辟谣就发了下来,声明单于和阏氏当时只是打老虎受伤了而已。昆邪王惜命,想要将功补过,自觉跑前跑后辟谣跑断腿,然而效果似乎却并没有很好——
“表面上我们附和他们是打老虎打老虎,实际上……嘿嘿嘿。”
“单于真是条威猛汉子,跟阏氏情到浓时后居然还有精力生生打死一只巨虎,绝了,我可真是心服口服!”
“也说不定那老虎是半途上才跑来,好事做到一半被打断,是个男人都忍不了哇!”
昆邪王越听越心如死灰,手臂上肌肉都萎了一圈。甚至到后来,“打老虎”还发展为了草原人民特有的指代词……
那天昆邪王又跟一个漂亮小侍女勾勾搭搭,侍女临走前往他怀里塞了封香喷喷粉嫩嫩的信笺,还赠了枚如丝媚眼。昆邪王回去后乐呵呵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四个大字:
“在?打老虎?”
——萎了,谢谢!
耳边传来越来越响的呼唤,昆邪王回过神来,才发现是幕僚在叫着自己。
“王爷,王爷?该您上场了。”
幕僚看到自家王爷还有些神情恍惚的模样,忠心耿耿打着气:“王爷您放心,小的已经给您准备好了好几套应援词,一定让您成为今天草原上最风光无限的爷!”
对手已经站到了赛场上,昆邪王也赶紧打起精神,摆出自己招牌的邪魅一笑,一步步往赛台上走去。一边走,心里又忍不住泛起一点点绮念。
若是今天大出风头入了阏氏的眼,自己是不是也能有机会和大美人一起去打老虎……呸,一起去夜深人静小树林逛一逛赏赏月亮……
他越想越兴奋,胸膛都忍不住威风地挺了起来。一旁的幕僚见此,连忙趁热打铁挥舞起手臂,就差手里再举个牌子:
“冲鸭!陪王爷哥哥一起走花路!”
昆邪王虎躯一震,实在顶不住,脸色便秘地冲幕僚摇了摇头。
幕僚一愣,随即心领神会,换了一套应援词冲对手震声喊起来:
“玩归玩,闹归闹,别跟你昆邪王开玩笑。王爷陪你闹呢,你就带笑,王爷给你脸呢,你必须得要!”
昆邪王嘴角一抽,感觉好像也不是那味,不过人已经站在了赛场上,就无暇再计较那么多,摆开阵势等着裁判发令。
不远处的高台上,赫连渊摸着下巴,微眯了眯眼,冲裁判一点头。裁判收到信号,手里的小红旗用力向下一挥。
“开赛!”
话音方落,对手便如饿虎扑食般冲来。昆邪王向右躲开了这个大块头的攻击,反手擒住他的肩膀,轰地一下就将他甩到了赛台外。
“好!”幕僚兴奋得几乎要跳起来,“刀不锋利马太瘦,王爷还不想跟你斗!过山龙遇下山虎,赛场由不得你做主!”
昆邪王旗开得胜,正春风得意,听到这番应援却险些没脚底一滑跌个跤。他抽搐着眼皮打了个手势:“停一停!我说你能不能搞点原创的,不那么土的?”
那边幕僚挨了批正绞尽脑汁苦思冥想,这边长孙仲书却有些诧异地抬了抬眉:
“没想到这个昆邪王还真的有两下子。”
赫连渊见到他目光落到昆邪王身上,心里不知怎地忽然有些不舒服。他无从分辨缘由,却下意识地觉得这种情绪应该藏好不能展露出来,手指动了动,面不改色别开了头。
且让你再得意一阵子。
第二个对手很快也登了台,这回重拾男人雄风和自信的昆邪王没有给他留出手的机会,旗帜一挥,就率先飞身扑过去。
“王爷猛冲,打得你神清气爽筋骨通!”幕僚急忙捧场。
昆邪王挥过去的拳头一抖,险些被对手躲了去,幸好他眼疾手快又补了一拳。
“王爷出拳,今日你这条小命我看悬!”幕僚越说越顺。
长孙仲书唇角忍不住微微上扬几分,眉眼却似春风柳上归,化开几许暖色。一直用余光默默观察他的赫连渊捕捉到了,眼神情不自禁一柔,原本要起身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老婆好像难得有这么开心的时候,就让他多笑一会儿吧。
第三个对手上场,昆邪王一个扫堂腿攻其下盘。
“王爷出腿,踹得你落泪好似洪湖水!”幕僚文思泉涌。
场下也隐约传来了纷杂的笑声,昆邪王脸上火辣辣的有些挂不住,把第三个对手踹飞之后,站在原地怒瞪着幕僚,示意他赶紧退下。
“王爷怒目,碰一碰你今必走黄泉路!”幕僚……幕僚已经完全停不下来了!
周围笑声更大了,昆邪王恼羞成怒,几乎直接想翻下台去把人揍一顿,但是按赛程他还剩最后一个对手,只得按捺住躁动的情绪,冲着裁判高声嚷道:
“赶紧的,把最后那人叫上来,赢了我好教育一下手下!”
裁判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份纸页,一板一眼地念起来。
“你的最后一个对手阿黑自由狩猎前喝了点酒,骑熊出走至今未归。按照规则,将由同一部落的勇士替他补位。”
昆邪王没多在意,心想换了谁还不都一样是他手下败将,不耐烦地勾勾手。
“那就来吧?”
台下的选手区一片鸦雀无声,半天不见有人要出来的动静。
昆邪王正莫名其妙,忽然心神电转,想到阿黑所属的部落,冷汗刷地一下从背后流了下来,脸色隐隐发白。
应,应该不至于吧……
观众群传来一阵小小的躁动,接二连三的惊叹过后,又立马恢复了比之前更为死寂的安静。
昆邪王僵着身子,听见从高台传来愈来愈近的沉稳脚步声,腿一软,几乎就要直接跪下去。
高大英武的身影轻松一跃就上了赛台,赫连渊三两下抽开狼皮大氅的系带,单手将外袍随手往后一抛,露出左臂缠绕的雪白纱布来。
他咧开嘴微微一笑,整齐的白牙反射着阳光,衬得那张深邃的面孔更加俊朗阳刚。落入三魂惊掉七魄的昆邪王眼中,却无异于阎罗殿爬上来的阎王本尊。
“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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