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上的纱帐绣着一双交颈的鸳鸯。
雄鸟嘴红, 羽色鲜艳华丽,有蓝有黄有翠绿色,白色的眉纹里一双黑亮的小眼睛深情地注视着依偎在身边的黑嘴灰褐色雌鸟。
薛醒玉枕着手臂仰躺着, 看着这双鸳鸯,就像看到自己和苏师兄。
苏师兄出身士族大家,容色俊美无双,惹众多女子爱慕,就像那只毛色华丽的雄鸟,而她普普通通, 不大起眼, 是灰扑扑的那只。
她叹气, 屋内熄了灯却辗转难眠。
这是他消失的第四个晚上。
薛醒玉睁着眼睛到天明。
她跟苏长安是什么结果, 已经明了。说不出那忧郁的心情, 她以为自己会哭,但她并没有,只是稍稍忧郁了些, 发呆多了些,想起与他以前的回忆,也多了些。
这些都不打紧, 也不影响她的生活, 但架不住有些人故意来恶心她, 这就很难忍了。
这天,阴云密布,好似要下雨, 初夏是这样的,天气阴晴不定,早上艳阳高照,下午就忽然下起了倾盆大雨。
薛醒玉不紧不慢地去凉亭里把晒了一早上的各类草药收了起来,几株四叶参和蓟草迟迟没被晒干,色泽仍旧青嫩,薛醒玉便把它们放到木臼里,用石杵捣烂,打算做成活血丸。
桑叶急促的脚步声哒哒响,手里抱着刚从竹竿取下来的衣服,冲亭子里的薛醒玉说:“小姐,有一位自称姓宋的小姐登门拜访。”
薛醒玉捣药的手一顿,“不见。”
桑叶顿时涨红了脸,捏紧了手指不安地说:“小姐,我看那位宋小姐形象端庄秀雅,又十分地知礼,还给您送了许多东西来,我看那些东西,都是难得的好物,我想着她如此有礼,应当是您的朋友……”
“所以……”声音越来越低弱,埋下头去,“我把她请到家里的花厅等候了。”
薛醒玉终于放下石杵,拍了拍裙边的灰泥,站起身来。
不怪桑叶,她也是昨天才下山过来她这里,没接触过宋莲,自然不认识她的。
桑叶愧疚地跟在她的身后,一起去了花厅。
听说带了礼物来,薛醒玉用脚趾头想,就知道宋莲要玩什么招数,想用妾礼来羞辱她。
简直烦不胜烦,除了把她赶出去,闭门不见,还真没什么办法。
薛醒玉垂眸看了眼小挎篮里的几株草药,只后悔没趁机多做几颗定心丸,免受宋莲花的气。
是的,别的什么都不能让她动气,只有在苏长安这件事上,每次要见到宋莲,薛醒玉就觉得自己生出了心脏病,特别疼痛难受。
因为有些东西,争不过,也无能为力,才那么容易被击中了内心。
“宋姑娘如果又是来做说客的,大可不必。我只能请你,往左直出,大门在那里。”
面对薛醒玉不掩厌烦的语气,宋莲便愈发淡定了,唇角的笑容愈发灿烂。
在意就对了,说明扎刀扎对了心窝。
“薛妹妹何必生气,我知道你也是放不下阿琅的,我向来又不忍心看有情人不能成眷属。所以来劝你最后一回。”
“名分什么的不要紧,你看戏文里不是说,只要两个人的心在一块儿,才是最重要的么?名分不过是浮云罢了。”
薛醒玉看她笑盈盈替她惋惜的样子,不禁嗤笑,直勾勾地盯着她,“宋小姐这想法,这胸襟不愧是京城闺秀的典范。”
转锋一转,“你若这么伟大,不如把你正妻的名分给我,我当姐姐,你做妹妹如何?毕竟嘛,名分都是浮云,宋小姐应该是不会放在眼里的。”
“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看到她戏谑的笑容,嘲讽的神情,宋莲攥紧了手心,差点就要破功了。
倒是她身边的一等大丫鬟怒斥薛醒玉,“小贱蹄子,我家小姐体恤你,给你机会跟未来姑爷在一起,你居然还这般猖狂!”
她指着薛醒玉的鼻子恶狠狠地骂道:“不知死活的东西,你家站亲王府的,马上就要倒霉了,捏个罪名判流放都算轻的!我家小姐心善,来给你这死到临头的蹄子指条明路,竟还敢骑到我家小姐头上来了,谁给你的脸?”
桑叶听得眼睛都红了,自家小姐娇软动人,任谁都是喜爱的,被围绕着宠着的,在蜀州薛府时是如此,在留仙谷师门时是如此……可曾有谁对小姐说过这么刻薄难听的话?
桑叶忍无可忍,捏紧了拳头便要冲上去跟那大丫鬟拼了。
薛醒玉及时拦住她,漠然地笑着,对宋莲主仆道:“包藏祸心的人,往往爱说漂亮话,什么心善指明路,头顶上可是有雷公的,小心遭雷劈呀。”
话落,忽闻屋顶上忽然有雷声炸起,震耳欲聋,整个屋子好像也跟着震颤。
宋莲主仆二人身躯抖了一下,
薛醒玉抬眼似笑非笑,看见他们脸上有明显的慌色。
“扯谎害人遭雷劈哦,”薛醒玉悠悠地说,“奉劝你们一句,不想遭雷劈,就赶紧滚。”
“滚!看见你们这假惺惺的样子就恶心!”桑叶抡起门边的扫把气冲冲地对着宋莲主仆。
宋莲听着外面轰隆隆作响的雷声,面上不似方才那般得意刻薄了,气势像被戳破的气球,一下子泄了气,只不过还强撑着场子,冷傲地说:“失去苏琅,只不过是你出身低微,父族无能罢了!你可别恨我横刀夺爱,谁叫你背景不如我?云泥之别,癞□□竟然还妄想吃天鹅肉!”
薛醒玉脸色一点点沉了下来,“你再说一遍,谁癞□□?”
看到薛醒玉结冰的俏脸,宋莲暗妒她冰雪一般精致漂亮的容貌,抬高了头颅保持着贵女风范。
微笑着说:“我与阿琅的婚事已经定下了,本月十五是个良辰吉日,到时还请你过来喝一杯我与阿琅的喜酒啊!薛妹妹万不可缺席,我最期待的就是见到你了呢。”
薛醒玉面上不动声色,仍是淡定的模样,“嗯,恭喜啊,宋小姐等着那天验收我送给你的新婚大礼包呢!”说话间,薛醒玉袖中的小手翻转一动,便将一枚搓揉了许久的红色药泥飞速丢到她的嘴里去。
宋莲那厢沉浸在无与伦比的赢家的得意中,一直在朝薛醒玉冷嘲热讽,极尽挖苦之能。
什么妹妹能过来喝杯喜酒,就是给她和阿琅的面子了,贺礼什么的,不用那么客气。
嘴巴哔哔不停,浑然没注意到有一枚手尾指的指甲大小的红药泥飞快落到自己的嘴里。
而桑叶和宋莲的丫鬟两人正在对骂战,压根没注意到这边。
“滚不滚?非要我抡扫把将你们请出去是不是?”
宋莲的大丫鬟轻蔑,“这种穷酸的小地方,我们还不愿意来呢!”
说完,就搀着宋莲,两人要走了。
宋莲心想,这薛醒玉被她拿妾礼羞辱了两次都没有发作,果然是个好捏的软柿子。等四月十五她嫁入苏府,她便要主中馈管账务,决计要把薛醒玉现在住的紫阁收回来,休想给苏长安金屋藏娇!也要让薛醒玉流落街头。
虽然口上嫌弃这座小楼窄小,不过她看得出这是苏长安花了心思打造的藏娇之地,瞧瞧房间客厅布置得多文雅秀气,一看就知道是苏长安的手笔。
连门口栽种的向阳花、草地绿荫,也透着生机勃勃,静好悠然。
宋莲心中妒意滔天。
主仆二人刚走出阁楼,不巧在门槛处碰到了萧樾。
宋莲吓了一跳,忙给他行礼,“宋莲见过郡王。”
也不敢问他为何在这里,更不敢想他在这里站了多久了,又听见了多少。
萧樾身边跟着护卫长和一个嬷嬷,嬷嬷手上托着银盘,银盘上是精美优雅的服饰,比宋莲刻意羞辱薛醒玉,带来的桃红春衫那等妾室穿的衣服要华美得多,即便是宋莲这样的官家嫡女,见到这样的华裳美裙,也忍不住心动!!
她既眼尖又识货,立刻认出来嬷嬷托着的衣裳面料,可是外邦进贡的水缎冰纱!本朝只得了三匹,数量非常有限,因此显得十分稀有珍贵,宋莲曾在太后的宫里看见过。
而现在她竟然在这里看到皇家贡品给做了一整套衣裙!
这套衣裙给谁的,瞧郡王出现在此,便不言而喻。
宋莲看得眼睛都红得要滴血!
萧樾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无比矜贵冷淡地说:“四月十五的婚礼是么,本王届时要带人去观礼。”
宋莲闻言,忍不住抬头飞快看了他一眼,受宠若惊,“竟劳动郡王大驾,是我的荣幸!”
虽然觉得这次继承帝位的是昔日太子,王府失了先机,但目前必定不是败局,新帝手段还太生嫩,别说想铲除恭亲王的势力,只怕动都动不了恭亲王的根基。
昔日太子登基为皇,面对恭亲王府,照样还是得忌惮加敬重。
老子都干不赢王府,何况是贪恋美色的纨绔太子。
王府的势力依然如日中天,权贵们本能向强者屈从,宋莲当然也不例外。以为郡王要带一干王孙贵族去参加她与苏琅的婚礼,如此赏脸,沾沾自喜。
等宋莲美滋滋地告退了,萧樾便领着手下人跨进紫阁。
桑叶看到王爷身边脸儿刻板不苟言笑的嬷嬷手上托着华裳美服,忍不住附耳对薛醒玉说:“小姐,他们不会也是来送妾礼的吧……?”
薛醒玉想到什么,摇了摇头,烦恼地捏住眉心。
最不想就是跟腹黑的萧樾相处,但对方权高位重,又不是她说赶出门就能赶出门的。
她没好气问:“郡王今日登门来访,不知有何贵干?”
“我父王回到府上了,看到母妃的病症减轻了许多,心情大悦,想邀薛姑娘到府一起吃顿饭。”萧樾回头示意幸嬷嬷把衣服呈上,“这是我父王送给薛姑娘的水缎冰纱,我母妃已让人按你穿衣的尺寸连夜赶制了,希望薛姑娘穿上这套衣服随我回府赴宴吧。”
薛醒玉自然是拒绝,“王爷既已经归来,欲摆家宴,我反倒是不适合去的,麻烦郡王帮我跟王妃说一声,我不太舒服,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萧樾:“……”妹妹好伶俐的一张嘴啊,四两拨千斤给堵回来了。
他忽然正色起来,望着薛醒玉的眼睛说:“薛醒玉,难道你就不想夺回苏长安么?只要你回来认祖归宗,当王府的郡主,苏宋两家便奈何不了你,夺不了你的爱情。”
虽然猜测的是一回事,现下亲耳听到那个结果是一回事。薛醒玉感觉到指腹那个已经消失不见的针孔好像隐隐作痛。
用迷烟迷晕她,她本来是将计就计,想看他们干嘛,不曾想竟然是来采血的。
自从采血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自己往后的命运,就跟王府绑在一起了。
听到认祖归宗四个字,薛醒玉蓦地抬起头,回视萧樾,认真道:“没有什么认祖归宗,我是薛家的女儿,从四品的宣武都尉是我爹,正八品巡检使是我兄长,我与王府一点关系都没有。”
幸嬷嬷忧虑地看了萧樾一眼,郡王明明答应王爷和王妃,说一定会把郡主带回去吃团圆饭认祖归宗的,可现在看来,薛醒玉却不愿回去。
这下岂不是要让王爷王妃失望?
萧樾早就知道她不喜欢白白捡上身世这个大便宜,现在听到她这番说辞,便是自己所料的那般,并不意外。
而他既然敢跟父王母妃夸下海口会带薛醒玉回去,那么他自然就是做了万全的准备的。
萧樾忽然上前一步,低声在薛醒玉耳边说:“妹妹有所不知,你的养父薛义,在去往保州任职知府的时候,就已经被朝廷的官兵捉住押入大牢了,眼下不知在大牢里受了多少非人折磨,就等着大理寺判流放了,府上女眷充营妓……”
薛醒玉脸上绷不住了,惊慌失措,“我爹他……”
“妹妹若不做这个郡主,王府又以什么立场去救你的养父?”萧樾退后一步,真诚地说,“万事好商量,父王和母妃就在府中等着妹妹回去吃饭呢。”
薛醒玉笼在袖中的手无力垂下,表情有点呆。
“有劳幸嬷嬷给郡主换衣衫吧。”萧樾声音和悦。
话说宋莲次日晨起,感到脖子发痒,她无意识地挠了挠,这才感觉舒服了点儿,扬声叫丫鬟进来伺候梳洗,不想那丫鬟捧着铜盆走近,看到她的面容时,忽地吓得打翻了水盆。
宋莲正要发怒训斥,就听丫鬟颤颤巍巍地说:“小姐,您的脸……好生可怖!”
宋莲心下一紧,顾不得穿鞋,赤脚奔向妆台,当看到脸上密密麻麻的红肿小疙瘩,一路衍生到脖子根时,顿时吓得崩溃尖叫。
如此尊容,还怎么出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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