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2章 “监国太子”
想到琉球王室更迭在即, 胤禛的笑容诚挚了许多, 慢条斯理道:“蔡通事, 统计人口非一日之功,但你也不用多虑。这样吧,你先写一个折子呈给皇上,只要皇上准了, 工部可先为你准备一批防疫手册和成药样品。你们若能自己制备是最好, 若不能再向朝廷求助不迟。”
蔡温大喜过望, 急忙施礼道:“多谢四贝勒!”
两人谈笑几句,蔡温的从人捧来两个锦盒,蔡温亲自呈给胤禛。
“属国国小物薄,唯有珍珠和漆器尚可入眼, 一点心意, 还请四贝勒收下。”
胤禛知道珍珠和漆器是琉球外贸的主打产品。他洒然一笑,婉拒道:“蔡通事不必如此, 你也是为了百姓,我可不能私收属国贡品……”
蔡温忙道:“不不不,给朝廷的贡品已呈交内务府,这是属臣特意为诸位皇子和大人们准备的外事礼物, 并不逾矩。据属臣所知,各国使节都备有这样的礼品,四贝勒可放心收下。”
胤禛不好再辞,让苏培盛收了礼盒。两人又谈了一些塞外风光,琉球风物, 还一起小酌了几杯,气氛十分融洽。
多年之后,蔡温以国师身份先后辅佐琉球尚敬王、尚穆王,积极发展商贸,鼎力革新,国力日益富强繁荣,却对宗主国一直毕恭毕敬。
雍正年间册封的尚穆王算是蔡温一手带大,曾好奇地问起国师,清国皇帝是怎样的人。蔡温闻言,首先想起的不是登上大位后四方朝贺的雍正皇帝,而是这一年在热河行宫初见四贝勒的印象。
未满三十岁的四贝勒胤禛,留起了一些短须,穿一身蓝地纳纱洒金通绣九蟒的贝勒吉服,头戴七颗东珠的贝勒夏朝冠,眉眼清正,端谨沉稳,隐隐透着天家威仪,待人却并不居高临下,言辞也都很简洁务实,对他们琉球这样遥远的属国使臣毫无不耐之色。
比起当时那位挑剔贡品、颐气指使的太子殿下,四贝勒无疑更令人亲近与信服。可谁能想到,这位的胃口更大?
蔡温很久之后才想明白,当时的四贝勒,后来的皇帝陛下,大概从这次见面之时起,就已经决定了琉球的命运……
*
国宴已毕,整休一日,大队即将前往木兰围场。康熙坐在青枫绿屿殿内,化用唐代韩愈的名句,写下“水似青罗带,山如碧玉簪”,很是享受眼前清幽静美的景色。
他擦了擦手,示意太监将字纸收起来,才抬眼看着侍立在一旁的太子胤礽,觉得清净的心境又乱了起来,淡淡道:“俄国使节的礼物?既是送你的,你就收着。”
胤礽有些脸红,他自知前者截留草原诸部贡品的事做得差了,这回是特意来弥补的。
“回禀皇阿玛,使节所带礼物都是献给皇阿玛和朝廷的,儿臣岂敢自专。这次的礼物殊为难得,是俄国皇太子阿列克谢指名送与儿臣的,倒有几分趣味,儿臣才拿来献与皇阿玛。”
胤礽一挥手,内侍捧过两个锦盒。胤礽亲手打开,左边是一尊精致的双头鹰鎏金盖炉,右边是一柄镶嵌珠宝的手杖,都是带有强烈的俄罗斯风格的重礼。
康熙道:“俄国皇太子?他如何能越过国主给你送礼?”
胤礽道:“听使节说,俄国彼得皇帝此时御驾亲征,与瑞典大军作战。皇太子阿列克谢监理国事,这才派使节前来热河。”
原来俄罗斯现在是太子监国,这倒罢了。
说到太子监国,康熙不由得想起,十年前自己御驾亲征噶尔丹,胤礽身为太子也是留守京师,监理国事。那时父慈子孝,互相牵挂思念,数月之间往来上谕与折子达到四五十本……
后来他再也没有和太子有过长时间分离,不管围猎还是出巡,他都带着这个最为重视的儿子。
第四次南巡途中,胤礽突然病倒,情况一度危急。他心急如焚,二十多天日夜守护,眼珠不错地盯着胤礽,直至胤礽渐渐康复。那时他对胤礽是何等的关怀备至,呵护有加。
他们父子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胤礽见皇父面露伤感,噗通一声跪倒哭道:“儿臣不孝,总惹皇阿玛生气,儿臣近日细思己过,惶恐万分,实在辜负了皇阿玛疼爱之心。儿臣不孝,请皇阿玛治罪!”
康熙也忍不住鼻子发酸,好半天才平稳了心绪,心情复杂地看着胤礽,沉声道:“起来罢!你是太子,就要有太子风仪,不可动辄做儿女之态。”但目光和语气已经和缓多了。
胤礽磕了一个头,站起来胡乱抹了一把脸,说道:“是,儿臣一定好好的改。”看着康熙露出倦色,胤礽诺诺告退。
太监总管李德全垂手侍立在一旁,心中暗暗思忖:太子这一招以退为进用得巧妙,皇上年纪日长,最吃这一套,说不得又要宠爱太子几分了……
康熙沉吟半晌,让小太监将胤礽留下的两个锦盒收了下去。他又招来一等侍卫隆科多,问道:“太子可派人去十五那边探望了?”
隆科多恭恭敬敬道:“启禀皇上,太子殿下今早派了人去慰问十五阿哥,还送了两件俄罗斯国礼物。”
康熙点了点头,又问了一番其他皇子的行动,挥手让他退下。
李德全心想:太子还真学乖了,但愿这回是真改好了。
据隆科多报告,四贝勒正在准备木兰围场消毒事宜,直郡王带着家眷正在游览金山亭。十四阿哥带小阿哥们走到了“石矶观鱼”,十四阿哥来了兴致,找来钓竿正在垂钓。
康熙叹了口气道:“别人倒也罢了,老四就是个操心的命!”
李德全觉得皇上说得对,四贝勒真是个实心任事的,刚要附和两句,就听康熙幽幽道:“那张明德真是死于仇杀么?”
李德全吓得浑身汗毛倒竖,三伏天里打个冷战,立刻低头装死。
康熙看了他一眼,笑了笑道:“吓得脸都白了,至于么?朕只是随便说说。”
平素倚重信赖的陈廷敬,此次身子不适没有伴驾出巡。张廷玉又在为父丁忧。康熙觉得一阵萧索,身边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了。
但他也知道,涉及到皇子,那二位的反应不会比李德全好多少。
康熙又叹了口气,只能自言自语:“老四也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那道人说死就一定是死了。差别只在于死在谁手中。江湖仇杀倒好,如果不是,老四为什么要对朕说谎呢?”
“那就是老四不想让朕审问此人,他认为朕会受不了审问结果。他以为朕老糊涂了,想不到流言背后是谁推动吗?左右不过是他那几个兄弟罢了!”
“老四面冷心热,却有些妇人之仁,”康熙真的有些累了,疲惫地闭上眼睛,“他说张明德死于仇杀,那就是吧。”话是这么说,派出去调查的人他可不会撤回来。
他身为父亲的一面想放过此事,就像给太子一次机会一样,再给那些儿子们一次机会。但身为皇帝的一面却不允许有事情脱离了他的掌控。
当然,查明后怎样处理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
木兰围场占地成千上万亩,全面消毒是不可能的。胤禛只能按照简亲王雅尔江阿提供的活动流程,将康熙会停驻的地点进行安全检查与消毒。
各方面都安排好了,胤禛这才顶着酷暑回到松鹤清樾馆。
他年少时受过一次暑气,之后就很怕热。若不是近几年加强了体术练习,又注意了消毒杀菌,说不定就会病倒。
消毒杀菌成了他的新癖好,而且助长了他的心理洁癖。
自出巡以来,他连一眼都不想见到钮钴禄氏。原本想让她无声无息死在出巡途中,报个病殁。但皇阿玛上次问起安安,可把他惊出一身冷汗,只能拿钮钴禄氏做挡箭牌,这一时半会儿还真处理不掉她了。
胤禛无法,只好将钮钴禄氏丢在松鹤清樾馆最边上的小院里,一应用度倒也没有克扣,只是依然不理不睬。
明日要启程去木兰围场,就不能再明着拘禁钮钴禄氏了。八旗贵女们很多都精通马术,相互走动频繁。只能另想办法了,胤禛摇了摇头,将这个念头暂且扔到一边。
胤禛走进自己的厢房,感觉周身一阵清凉,暑气顿时消散了许多。
屋内的冰盆似乎多了些,胤禛看了一眼苏培盛,苏培盛笑道:“是乌雅家那位管事亲自布置的,说今儿热,各处都加了冰盆。”
胤禛点了点头,歇了一会,又去看望十五。
胤禑正在自己房里发呆,见四哥来了高兴地要下地迎接,胤禛急忙把他按了回去。
“四哥,我好多了,太医说可以活动活动,”胤禑跃跃欲试,急不可耐,“这些日子我都快憋坏了。”
胤禛没好气道:“这会子外头是大太阳,中了暑气怎么好?想活动也要等两个时辰,不那么热了,我再陪你出去慢慢的走走。”
胤禑乖乖应是。胤禛看他床前桌子上也放着两个锦盒,笑道:“那些使节的礼物也送到你这儿了?”
“使节的礼早送来了,已经收下去了,”胤禑撇了撇嘴,“桌上的是太子派人送来的,说是俄罗斯皇太子给他的东西,他赏给我了。”
说到那个“赏”字,胤禑就有点来气。
“四哥,我不想要他的东西,看都不想看一眼,还是给你吧。”
胤禛搓了搓胤禑的脑门,“他给你就拿着,别胡思乱想的。我也见识见识这外国皇太子的礼物。”
打开锦盒一看,一个装着雕花银托盘,一个装着叠起来的丝织品。盒子上都挂着签子,说这叫凯塔格丝绣,上面特殊的图案传说有驱邪作用,在本国可以当传家宝的。
胤禑道:“四哥,我真不喜欢这些,你不要我就扔——”
胤禛将凯塔格丝绣的盒子盖上了,“好了,这件我要了。那个托盘你随便摆摆,不喜欢就收起来。”
“那好吧,”胤禑兀自抱怨道,“你没看见那太监趾高气扬的样儿,说什么俄罗斯阿列克谢皇太子送给太子殿下的重礼,呸,不过是些小玩意。”
阿列克谢皇太子……胤禛笑了笑道:“虽然是小玩意,但也不能掉以轻心。”
沙皇彼得算得上雄才大略,但唯一活到成年的儿子阿列克谢性格叛逆,对父皇阳奉阴违,甚至想犯上作乱。
彼得一辈子都在大刀阔斧地改变俄罗斯,学习欧罗巴的礼仪,仿照英法建立海军。他的儿子却对这些改变极为反感,自己又没有本事,作乱失败,还大言不惭地说一旦自己登上大位,要将彼得的政策一笔勾销,恢复到从前的样子,真是一个“尊古敬贤”的好儿子!
“梦中”康熙五十七年,朝廷曾经收到消息,沙俄皇太子“暴病而亡”,皇阿玛还曾派人下书吊唁。
如今胤禛认为,以沙皇彼得的性格,极有可能是他亲自下令处死了太子。
虎毒不食子,沙皇彼得之暴虐,猛于虎也。既然如此,倒不如设法支持这位皇太子上位,看他会把沙俄变成什么样子。如此一来,北方的心腹大患也许可以迎刃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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