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又一阵腥咸的海风迎面扑来。
挟裹而来的声音, 带着一种无比淡然的情绪，似乎早就知道了这里有人, 丝毫没有被人撞破这场仪式的惊慌感。
带着些许回响的尾音中, 似乎还带着刚开始见面时的那股子热情。
刘天泽脸色大变, 他用力转动轮椅，努力支撑起自己的身体, 朝窗外望去。
村长还站在远处的海岸边, 他旁边的那三四个人一直机械的朝海水里倒着肉糜。
但借着月光，可以看见, 村长的目光已经没再注意海里的人面鱼, 反而是转过头来，看着海面上矗立着的小木屋。
小木屋年久失修, 立在夜晚深蓝色的海洋中, 一点也不起眼, 更是看不见里面到底有什么。
村长却是朝那挥了挥手, 脸上的笑容和善又热情，仿佛就是一个普通村长对待来客的接待罢了。
如果这里的场景不是那般诡异的话。
丁承绪也跟着左右看了看，在触及村长脸上的笑容时, 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刚刚那声音……怎么回事？”
村长离他们那么远，传来的声音怎么可能那么清晰，难不成, 他们身边又有一些看不见的东西出现了？
丁承绪忍不住看向秦恣，又往她身边缩了缩。
闻言，秦恣睁大眼睛看向远处的村长, 又回想了下刚刚听到的声音。
她探出头，朝屋外的墙壁上看了一眼，但墙壁上除了一些暗绿色的苔藓，什么都没有，更不像她想象中，有人贴着墙壁说话。
这里看起来也没有任何鬼魂与阴气。
那，说话的会是谁？声音还跟村长一模一样。
想着想着，秦恣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为什么这里会没有鬼魂？
一般来说，新死之人，会依附在自己身体旁边，等待被地府之人接引。
虽然现在鬼门关不开了，没人接引鬼魂去地府，但鬼魂和自己身体的那份感应不会因为鬼门关的消失而消失。
他们通常还是会待在自己身体旁边，即使走动也走不远，只有过了头七，才能完全脱离自己身体的束缚。
虽说王汕的身体已经变成那桶肉糜了，但他该是走不远的，只能在这海岸周围活动。
但此时，周围十分干净，别说鬼魂了，连阴气都极为稀疏。
秦恣皱着眉，目光在海水周围荡过，在触及到海底一直浮沉的某样东西时，一愣。
那东西似乎也看见了秦恣，一双绿豆似的小眼睛轻轻动了动，明明没什么情感波动，但说出的话却带着人的情绪：“都很奇怪我在哪吗？大家不用奇怪，我就在你们的脚底下。”
一边说，它一边动了动尾巴，轻轻拍打了下海水，整个模样完□□露在了众人眼前。
见到那东西，刘天泽眼睛瞪的老大，他死命的抓住了轮椅，缓了好一会才缓了过来。
“艹！”丁承绪惊得往后退了一步，下意识的问了一句，“这又是什么玩意儿！”
刘天泽深吸了一口气口气，声音像是从咬着的牙缝中间漏出来的：“鱼面人。”
声音不大，却也足够清晰。
鱼面人呵呵一笑，明明没张口，周遭却突兀的出现了村长的声音：“天泽知道的可真不少啊，如果不是你解释，叔都快忘了这些事不正常的呢。”
“呵，虚伪。”刘天泽强撑着冷笑一声，却没多说什么。
他知道的当然不少，他看着水里的东西，这么想着。
水里的那东西，与仪式中出现的那道符号一模一样。
人面鱼是鱼的身体，人的脸。
那么鱼面人，就是鱼的头颅，人的身体。尖尖窄窄的三角形脑袋，顶在人的脖子上，上面两颗绿豆大的眼珠子，鼻子近乎于无，嘴唇又厚又宽，像是按了两根腊肠，像是没进化好似的。
人的身躯之下，双腿似乎是粘连在一起了，两个脚掌合了起来，变成了鱼尾的模样，此时这鱼尾正在不停地拍打着海面，支撑着鱼面人浮在海上。
仔细看去，鱼面人的脖子上似乎还挂着一根红绳。
见此，刘天泽更加用力的扯动着双腿，血液顺着他的腿流到尾巴上，再顺着尾巴的弧度，落到地板上，渗进了海中。
一入海，鱼面人似乎就闻到了那股子味道，它享受着晃了晃脑袋：“快了啊，天泽，就快了，要不了多长时间了。”
这话刘天泽无法反驳，最近他也发觉自己身体的异样反应越来越大了，他时常渴望那令人感觉到恶心的食物，也时常想一股脑扎进海水里。
他已经变得不再像他了，很快，他就会彻头彻脑变成那个怪物了。
丁承绪凑在秦恣身旁，悄摸着问道：“什么快了？”
秦恣也不知道，她继续看着鱼面人，看了一会，她突然得出了一个结论：“它是人。”
虽然鱼面人的模样十分怪异，比人面鱼的模样还要怪异。
但人面鱼没有灵魂，它却有着人类的灵魂，而且那灵魂似乎比一般人的灵魂都要强一些，这具身体已经快容纳不住他了。
灵魂虽然变强了，可灵魂之中已经没了意识，所以才能完全被别人所操控。
听到秦恣的话，刘天泽惨然一笑：“是啊，鱼面人就是人，它是我叔叔，而我也快要变成它那个模样了。”
闻言，丁承绪震惊的看向他，却只见刘天泽满脸绝望，瘫在轮椅上。
他仰头看着夜空，不知道在想着些什么，手指还无意识的揪着腿上的鳞片，可见他对这鳞片的深恶痛绝。
那是什么时候呢，是叔叔拉着他给他看自己双腿的变化，还是叔叔一脑袋扎进了海水中，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和神智，喊着让他们快跑。
话音落下的那刻，他脖子上的那块白玉，瞬间碎裂，滑进了海里，只剩下一根红绳孤零零的挂在他的脖子上，让他由人变成了怪物。
它是叔叔。
它又不是叔叔。
但它的话刘天泽终究是听进去了，父母不相信，他便骗父母，然后一家人开车出了这个村子。
再后来是怎么了？
刘天泽摸着自己衣服里的那块白玉，仔细的回想了下。
好像，那时的他们还没上雾山，出了村子不久，马路突然开始摇晃，不像是地震的那种撕裂式的摇晃，反倒像是天与地一起在摇晃，几人随着这晃感翻了车，都被压在了车座下。
这车祸发生的莫名其妙。
恍惚间，他似乎感觉到了在海面上坐船的晕眩感。
再醒来时，父母就死了，他被村长接回了村，吃下了那令人恶心的食物，村里人还要求他把父母的尸体交出去。
多可笑。
人死之后归不了黄土，反而要成为一群怪物的口中食。
刘天泽哑着嗓子，露出撕裂般的笑容。
“天泽对自己的认知很清晰啊，”村长从远处慢慢走过来，鱼面人实时帮他传着话，“既然这么清晰，不如就尽快吧，叔有些等不及了。”
“你做梦！”刘天泽恶狠狠的盯着他。
“那行吧，叔也不逼你，你先把刘大哥和大嫂的尸体交出来也行。”村长的语气乐呵呵的，如果不是在说这种事，听起来倒像是个好村长。
“就你也配喊我爸妈大哥大嫂？”刘天泽呸了一声，满脸厌恶。
村长也不生气，反而好言相劝：“叔这还不是为了你吗？没有足够的人面鱼，你又怎么能有足够的能量转变？”
……
刘天泽脸色骤变，那画面似乎直接具现在他眼前。
他父母的尸体被搅和成肉糜，倒进海中被人面鱼吃下。
而那群人面鱼，会有几条虚弱的、不足以寻找和搬运砗磲的，这时候就会被挑选出来，送上他的餐桌。
而他也会成为吃了自己父母血肉的怪物。
“呕……”他忍不住干呕了一声，但胃里空空如也，只泛起了一股酸水味。
自从知道了这件事后，他再也没吃过东西。
得益于这怪物的体质，他竟然到现在还没死。
哈，真是好笑。
夜越深了，月光也变得愈发强盛。
刘天泽看着村长一步一步走来，一直走到木屋边的海岸旁，心中做出了一个决定，眼中似乎也带上了破釜沉舟的坚定。
“呵，没有足够的能量我就不会转变了吗？”刘天泽冷嘲一声。
“那倒不会，”村长朝鱼面人招了招手，鱼面人就乖乖游了过去，走到没了海水的地方，它鱼尾立了起来，向岸边蹭去。
见此，刘天泽握着轮椅扶手的手背青筋暴起，面上却没表现出来。
村长面带笑意看着它过来，捏住了鱼面人厚厚的嘴唇，随意的扒拉了两下，像是在逗弄宠物似的：“只是终究不会像你叔叔这么听话，大约也没它这么强壮吧，作为它的侄子，总归是有些可惜的。”
“……”刘天泽看着他们的动作，死死的咬住了唇，没让自己发出怒吼声。
丁承绪听着两人的对话，迷迷糊糊似乎反应过来了。他想起自己第一天来的时候在李兰家看到的鱼汤，那鱼该不会……
他咽了咽口水，脸色发白，嘀咕了一声：“不、不会吧。”
许闻燃原本兴致寥寥，听完两人的对话后，来了些兴致，他站直了身体，看着不远处的村长，勾了勾唇：“早些年，听说过有人以人肉喂动物，又用被喂养过的动物喂人，这样动物有了人的模样，人有了动物的模样，用某种手段就可以让这两样东西为己所用。”
“没想到现在这个年代了，这样的畜生竟然还有呢，我以为早就该绝种了。”许闻燃虽然在笑，但眼中却是一片冷漠。
“你！”村长原本笑呵呵的脸色瞬间一变，鱼面人似乎感受到他的怒意，又跳回了海里，朝小木屋游过来，锋利的牙齿在月光下泛着锐光。
丁承绪一惊，下意识的拉住许闻燃的手腕，想把他拉回来：“不是，兄弟，什么早些年，现在这个年代，你好好看清楚，咱们现在在哪啊！那边还有几个人虎视眈眈呢，冲动是魔鬼。虽然面前这些不是鬼了，但这些玩意儿保不准比鬼还可怕啊。”
丁承绪怕许闻燃太冲动，就小声在他耳边嘀咕道，企图用鬼来压制一下他。
许闻燃下意识挣脱了丁承绪的手，一脸怪异的看向他。
却被丁承绪误以为压住了，他扯着脸刚准备讪笑一声，就看见鱼面人已经游了过来，手指攀在了木板上，似乎想往上爬。
几人这才意识到，本以为十分隐蔽的绝佳观看点，似乎马上就要成为了他们的绝命屋。
这座小屋孤零零的矗立在海面上，几个人没着没落的，而海水，绝对是鱼面人的主场。
岸上，那几个人正在朝这边靠拢，人数看着不多，但他们手中却都有武器。
而自己这边，也不知道有几个能打的，丁承绪下意识的看了一眼秦恣，不知道小道长会不会打架。
这么一想，就看见秦恣走到了两人旁边，从小背包里掏出了毛笔，丁承绪眼中一喜，但还没等他笑出来，就听到秦恣说：“哥哥，阴气对人的作用不大，脚下还有人面鱼，所以我们要看准时机跑。”
阴气对人的作用比较慢，是一个长期侵蚀的作用。更何况，不知道什么原因，这个村子的阴气极为稀少，以量来堆更不可能了。
虽是这么说，秦恣还是站在了许闻燃身前，在她心中，许闻燃似乎是个需要保护的哥哥。
闻言，丁承绪眼前一黑。
茫茫大海，大海之上就是五水村，要往哪跑才能跑脱鱼面人和一村的村民。
许闻燃看着秦恣软乎乎的头顶，愣了一下。
而后，眼中如同冰雪消融，冷意散了大半，他刚抬手准备揉一揉秦恣看起来很好摸的头发，就见刘天泽突兀的站了起来，朝着海里一扎。
他速度极快，朝着村长疯狂游去，手中似乎还握着一把刀。
村长周身空无一人，那几人看起来并不能迅速支援他，而刘天泽却离他越来越近，眼看就要到了，他举起刀，眼中露出疯狂的神色。
而村长，看着越来越近的刘天泽，刀尖带着幽光向他刺来，他不仅没有害怕，反而缓缓露出了一个奇特的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台风来了呀，大家出门记得带好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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