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符榕被杂碎场中的腥臭味熏得头脑发昏,吐过一次后更是脚步虚浮,走路都走不出直线。

    她伸手扶住江涉的胳膊,站定稳了稳精神,也没放开他,扶着他继续往前走。

    发现他是自己捡回来的小师弟后,符榕觉得熟悉,不由对他亲近了些。

    两人间的气氛一时有些沉默,就这样缓慢的往甬道深处走去。

    据江涉方才说的几句,她大致判断得出,这里是万魔窟,甬道的一头通向万魔窟中心,而另一头则通往自己方才去过的杂碎场。

    杂碎场深处是像浅滩一样的圆形洞穴,大约有朝云城的弟子广场那么大,除了堆满骨肉的四壁以外,杂碎场中央也堆放着许多动物的残骸。

    符榕站在原地,有些迈不动步。

    江涉看到她犹豫的动作,心底一刺,嘴唇抿了又抿,许久才开口,“后面有一处隐蔽的地方,是干净的。”

    他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这样说完后,想了想又补充道,“还算干净的地方。”

    符榕虽然被那熏天的臭气堵的脑袋发晕,但这会儿从他的语气中依稀辨认出了一种异样的情绪,符榕有些惊诧的抬头看了他一眼,却见江涉垂着头,看不清神情。

    她看着他这副模样,心头微微一跳,下意识抓紧了他的手臂,尽量表现的开心起来,“太好了,快带我去吧。”

    江涉眼睫一眨,加快了脚下的步伐,语气稍有上扬,“你愿意去吗?”

    “愿意。”符榕点点头,“既然是干净的地方,那一定还不错。”

    江涉嘴角微微翘起,他扶着符榕绕过浅滩上那些腐烂成一坨又一坨的动物尸骸,没有告诉她曾经这里横尸遍野,是自己为了腾出一块地方,将这些腐物堆积在了一处。

    两人走过这片浅滩,在杂碎场的后面,符榕见到了江涉说的那处“还算干净”的地方。跟整个杂碎场比起来,这里几乎可以说是干净的过分了。

    虽然只是夹杂一层石壁后的空地,也就是她卧房的一半那么大,但这里却几乎没有任何尸骨和残骸。

    石壁上不知用什么东西刮擦过,加上这么很少会有妖兽死亡,几乎没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粘在墙上,这也是符榕在这万魔窟里看到的唯一一处保持着原本模样的石头。

    地面也是石地,最宝贵的是从这里看上去,头顶竟然不是阴暗的石道,而是从破碎的石头之间的缝隙里会洒下一抹阳光,虽然只能照亮她的半个手掌,但在这样令人绝望的地狱里,确实最振奋人心的所在。

    这块小小的空地上有一处低矮的小帐篷。

    大约也就半人高,要弓着腰才能进去。

    帐篷是用妖兽坚硬的毛皮和巨大的兽骨制作而成,符榕跟着少年走进帐篷,发现这里面竟然还算宽敞,容纳他们两人席地而坐不成问题,甚至可以靠在背后的兽骨上睡一觉。

    这种兽骨本身就极重,又坚硬非常,用来当帐篷的墙壁意外的合适,毛皮搭在兽骨顶上,四边固定好,也非常透光透气。在这恶心腥臭的万魔窟里,终于有了一处让她心里作呕的情绪有所缓和的地方。

    透过帐篷的入口往外看,还能看到不远处的空地上有一张用皮毛做成的吊床栓在石壁的凸起和帐篷的兽骨之间。符榕忽然觉得十分有趣,这帐篷和吊床都让她感到几分人气,她看哪样都非常顺眼。

    但略一思索,符榕心里忽然有了一个令人惊诧的疑问。

    “这些……都是你做的?”她看着那张悬在外面的吊床,甚至都不敢看向坐在自己身后的江涉。

    背后传来一阵久久的沉默。

    半晌,符榕回过头去,见他又低垂下头,双腿盘起安静的坐在那里未曾说话,但她心里已然有了答案。

    想在这样一个地方,一点一滴盖起这样一间帐篷、一张吊床,甚至是这帐篷里一张打磨过的,小小的用来放置东西的兽骨小桌,想也知道需要花费绝非一日两日的时间。

    可谁又会愿意住在这里呢?

    除非是他被困住,出不去,走不了,整日同这里的妖兽搏斗保命,不分昼夜,没法吃喝,夜里休息连个休息的地方都没有。为了让自己不被外面那些妖兽同化,他只能寻到这样一处地方,搭了这样一间帐篷,让自己活得勉强像个人样。

    想到这里,符榕心底不由引起丝丝缕缕的疼。

    她从未想过,他曾过过一段这样的生活。

    符榕想开口说话,喉间却忽然涌上哽咽的情绪,她只能又沉默了一会儿,躬身从帐篷里走出去,走到那张吊床前,背对着江涉问他,“我很喜欢这张吊床,可以在上面休息一会儿吗?”

    果不其然身后传来他欣喜的回答,“当然可以,你睡一觉,我帮你守着,这里很安全。”

    符榕翻身坐在吊床里,那兽皮并不算大,她不算高的身量躺进去都刚刚好,他这样挺拔的身姿,只怕连躺着睡一觉都费力。

    她看着背对自己,坐在入口处,面对着杂碎场帮自己守着的江涉,他瘦弱的脊背挺得像青松,马尾高高束起,身体里仿佛蕴含着极大的力量,可符榕却觉得他那么可怜,有些心疼。

    “等从这里出去了,我给你做我最拿手的松鼠鱼尝尝。哦对了,还有东坡肉、龙井虾仁,笋干老鸭煲大家也很喜欢……”她躺在床上,不知心里怎么想的,忽然冒出这样一串话来。

    江涉有些错愕的回过头来,明明方才她还吐得脸色苍白,觉得这里恶心,怎么忽然想起来给他做吃的。

    对上她的视线,符榕眨眨晶亮的眼睛,“你还想吃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做。”

    江涉喉结上下滚动,一时失言,刚才她说的那些食物,他听都未曾听过,但好像都是很好吃的东西,再加上那都是她做的,他自然不会挑剔,于是答道,“我都想吃。”

    符榕看他老实乖巧的坐在那儿,嘴角轻轻扬起,她点头应下来,“那就这么决定了,等我们回去,一样一样做给你吃。”

    在幻境村庄的两天里都心惊胆战,从逃到密林的那天夜里到第二天晚上去救人,符榕几乎都没怎么睡过觉,加上刚才在杂碎场杀了只半死不活的妖兽,又连呕带吐,这会儿脚步都发虚,躺在吊床上没一会儿,竟然就真的睡着了。

    江涉仔细的替她守着门,即便心知这里已经非常安全,但也没有丝毫松懈。

    万魔窟的主力角斗场在万魔窟中心,也就是他将沐景明和顾晚晚放过去的地方,那里汇集着几乎万魔窟里所有修为惊人的畸形妖兽和魔物,多得是叫不出名字的,外面从没见过的东西。

    只要杀死妖兽就能吸收它身上的修为,所以这也是褚楼将他丢进这里的主要目的。

    而杂碎场的浅滩曾是这万魔窟中唯一可以恢复修为的地方,受伤的魔兽都会来到这里治疗伤口,江涉也是因此而意外发现了这处所在。

    但是随着毫无神智的妖兽和魔物整日相互厮杀,众多受伤的妖兽最终倒在杂碎场里,日积月累,这里几乎成了一片坟地,所以很少有妖兽会过来,即便来的,多半也活不长久。

    看符榕睡得深沉,江涉站起身来,在入口处画上一道法阵,然后绕过杂碎场的浅滩,朝着甬道那头万魔窟中心的地方走去。

    久违的走在这条阴暗的甬道中,江涉闭上眼睛,发现自己也丝毫不会碰壁。

    他对这里实在太熟悉了。

    但没关系,现在他已经离开了这里,杀死了褚楼,只要再让沐景明和顾晚晚这两个讨厌的绊脚石消失在世上,这世间便没有什么再能阻挡他和符榕在一起。

    万魔窟中心正传来激烈的打斗声,交织着男女呼喊说话的声音,在甬道尽头此起彼伏。

    江涉脚下丝毫不乱,依然缓缓的朝着魔窟中心稳步走去。

    他手指轻轻一动,便引来魔窟中心众多魔物千奇百怪的嘶吼鸣叫声,一时间整个魔窟中心的魔物疯狂的躁动起来,彻底将沐景明和顾晚晚的声音吞没。

    “魔物暴动了!”沐景明刚喊完这句话,便感到有一根长长的尾巴不知从何处甩来,正中他胸腹,将他整个人都击飞出去,在空中划过,摔在地上。

    等他忍着剧痛爬起来时,透过层层叠叠无边无际的凶兽,却再也无法看到顾晚晚的身影。

    “晚晚!”他心底一坠,语气都忍不住慌乱起来,长剑劈在魔物的尾巴上,也只是划开一道伤口,引得它暂时收回了尾巴。

    沐景明吃力的砍杀着魔物向顾晚晚消失的方向跑去,却在魔窟正中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少年依旧披着黑色的披风,带着兜帽,风轻云淡的站在众多魔物之间。只是那些魔物却并不攻击他,而是环绕着他,甚至做出保护的姿态。

    沐景明神情逐渐慌乱起来,他停下脚步,拔出长剑,眼睛盯着江涉手里提着的那个昏厥的人。

    “你想干什么,快点放了她!”

    江涉没有回答,而是抬手摘下了帽子,微微一笑,问他,“你认识我吗?”

    沐景明盯着那张从未见过的脸,语气不耐,“从未见过。”

    江涉对他的回答却仿佛有所感知,他轻轻点头,“你确实不会记得,你是如何在朝云城墙上,刺穿了我的脊背,一剑将我的内丹剖出的。”他将手里提着的顾晚晚向上拉了拉,让她的脸露出来,“你也不会记得你是怎么跟这个女人联手杀了褚楼。”

    沐景明对他所说的话感到莫名的惊恐,且不说褚楼已死,就算没死,他和顾晚晚又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沐景明大喝。

    江涉依然笑着,语气轻松,“没关系,你不需要知道。”

    他自掌心凝结出一团黑色雾气,冲着顾晚晚的腰间袭去。

    “住手!”沐景明看出他的意图,心头狂跳,连忙呵止。

    江涉果然停下了动作,似乎十分好心情的样子,他嘴角勾起,瓷白的脸庞上一双黑眸濯濯发亮,虽然神情自然,但沐景明却从中看出一股阴郁诡谲来,看得他额间的青筋发抽,而后听见江涉的声音飘了过来,“怎么,你想用你的灵根换她的?”

    修士的灵根在腰后,与腹部丹田位置相衬,他想毁了顾晚晚的灵根,在她重伤的此刻,几乎就是要了她的命。

    他深吸一口气,思及自己身上还没有重伤,如果失去灵根,恐怕此生都无缘修行,但若是顾晚晚被毁了灵根,根本活不过今日。他心头仿佛有两个小人正在激烈的交战,站在对面的江涉却面色不变的看着他,似乎很享受他眼下这幅纠结痛苦的样子。

    半晌,沐景明向前一步,咬着牙根道,“放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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