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师爷的宅子是这十里八村中最为显眼的一处宅院了,一共三进,比曾员外的还多一进,布局方正,是他家祖上的京官老爷斥资建的,在这山青水秀的地方养老用,到如今一代不如一代,却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傅棉棉从小便对阿爹阿娘说,将来想建个像汤师爷家的大宅子,得卖多少花儿才能攒够钱啊。
她一路走着,一面环顾四下,想起第一回来这儿时,是汤师爷六十大寿,阿爹牵着她来拜寿的,一转眼阿爹已经不在,汤师爷胡子已经发白,她也从垂髫小儿长成大姑娘了,这院子还是老样子。
进了前厅坐下,傅棉棉不忘又朝廉蔚强调了一遍,让他不要开口,廉蔚听话地不吱声,站在她身后盯着她的后脑勺,跟个保镖似的。
不多时,一个花白胡子的老爷爷拄着拐杖出来,傅棉棉忙站起身,甜甜地唤了一声:“汤师爷早,给您问安了!”
老人家坐下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傅家丫头真是出落得亭亭玉立了,你哥和你阿娘呢?怎就让你一个人乱跑?”
傅棉棉坐回去笑道:“哥哥和阿娘下田忙着呢,我如今都十六了,自然也该操心些事儿,帮他们分担分担。”
汤师爷瞄了一眼她身后那个陌生人:“这位是谁啊?怎么是个生面孔?”
傅棉棉冲他笑了笑:“是我家一个远房亲戚,师爷别管他。”
汤师爷疑心的目光在那男子的脸上扫了两眼,便回到那丫头身上:“傅家几世的福气修到你这女娃身上了,生得一副好模样,赶明儿嫁个好人家,便算是帮上你阿娘了,无事少抛头露面的好。”
傅棉棉嘴角抽了抽,她深知汤师爷是个老学究,清正是真的,古板也是真的,也不跟他辩驳,只是应下这话,便直入主题:“我今日抛头露面,自然是有要事,才找上师爷您的,前几日哥哥租借了您家的马儿,帮上大忙了,我替哥哥当面跟您道声谢!”
汤师爷眯起的浑浊眼睛睁了睁:“就为这?你这小丫头别学你阿爹那一套,有话快说!”
他手里的拐杖在地上敲了敲,吓得傅棉棉捏了捏自己的衣角,只得重新说:“其实今儿来是为了买师爷手上的一亩田。”
汤师爷方才听管家提过了,听见她这话也不惊讶:“听说前几天你跟你哥哥去京城了?京城,天子脚下贵胄满街,危机四伏却也是遍地黄金,你们这是赚大钱了吧,前两年还穷得叮当响,如今就想买地?”
傅棉棉嘿嘿笑了笑:“赚是赚了一点,哪称得上大钱?若真有了大钱,怎会还想着种地呢?”
汤师爷难得的笑了一下:“这么多田地,你偏偏看中了村东头挨着塘子的那一亩,眼光倒是不错,只是管家也该劝过你,我已经十几年没动过田产了。”
“汤师爷,这再过一个月就好栽秧了,您若实在不肯卖,得让底下佃农们多上些心,我瞧着那地是好,可惜浪费了,去年那雨水日头多争气啊,偏偏那块田上杂草都齐膝高了,看得我心疼。”
她说的都是实话,汤师爷家的几个小辈挥霍成性,听说前年他就涨了佃农的租金,致使有些人索性另谋生计,田地少了人照看,收成也不如往年,如此循环,好好的田也荒废了。
汤师爷虽然年事已高,但耳聪目明,对这些事自然知道,却也不松口:“你这丫头,又不是你家的地,有什么好心疼的?”
傅棉棉却振振有词:“阿爹从前常教导我跟哥哥,说‘地是刮金板,人勤地不懒’,您的那块地在我看来是极厚的一层金子,您却任它付之东流,能不心疼吗?”
汤师爷忍俊不禁,笑得咳了咳:“你不怕这么一说,我更不卖了,多雇几个长工好好种不就得了?”
“师爷最会算账,如今粮价下跌,一亩田再怎么肥也就只能出一石二三斗粮食,卖出去两贯钱顶天了,还不如直接卖给我,价格好商量。”
汤师爷捋了捋胡须,盯着她打量:“怎么?你不打算用那亩田种稻谷?”
傅棉棉也没打算瞒他:“是啊,我家人口少,自家那亩田划了半边种稻谷,粮食已囤进了米窠,足够了,这次想买田地,主要是想多种些花。”
汤师爷摇摇头,不是很赞同:“卖花能比粮食更赚钱?我不信,若真是如此,你们家种了这么些年的花,不是早该发财了么?”
诚然,上辈子傅棉棉与哥哥阿娘哼哧哼哧地种花,确实没赚多少钱,仅够温饱罢了。
毕竟那新鲜的花刚开便被烟州城里相熟的商人定下了,直接驾车来运,阿娘只知道阿爹从前便是这样营生的,也从没想起过问问这花拿去做什么用,只是觉得一朵月季一文钱、一朵芍药三文钱、一朵茶花五文钱的价格,十分欣慰了。
然而傅棉棉上辈子进了京城见了世面,方知富贵人家对花儿的需求那么大,花能入膳、能做脂粉,插瓶若插得好看,又是另一种价格了。
她在京城看得越多,心中便越是气——那商人还自称是她阿爹的老熟人,坑害蒙骗他们孤儿寡母一家毫不手软,她悉心将花养得朵朵饱满红艳,卖相色泽俱佳,他却将价压成那样,白赚了他们多少年的辛苦钱。
这辈子她不再是两眼一抹黑的乡巴佬了,她辛辛苦苦种出来的花,决不许那些黑心商人赚差价!
“师爷就当是我在赌吧,即便赌输了也是我自己吃亏,您今日若愿意卖,买田的钱一个铜板子儿不少您的!”
汤师爷看着这个小丫头亮晶晶的眸子,莫名地想起了她的阿爹,虽然这丫头长得跟下凡仙女儿似的,和他们夫妻俩一个都不像,但这精神头、说话腔调,倒是十足十的一家子。
“你这样子,让我想到你阿爹当初四处筹钱进京考试的时候了。”
他眯起眼眸回忆了一番,有些惋惜地摇摇头:“也好,你跟你哥哥都像他,没什么心眼,以后老老实实种田,总能吃饱穿暖……”
傅棉棉见状,觉得差不多了:“那师爷看多少钱合适?”
汤师爷知道他们家孤儿寡母的,儿子还没成亲,想了想便道:“三十两,拿得出来?”
傅棉棉心一松,立马点头:“拿得出来!”
汤师爷这便让管家去取那亩田的地契,管家一边拿了地契来,一边道:“老爷,孙少爷刚刚回来了,说是来乡下清闲两天,陪陪您老人家。”
汤师爷一边查看地契,一边拧起眉头:“他这个混小子,八成是银子又花完了怕被他老子打,回来不就是想打鸟摸鱼玩吗?还陪我,不气我就算好的了!”
他说着说着,自己又咳了起来,一边咳着一边叫人备好笔墨写新契,傅棉棉见状:“师爷别着急,我今儿也没旁的事了,您慢慢来。”
汤师爷抬头看了眼这个懂事的小姑娘,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傅家小丫头,你是不是还没许人家?”
“啊?”
傅棉棉不知怎么好端端的扯到了她的终身大事上,只好老实地点点头。
汤师爷翘了翘胡须,也不知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拿笔尖指了指她:“若你来当我家的孙媳妇儿,那田地我便当聘礼送给你家好了,还收什么钱?”
“啊???”
傅棉棉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便听见身后一声大动静:“咳——哼!”
她几度受惊,抚了抚胸口回头望去:“不是让你别开口吗?”不知道的还当你刚才险些呛死呢。
廉蔚背着手没看她,眼神乱飘:“我没开口啊,嗓子不太舒服。”
汤师爷望向她身后的这个男子,思忖了片刻,像是悟出了些什么,正要开口问,便听一个清朗高亢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爷爷,今日有客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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