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时分,京城相府中,林秋芙醒来漱口梳洗,察觉前几日的不适已经消祛得差不多了,只是还有些畏寒,多穿几层衣裳就是了。
丫鬟端来一碗黑乎乎的药汁,尚未进门,林秋芙便闻见那隐约的味道,不满地蹙起秀眉:“我已经痊愈了,还熬这个来干什么?”
丫鬟有些为难,小心翼翼劝道:“小姐,夫人吩咐了,这药得连用七日方可将病根拔除。”
林秋芙本就是腹中空空,一闻那个药味苦得险些泛酸水,忙撇过头去:“不喝,拿下去。”
“芙儿,你何时这样任性了?”
林秋芙一听母亲的声音,只好将脸上的不耐烦收起来,起身行礼:“娘,您看我歇了两日,不是气色大好了么?这药实在太苦了。”
丞相夫人缪氏冷笑一声:“这还未进东宫,你便已松懈怠慢了下来,要知道惦记那个位置的不光我们一家,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养好身子怎么行?”
林秋芙到底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女,纵使母亲这么说,她也不愿再碰那苦口的药,低头只管一言不发。
缪氏见状,有了丝愠色:“芙儿,你从小最听娘的话,怎么如今竟也忤逆不从了?是不是仗着快要成为太子妃,从此可以不将娘放在眼里了?”
林秋芙一听,心中那股子恐惧又升腾了起来,她从小最怕的事不是父亲的忽视、也不是弟弟们的欺负,而是母亲毫无征兆的歇斯底里。
她心疼她的母亲,同时也害怕她近乎疯狂的控制,只是这害怕并没有让她远离,反而让她愈发依赖。
她从小严格按照母亲的教诲,成为母亲想要的样子,曾经辛苦得坚持不了时,她也暗暗埋怨过母亲,可事实证明母亲不是在害她,而是在帮她,她因此成了京城万众瞩目的闺秀典范,无数贵族的娶妻标准,更一跃登上东宫这根梧桐枝,马上就要成为凤凰。
母亲只是将她苦痛的经验总结起来,让女儿不再重蹈覆辙罢了,林秋芙对这等爱的鞭笞习以为常,甚至已经能做到在鞭子落下之前,事先讨好:
“娘,女儿知错了,这就喝。”
她捧起药碗,屏住呼吸一口气喝了个干净,极力抑制胃里的翻腾,抚着胸口将药汁全咽了下去。
缪氏一改神色,慈爱的笑容重新浮现出来:“这才是娘的乖女儿,这风寒可大可小,若是留下什么后遗之症传给下一代,那多麻烦?你可是将来生下东宫嫡长子的人,顺利的话,他还会成为天子,这延续天家血脉的事,马虎得了吗?”
林秋芙点点头,拿绢帕揩了揩眼里苦出来的泪花,有些懊悔:“娘说得是,太子总归要有三宫六院的,我将来的儿子才是最大的指望,方才的确是女儿任性了。”
缪氏对女儿如此觉悟十分赞赏,拉着她在一旁坐下:“你能这么想是最好,母亲也是你这个年纪过来的,哪能不知少女的想法?太子是人中龙凤,你对他生出几分爱意再正常不过,只是切莫因此乱了方寸。待坐稳了太子妃的位置,生下嫡长子,博得了他的信任,再多莺莺燕燕又有何妨?越不过你去。”
听到这些,林秋芙一合上眼仿佛已经能想象到未来在东宫如鱼得水的生活,只是一想起太子身边会拥着其他女人,她心中犹有微微刺痛。
缪氏见女儿情绪尚佳,摆手让丫鬟下去备早膳,一边道:“方才,府上得了容大学士的拜帖,说是今日午后携女登门,应该是为了上次落水一事致歉。”
林秋芙一惊,脸上却是沉静:“太子呢?”
“太子自然也会来,那容家小姐从小与太子相识,有些情分在,届时必定会装作无辜。你好好想想,如何利用这次机会,让太子多怜惜你几分,再厌恶上容家。”
林秋芙想起上次太子犹犹豫豫的样子,心往下一沉,仿佛落入冰窖:“娘,我觉得……太子根本不在乎我。”
缪氏看着这个自己亲手养大的女儿,她在想什么一料便知:“你是想让太子为你杀了容家小姐,还是灭了他家满门呐?”
“我……”
缪氏苦笑一声:“曾经娘也像你一样天真,以为男人爱一个女人,便该为她上刀山下火海,如今才明白,那恰恰是无能的男人才做得出来的事,你要记得,越是厉害的男人,越不会为儿女情长所左右。”
林秋芙自小养在闺中,根本没与男子深交过,对母亲的话自然深信不疑,仔细听着。
“他当初亲自定下你为妻,如今又为你出头,让恩师登门致歉,足以可见对你的用心,而且那容家小姐不是一直想与你争太子妃的位置么?经此一事,她在太子心中便永远亏欠了你,你要好好把握,而不是带着一身怨气,惹太子不悦。”
林秋芙长叹了口气,反复压下心里的那一丝委屈和酸涩:“女儿明白了。”
·
对庄稼人来说,春天的雨每一滴都如油般珍贵,烟州夜里下了一场春雨,早晨起来,山间雾气浓郁,跟一片仙境似的。
傅棉棉今日要去看田地,挑块合适的买了,趁春季未过,赶紧开耕种起来。俗语说,买田看塘,讨女看娘,这田要傍水,干旱时引河水灌溉,内涝时将水往河里排,十分便利。
其实她很早就看上村东头的那一块肥田,依傍着河塘,河塘里全是山谷里来的活水,里头的鱼虾年年个顶个的大,一看就是好水养出来的,那田里长出来的秧苗,也比其他田里瞧着更壮些,若说唯一的缺点,那便是杂草也易生,要比其他田多上些心,否则产量也不见得多乐观。
那田归汤师爷所有,就是她与哥哥租马的那户人家,汤师爷年轻时在烟州衙门里当主簿,为人清正,却也固执,如今老了退休,回乡休养几年,脾气却更甚,因几个小的不大争气,功名考不上,只管在烟州城里玩乐,他便将手上地产握得更紧了些,不容他们变卖挥霍。
要从他手上买地,那还是件难事。
她带着个不论如何非要跟着她的“跟屁虫”,敲响了汤家的门,丫鬟帮她传话,找来了管家,管家一听来意,有些惊讶:“傅家姑娘,你知道我家老爷不缺钱,这地若是问价,那价可不低呀!”
傅棉棉笑道:“我知道,就劳烦管家带个话儿,帮我问问,价格好说。”
管家上下打量了这个小姑娘两眼,摇摇头:“我也不拿你寻开心,让你白等一场,老实劝你还是打消了念头吧,我家老爷你是知道的,如今又不缺银子用,卖地干什么?”
傅棉棉对这位温和的老管家也报以耐心,嘴甜道:“阿叔,您就帮我带个话儿吧,何况先前租了汤师爷家的马,我还没向汤师爷当面道声谢呢。”
管家也不再劝阻,只道老爷起得晚,让他们进门房坐着等会儿。
坐下后,狭窄的门房小屋只剩他们俩,两人干坐了一会儿,廉蔚看向她:“那块田多少钱?”
傅棉棉估算了算:“二三十两银子差不多了,只是汤师爷不想卖,难免会出高价让我知难而退,我已做好了五十两的预算,今儿势必要买成的。”
廉蔚扬了扬眉梢,低头开始掏他的钱袋,傅棉棉眼尖,喝住他:“我有钱!”
正在此时,门边一个小厮的脑袋探出来,盯着傅棉棉看:“管家让两位进前厅,老爷起身了,马上就到。”
傅棉棉想到自己刚才那话口气太狂,唯恐被小厮听去误会乱传,假装扯起嗓门补救:“我有闲,自然要来拜见汤师爷,他老人家可好了,从前还送我阿爹字帖呢。”
廉蔚没跟上她的思路:“你方才还说他会坐地起价,不见得有多好吧。”
傅棉棉生怕被小厮听了去,忙拿手肘捅了捅他,隐隐有怒意:“你在这儿坐着等我,别跟进去。”
她待会儿可是要跟汤师爷打感情牌的,这廉公子自从中了毒,起先还有些认生,后来一反从前端持自矜的寡言模样,大概不仅失了忆,嘴上把门的也一并没了。
若是被他误了事,恼他又恼不得,她自己不得气坏了?
她交代完正要走,束腰带一紧,回头一看竟是被他扯住了,她忙扯回来护住,压低了声音瞪他:“你干嘛?!”
“大婶说了让我跟着你的。”
原来今日早上阿娘和哥哥下地除草,自然不会带他这个细皮嫩肉的大少爷去,便让傅棉棉照看着些,别让他一个脑袋空空的贵公子在这郊野村庄走丢了。
眼看见他这么一副无依无靠的孤单样子,她无奈地叹了口气,毕竟心中愧疚还在呢,没因为他的屡屡呛声与戏弄而消失。
于是她故意板起脸:“那你待会儿不许开口,成不成?”
“成。”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