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谢梦槐番外:檐上雪(二)

    那以后我继续麻木地顺从地遵从着阿耶的遗志,虽说我身子残了, 却依旧如以往一样事事恪守教导训诫, 做着循规蹈矩的谢家儿郎。

    虽说那些戒律信条从未有一日真正住到过我心里, 但我一直不知要怎么活下去, 我的心里, 渐渐地没有了爱, 也没有了恨。

    我甚至不知道该去恨谁,恨李家吗,这只是权力博弈的失败罢了;恨阿耶阿娘吗,可是他们生养了我,我又有什么资格来恨呢。

    我为了不被郑姝追究出了宫,碾转沦落到了周云放手里,他在街头侮辱我,我心里毫无波澜,比这更难堪的羞辱我也不是没见过, 现在我内心平和的就若一面镜子, 周云放今日如此猖狂, 反正日后我定要他惨死我手里,现在嚣张嚣张又有什么打紧的。

    我垂着头心思恍惚地接受着他的羞辱,却在这时,她出现了。

    我看过这么多年的算计人心,一眼便看出了她是另有目的,这么小小的人儿,看似清澈的眼眸里却沉淀着自己的计较, 我觉得有意思,而且看她穿着华贵的模样一定出身富贵,我顺从地反牵住了她的手,她的手心暖暖的,带着一种小女孩特有的绵软。

    我甚至感觉到了她小手心里薄薄的汗意,她仰起头,精雕玉琢的小脸笑起来像个妖精:“哥哥以后就是我的人了。”

    她看起来真美好,虽然没有同龄小女孩的那种单纯懵懂,却自有一种天真混合着成熟的浅浅泽光,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即使知道她是在利用我,我也甘之如饴,她笑起来实在是太甜了,甜到我无法抗拒。

    我也注意到了端王看她的眼神,他双眼浑浊,看向她的眼神里有一种令人的恶心的色意,我握紧了衣袖里的核桃,最后还是将核桃慢慢松开,现在人太多了…我不想牵连到她,但端王此人,我必杀无疑。

    就这样我慢慢地陪着她长大,看着她从一个粉雕玉琢的女童长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她能看懂我所有不为人知的伤痛和隐秘心事,她待我很亲近,这亲近程度甚至超过了世间众人亲厚的范畴,她时常无所顾忌地将我叫到房里同她一起用膳,一起看书,她丝毫不避讳地光着一双玉白的脚丫,拉着我的手臂与我说这说那。

    一开始,我还提醒她做的不对,她却说在他们那里这都是正常的,我不明白她一个长安城的大家娘子怎么会说出这种话,但她神色亲昵却自然,渐渐地我也依赖上了她的亲近,在我以往的生命里,从未有人这样对过我,他们只会冷漠若冰地告诉我怎样做,而从没有人愿意真正地亲近我,给我暖意。

    我活得一直孤独落寞,但在她这里,却让我找到了那种唤名温暖的东西,她聪慧又懒散,通晓人情世故却依旧澄澈干净,她的想法跳脱,看起来根本不像是这个朝代的人,但我从来没问过为什么,我喜欢在她身边的时光,只要能在她身边,我就觉得很知足。

    我也开始慢慢为自己筹划,我换掉谢家隐在暗处的势力,将他们收服,让他们完全听令于我。以前我不在意这些,是因为我根本没有争权夺势之心。

    可现在…我有了想要守护的人。

    但随着她一天天长大,我发现我心里的不甘也越来越浓,我无数次在昏暗的油灯下解开衣衫,满面羞愧地看着自己残破的身体…我也开始有了奢望,像我这样的人,竟也开始有了奢望…

    可是,我一点法子都没有,她虽然对我好,但我一直清楚那不是男女之情。原本我只想像亲人,像哥哥一样陪在她身边一辈子,然而后来我心里越来越不甘,尤其是想到她日后会有夫君,会有自己的孩子,我就心痛如绞,难受的不可自抑。

    可我有什么资格。

    爱而不得,要有多么痛。

    然后她就再次重逢了她的少年。

    我在安庐跟她一起待了六年,这六年时间里我从未听她提起过李卓洛此人,但当时在渡头重逢,我就看出了他们于彼此之间的非比寻常。

    我没想到当年我放走的那个少年,如今会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在我面前,他剑眉入鬓,眸似星月,身骑在高头大马上居高临下地朝我和杳杳看来,神态带着一种惯有的高傲和轻蔑,我一眼就认出了他,他却看都未看我一眼,直直地将炙热的目光投向了杳杳。

    在他身后跟着无数疯狂尖叫的小娘子,他在那些尖叫和鲜花中宛若天神一般从天而降,可他眼中却只有她一人,他的眸光冷酷,然而里面却蕴藏了似有若无的柔情。

    曾经那个哭着鼻子倔强地抹着眼泪出宫的小孩子,他长大了。

    他直接将她劫掠上马,有力的大手攥紧她柔软的腰肢,好似风光无限的豪杰和他马背上的倾城美人,我看着他们俩一点点行远,心头竟是一种从未有过撕裂般的痛。

    这些年来的相处中,我早已习惯了将自己与她绑在一起,然而这一刻,我无比清晰地意识到,我要失去她了。

    而失去她的这种痛,痛的我几乎无法承受。

    但怎么可能呢,我只是一个连床笫之欢都不能拥有的阉人,虽然衣着体面地活着,然而身为男人的东西却都没有了。

    这么些年我早已麻木,在这世间险恶的人心权谋中,我不觉得自己如何卑微,然而这一刻,在这个曾经瑟瑟如今却昂首骄傲的少年面前,我头一次生出了这么强烈的自卑。

    后来杳杳曾问我是否恨李卓洛,因为李卓洛的祖父曾屠戮了谢家满门,其实我是不恨的,当年谢家不过是在权势的角逐中败了。

    但我对李卓洛的恨意,是从他骑在高头大马上朝我和杳杳看过来开始的,从未有一刻比那一刻令我更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残缺。

    那一刻我甚至想,成王败寇,若是当年谢家胜了,那我是不是也可以...像李卓洛一样随心所欲地拥抱她。

    出于私心,在宫变那日我没有阻拦她丢弃李卓洛,尽管我知道这会让李卓洛恨上她,但是我真的太想太想...跟她一起走了。

    我贪恋着所有来自于她的温暖,以致于都失却了理智。

    李卓洛那日受了伤,但其实我也伤得很重,我骗她说那不是我身上的血,但在重重侍卫包围中要杀端王又哪里有那么容易。

    但我实在不能再忍受端王活在这个世上,当年在安庐我放了他一马,可他今日又用那般眼神看她,而且我还知道,他在宫宴后想要对她下药想玷辱她,若是容这种东西活着,以后不知还要想出什么阴险的法子害她。

    就算他已经失去了害她的能力,单是他对她龌龊恶心的心思,我都不能容忍他继续活在这世上。

    那两年我心里愈发暴戾,自从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永远只能爱而不得后,我愈发地如同一个性情扭曲的变态一般残酷决绝。

    我不顾及后果地截住了在侍卫护送下欲要逃走的端王,那日我没有蒙面,手持长剑神情阴戾地出现在他面前,我知道自己的样子一定很可怕,我在端王惊恐的瞳仁里看到了自己持着长剑的嗜血倒影,那日我杀了端王,还杀光了所有保护端王的侍卫,我浑身痛得快要散架,是去见她的意志支撑着我握着剑重新站了起来,我强撑着去见她,结果就看到一把长刀朝她砍来,那一刻我吓得神智模糊,不顾重重刀光剑影就朝她奔去...

    然而我离她实在是太远了,我心神剧颤,顾不得很多长矛短刀朝我砍来,就在这一刻我看见李卓洛出现在她背后,因为时间不够,他只好搂住她生生替她挨了这一下,少年神情凶戾,反手就掐住那士兵的脖子将之掐死,而后调整好自己脸上的神情迎向她,一点都看不出刚刚受了重伤。

    那一刻我就知道,他也是肯为了她不要命的人。

    这让我更加自惭形秽,所以我没拦着她...

    那时我痛得也快支撑不住了,回府后她走后我扒开衣裳,看见自己肩下的伤口深可见骨,若是再偏上一点我或许就没了命...

    我独自给自己撒上伤药,伤药撒到伤口痛得我头皮发麻,我在床榻上蜷成一团,周围的一切都变成了恍恍惚惚的模糊光影,我用了好久眼前的黑暗才渐渐散去,我看着手里的伤药,有些凄苦地弯起了唇角。自从身子残后,我就再也没叫别人近身伺候着,可现在这种时刻,我多希望...她能陪在我身边,可是我不能,在她面前保留作为一个完整人的体面,或许是能最后给自己的仅有的尊严。

    只是我没想到,仅仅是这一次私心,就造成了他们之间这么深的隔阂和怨恨,她依照律法被李卓洛无情下狱,在狱中受了折磨,从此身子更加孱弱。

    我悔不当初,若是能重来,我宁可自己死掉,也要逼她选择李卓洛。

    作者有话要说:小谢和洛儿都是能单手弹核桃杀人,反手掐死人的孩子~~

    表面孱弱(并不)内心残暴的美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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