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得知她命格有劫,就笃定了主意用自己的方式帮她渡劫, 旁人都道我怜悯, 都道我愿意为她牺牲, 其实我不是牺牲, 我只是来成全我自己。
元音大师说她不是这个时空的人, 以往她的所有奇怪行为突然就有了解释, 为什么她行为不同于常人,为什么她观念如此奇怪,为什么她会肆无忌惮地亲近我,为什么她年纪小小却能洞察世事,得知我心底的阴影和软弱。
我不知她到底来自于何处,或许她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救赎我。
元音大师说她搅乱了原本每个人既定的命数,这对旁人来说或许是坏事,但对我来说却是好事, 这给了我可乘之机, 改变了原有的事态轨迹, 在逐鹿之争中,我未必没有胜算。
他说我的命格宏图招展,将来可位极人臣,权倾朝野,听到这话我勾了勾唇角,若是这话被阿耶阿娘听到,他们一定很高兴, 一定会要我不顾一切地去夺取这一切。
可他们却不知道,这个表面上对他们言听计从的谢梦槐早就变了,他们早些年的言规厉罚并没有住进我心里,我表面上顺从,其实一直埋了一身逆骨,以前我只是不知道去做什么,所以一味地隐忍顺从,可现在我却像是突然找到了中点,找到了愿意为之不懈努力持之以恒的人。
谢家大概也没想到,会出我这么一个大逆不道的子孙。
儿时我课业总是完成的最好的一个,在我五岁以后,便再也没受过罚,而谢家其他小辈们都特别羡慕我。
尤记少时的我一脸淡然地穿过回廊,总看到家中的堂兄弟们跪在屋檐下,冻得小脸青紫,膝盖不住颤抖,那时长安多雪,寒风一吹房檐上积雪抖落,落在我那些堂兄弟的眉梢眼角,我看着他们将艳慕的目光投向我,我却面上毫无波澜,因为谢家家训要戒骄戒躁,不可在任何时候露出得意之色。
我面无表情地穿过回廊,雪白的衣角拂过金丝楠木的扶廊,堂兄弟们的背影也渐渐背我而远,我却在长廊尽头悄然回过头来,看他们趁人不注意相互将手伸到对方袖子里取暖,虽然冻得哆嗦但却隐隐能听到孩童们依稀的低低笑声。
像极了美好真实的人间。
后来她将小手递给我,我才知道,原来真的有温暖可以抵御寒冷,可以忘却世间的冰冷与凄苦。
我的堂兄弟们后来都受不了磨难死的死,病的病,唯独我顽固屈辱地活了下来,然而我眼前却时常想起他们相互取暖的场景。
我想...那时那个小小的谢梦槐,也是曾真心实意地羡慕过他们的吧。
谢家是有积蓄多年的宝藏,但我对钱财却燃不起丝毫兴趣,在擒了黄老贼后我见了李卓洛,他看着我的眼神几许复杂,然而却没了先前的防备和厌弃,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神色越来越从容平和,再也不复当初那个满脸躁怒的少年。
我知道这不是因为年龄改变了他,而是她改变了他。
我主动对他提及财宝之事,这钱历经谢家几代,其实来的并不干净,李卓洛并不稀罕谢家的财宝,说这钱是谢家主上积累下来的,不论干净与否,都跟他没什么关系。
我看着这个孤傲清高的少年帝王,虽说他身上有些东西已经变了,然而却有些东西,是怎么也变不了的,也许...杳杳就喜欢上了他这一点。
“我将杳杳当妹妹看待,如今她孑然一身嫁给你,这就当做是给她的嫁妆好了。”
“她是我的妻子,不需要你们谢家的嫁妆,”李卓洛依旧拒绝,“我自会好好对她,就算什么都没有我也会好好对她,谢郎君,你为她付出很多,你的心意我都知晓,这钱财,就不必了。”
“我一个注定没有后的人,要这些钱财有什么用。”我平静地看向他,“你就不担心吗,我拿着这些钱财,有朝一日招兵买马,篡谋你的江山,就算不能成功,也会跟你造成很大的困扰。”
“我若镇日提心吊胆,如今也就不配坐在这个位置上,”少年依旧孤傲不逊,“不论你哪一日来反对我,我都等着,我不怕。”
“就当是我送给杳杳的心意,虽然你不在乎,但我希望她能永远拥有挺直腰杆,不受任何人欺负的权力。”
我不再说什么,不论再怎么释然,如今见到他我仍然觉得心里不舒服,也许因为他是胜者,也许因为…他拥有我永远无法企及的人生。
我的身体却每日况下,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会有什么后果,我渐渐闭门不出,伏在案头上摊开雪白的宣纸写信,有时我遥望着窗外挺直俊秀的青竹,心里面想着我这一生,这一生虽然处处不如意,也称不上是圆满,但我觉得…没什么遗憾。
我的呕血之症愈见严重,然而我却不愿去找大夫诊治,我自己就精通医术,我知道自己的身体怎样,我也不想去挣扎什么,只是叹息能陪在她身边的日子,终究还是太少了。
我伏在案头写着写着,胸口就一阵难受,凄艳的鲜血喷涌而出,瞬间染红了白的纸黑的字。
侍从竹沥匆匆跑进来,替我擦干净嘴角的血迹,语气急切地说道:“郎君,你这几日呕血之症愈重,现在应卧床歇息,就不要再劳累了。”
我看了竹沥一眼,将手下的宣纸缓缓摊平,窗外的青竹迎风招展,我将目光放远,轻声开口:“若是我走了,不要叫她知道,将我这些信每半年寄给她一封,我写了各地的奇闻异事,风土人情,她会喜欢的。”
竹沥愣了一下,忍不住哭了出来:“郎君,您不要这样想,您一定会好好活下去的…”
竹沥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爱哭了,我轻轻叹了一口气,有什么可哭的呢,后来的人生我本来就是捡来的,我活得…已经够快乐了。
我刚想安慰他两句,可突然胸口一塞,眼前随即一黑,随后我就没了意识,之后我似乎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我梦见自己回到了谢家,看见谢家绘陶彩的屋檐壁画,檐下垂下一串金铃,被风一吹发出簌簌的清脆声响,这串金铃是我唯一钟爱的谢家的东西,它不同于冰冷华丽的谢家,是谢家一丝不苟的装潢中唯一的生气。
后来,后来呢,后来阿耶说这串金铃是糜乐之音,命人将金铃拆除了。
我看见幼年的自己身披狐裘,面无表情地站在长廊底下,儿时的我小脸冻得通红,眉间的一颗朱砂痣嫣红鲜艳,可是我现在再看那时的我,却轻而易举地从那不符合那个年龄的镇定里,看到了被笨拙藏起的茫然和慌乱。
儿时的我不知何处去,长廊那端便是谢家的学堂,学堂里的每个先生都会夸赞我,然而那却是我最讨厌去的地方。
我看着儿时的我就这么茫然怔忡地站在长廊下,似乎不知要往何处去。就在这时,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传来,小娘子身穿云霏妆花襦裙,头上扎着两个黑亮的小揪揪,从长廊另一头走过来,她看见我,站定脚步,伸出玉藕似的胳膊冲我大力招了招手。
“玉奴,过来。”
我看见年少时的我舒展开眉头,轻轻勾起唇角对着小娘子一笑。
若是我们能早相遇几年多好。
若是我们相遇在我没变成这个样子之前…多好。
我们都出身于大魏望族,若是不错过这几年,也许我们会是长安城最天造地设的一对。
…
我醒来时,在昏暗的光线里却看见了男子冷峻优美的侧脸,我慢慢坐起身子,在傍晚的昏暗中看向他。
李卓洛朝我回过头,这一刻我有些恍惚,渐渐将他与印象中那个小男孩重合起来,他长大了,也足以能够保护她。
“你…是为了杳杳?”
我只听了一句就明白他知道了,我的表情依旧淡漠,将目光转开什么都没说。
“你放心,”
和我单独相处,李卓洛也有些别扭,他转开眼,看向摆在案上的一个素白釉花瓶。
“你能救她,我也能救你,不会让你死的。”
我转脸看向他,他的眉目英毅俊美,鼻梁挺直薄唇凉削,这似乎是我们之间第一次心平气和地好好说话。
最早的时候他还是个小孩子,我们未曾说过话,后来…他以帝王之姿强势霸道地出现在我和杳杳面前,看我的神色里总是充斥着冷漠敌意,从未这样认真地讲过话。
“不必。我本也不是为了你。”
“我也不是为了你,”李卓洛也语气生硬冷漠,“我只是不想叫杳杳伤心,她很…在意你。”
我又记起了宫变那日,美丽的女子悲戚着将小孩子推出去,小孩的手徒劳地在半空中伸着,在一声声撕心裂肺中被送出了宫门,那女人看向孩子的眼神苍凉悲戚,却深深朝我鞠了个躬。
“多谢郎君,救了我孩子的命,若是这孩子能平安长大,一定叫他报答您。”
女人说完这句话,就在火光和厮杀声中转身离去,她走向的是一条必死无疑的不归路,可她没有犹豫。
若是还能再见到她,我真想告诉她,你的孩子他长得很好,不但成就了帝王霸业替你报了仇,还有了心爱的女人和孩子,他…很幸福。
李卓洛见我不说话,又语气坚硬地补了一句。
“我,一定不会叫你死的。你也不能放弃。”
半晌,我才朝他轻轻点了点头。
在这一刻我突然释然了。
只是。
若有来生。
可否让我与她早相遇几年,让我完整地,干净地。
与她遇见。
若是那样,我一定会尽我全力去追求争取,而不是像今生一样,只能没有选择地一昧后退。
那我期待来生。
作者有话要说:小谢的番外完啦,觉得最后和洛儿的这段还挺有爱的,接下来可能是男女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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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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