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上午,何妍如往常一样准时八点到达学校。
她刚刚将车子停放好,正欲下车离开时,就感觉一片阴影笼罩着她。
何妍还以为是变天了,皱着眉下意识便往窗外看,却发现并不是天气阴沉了下来,而是车窗外立着一个魁梧高大的男人挡住了她面前的阳光。待她定睛一看,竟发现来人是许久不见的阿江。
何妍措手不及的下了车,先是往四周看了看,又是瞟了一眼他的身后,确定他是只身一人前来后,这才礼貌又疑惑的问道,“阿江,你来找我做什么?”
何妍一边问着,一边打量着他,见他面色沉痛,胡子拉碴,不由得有些诧异。
她从未见过阿江这副模样。印象中的他从来都是寡言少语不苟言笑,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令他以这样一副颓废狼狈的模样出现在她的面前?
其实就在她内心跳出这个疑问的下一秒,她就已经猜到了答案——是傅慎行,那个真正的傅慎行走了……
想到这,何妍心里咯噔了一下,有些站不稳似的扶着自己的车子,小心翼翼的问道,“是不是傅先生……”
后面的话,像是卡在她的喉咙中,怎么也说不出口。
闻言,阿江眼圈有些发红,他点点头,这才开口,“何小姐,今天是傅先生的出殡的日子……你能去送送他吗?”
饶是她早就知道傅慎行活不了多久,可当真正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的心还是狠狠的揪着疼了一下。
那张温润如玉却也深沉傲然的面容即刻浮现在她脑海中,久久不散。
何妍还记得那天在醉今朝的露台上,她不经意的听到了他与阿江的谈话。
他说他羡慕沈知节,羡慕他有一个好身体,羡慕他活得肆意又张扬。
她当时并未有太多触动,可如今想来,倒是后知后觉,令人唏嘘不已。
原是足智多谋的谦谦君子,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无奈天意弄人,造化是非。
这种疼痛虽不及梁远泽死时那般暗无天日的绝望,可却也是扼腕长叹的惋惜。
“我与傅先生也算是不打不相识的缘份,他的葬礼,我本应该参加……只是……”何妍面色沉重,欲言又止。
阿江皱眉,语气执着,“何小姐,请你一定要去。”
看他如此坚定,何妍有些不解的问,“阿江,傅先生的离去我很难受……可是为什么我一定要去?”
阿江眼圈红红的,咬了咬牙半天才开口,“何小姐,其实这件事是我自作主张来告诉你的。因为我觉得……何小姐如果去送傅先生最后一程,他会很高兴的。”
何妍不是傻子,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她再怎么不懂也该懂了。
她忽然想起了那晚在露台上的那两个令她措手不及的拥抱。
第一个拥抱,强制霸道,是在给她挡风。
第二个拥抱,温柔决绝,却是与她道别。
只是当时的她并不知道,这一别,竟就是永远。
何妍难受的有些窒息,她闭上眼,深呼吸一口气,这才缓缓睁眼,声音暗哑的说道,“阿江,不是我不想去……我只是怕见到沈知节。”
听到她的顾虑,阿江连忙说道,“何小姐放心,沈先生一向与傅先生不合,又怎么会来参加他的葬礼。”
何妍这才稍微安下心的点点头,看了看自己的着装,正好今日她身着一条黑色衣裙,严肃大方不会失了礼节,于是和阿江说道,“走吧,我跟你一起去。”
一路上,她与阿江皆是沉默。
等何妍看清这个车子行驶的路线,竟是去往傅慎行的宅子时,她这才问道,“阿江,难道傅先生的墓地,在他生前居住的宅院那里吗?”
阿江回答,“是的。”
“那一片都是荒郊野岭,虽破旧,但傅先生向来喜静,想必是他自己要求葬在那的。”她淡淡的说道。
阿江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忍不住感叹,“何小姐,还是你懂傅先生。随之少爷知道傅先生的墓地在这儿,肺都快气炸了,一个劲儿的说这里风水不好,非要给傅先生重新选个好地段。幸好还是傅老先生出面阻止了,不然就差点违背傅先生的遗愿了。”
“傅先生去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可还安详?”她怔怔的发问。
阿江苦笑一下,难过的说道,“傅先生这大半年一直在吐血,说什么也不肯去医院,他说不喜欢那里压抑的气氛,也不喜欢消毒水的味道。”
“就在上个星期,他签下了匿名捐献□□的意向书之后,就一直卧病休养。直到前天晚上,我见他气色像是好了很多,还以为是傅先生善有善报,结果没想到只是回光返照,当晚他吃过药睡下后,就再也没有醒来……”
何妍垂眸,无声落下一滴泪。明明窗外艳阳高照,风和日丽,可她只觉得闷的慌。
阿江显然对这条路已经驾轻就熟,虽然路线蜿蜒曲折,可并未影响他的车速,不会儿便达到了目的地。
她接过阿江递来的孝花别在了自己胸前,便朝那块荒凉的墓地走了过去。
何妍待走近才发现,傅氏虽是名门贵族,可来参加葬礼的宾客却寥寥无几,甚至比梁远泽的葬礼还要冷清。
其中的原因她也不难猜到,因为这世界上还有另一个‘傅慎行’要活着,所以这场葬礼只能办得悄无声息。
想到这,她倒觉得自己此时的处境十分尴尬。
既然没有大肆举行,那就肯定也没有通知太多的亲朋好友前来吊唁。所以在场的宾客不是心腹就是至亲,可她又是以什么身份来给傅慎行吊唁呢?
何妍没有想太多,在看到傅慎行的墓碑时,她的目光就全然被吸引住了。
那墓碑是用的上好的花岗石,厚重坚实,纹理细腻,坚固耐磨,可以在百年后都保持光亮如新。
只是那碑面上平整光滑,竟一个字也没有雕刻。
何妍偏过头问道身后的阿江,声音不自觉的有些苍凉,“阿江,这个无字碑……也是傅先生的意思吗?”
虽说人死之后,他的前尘过往都随着尸身一起掩于黄土之下,再也不会知晓人间的事,可连墓碑上都不能留下自己的姓名,倒真让旁观者觉得心酸。
阿江缓缓的点了点头。
智者千虑,傅慎行应该是怕被人发现了这个刻着他名字的墓碑,造成一些不必要的麻烦,索性便不在人世间留下任何他的痕迹……
干净利落,豁达淡然,的确像他的处世风格。
在场这几个寥寥无几的宾客中,并不是她一个人在留意这个无字碑。
就在何妍内心正在默哀时,就听到傅随之那不悦的声音响起,“阿江,你给我过来。”
何妍这才留意到了傅随之。
他一向放浪不羁,平日穿的衣服也总是骚包至极的花花绿绿,可他今天却打扮得格外严肃得体,想必是很重视这场葬礼。
大概知道傅随之没憋什么好屁,阿江颇为头疼的走了过去,问道,“随少,您有何贵干?”
“阿江,既然我哥的名字不宜刻在碑上,那就把沈知节的名字给我刻上去,总比这光溜溜的白板要好吧。”傅随之不悦的吩咐道。
阿江自是不会这样做的,好言劝道,“随少,把活人的名字刻在墓碑上等同于在诅咒他,这样不太合适。”
“这有什么不合适的,既然身份调换了,就干脆换得彻底一些,以免叫别人起疑心不是吗?”傅随之嗤之以鼻的笑道,“阿江,以前我哥在的时候,你对我可是言听计从。果然,这人走茶凉,旧主刚死,就见风驶舵向着新主了。”
傅随之一贯嚣张跋扈还没脑子,何妍也不是现在才知道。只是闹也得挑个场合,眼下闹这么一出给谁看,沈知节又不在场,倒还扰了傅慎行的清净。
阿江无动于衷却也依旧恭敬的说道,“随少,请您不要打扰傅先生安息,您也知道,傅先生最不喜欢吵闹。”
傅随之冷哼了一声,“好吧,我不吵他,阿江,你去找把锋利的刀来,我亲自来刻。”
阿江立在那一动不动,“抱歉,随少,我不能答应您这个要求。”
“你——”傅随之简直是气极败坏,上前一把揪着阿江的衣领,抡起拳头就要往他脸上揍。
论打架,傅随之怎么可能会是阿江的对手。阿江身强体壮不说,身为傅慎行的贴身保镖,必然是受过非常专业又严格的训练。只怕是动动手指就能将傅随之撂倒,可他却还是硬生生的受下了那一拳。
何妍因为处境尴尬,并不希望有人注意到自己,所以一直努力在降低存在感,可无奈又实在看不惯傅随之在这种场合犯浑,于是不卑不亢的开口说道,“随少,能听我说句话吗?”
她声音不大,却也让傅随之朝她看了一眼,他先是皱眉,“你是谁?我怎么不认得你?”
傅随之疑惑的将何妍上下一番打量,突然恍然大悟指着她说道,“我记起来了,你之前在我哥的宅院中见过你,你是他女朋友。”
何妍没有解释,因为此时此刻反倒多说无益,所以她直接了当的说道,“随少,傅先生的幽居里挂着一副字画,上面写着‘慎独自律 修己安人’八个字,是他生前亲笔书写的,想来应该是很喜欢这句话,所以我有个拙见,不如就将这句话作为墓志铭刻在上面,也好过张冠李戴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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