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的海风比城市里的更凉一些, 墨予的声音裹在浪和风中, 也比平时要更冷一点。
越野手里拈了点沙子正搓着,猝不及防听见这话,突然笑了下。
声音很轻, 但墨予还是听见了。
“抱歉,”越野嘴角的笑意还没收回去,“难得听墨老师骂人,有点意外。”
墨予:“……”
“咳, ”越野收了短暂的笑意, 又问,“那傻逼又捆绑着你作妖?”
墨予眯着眼,没跟他计较那一笑:“没捆绑, 他自尊心还挺高,那么说一通,短期内是干不出舔着脸再上来的。”
“是么?”越野突然说, “那你还挺了解他啊。”
他这话说的有点怪, 重点抓的更怪。
里头还拈着点其他别的什么东西, 墨予一时间也没分辨出来是什么。
“所以呢, ”越野又问,“他又干什么幺蛾子了?”
墨予望着前方黑压压的一片海,大概是又想起当年事儿的缘故, 脸色比方才更冷了几分,甚至还冷笑了声,说:
“他在剧组内散播谣言, 说,我咖位高了,害怕性取向暴露,影响到后面的事业——然后把他始乱终弃了。”
墨予想了想,那应该是在一个夜里。
当时他刚拍完一场大夜戏,熬了几宿,整个人都有些浑浑噩噩,下了戏半天也没能从戏里完全走出来,卸了妆换了衣服就直接上了车。
开出去十来分钟,才想起来手机落在了片场。
明星掉手机可是大事儿,哪怕墨予手机里头并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也一样,于是那天他让司机又掉了车头转了回去。
到的时候片场还在收,工作人员还忙活着没下班,一个个哈欠连天,困得撑不开眼皮,只能靠说话来维持清醒。
话题拐来拐去,不知怎么就拐到了墨予身上。
八卦和好奇是人骨子里天生带的东西,哪怕知道窥探和议论别人的私生活不好,但大多时候人都克制不住。
尤其对方是个明星,还是在剧组里……有点儿小绯闻的明星。
虽然这点绯闻来自单方面的制造,真假还有待商量。
但作为一个深夜用来提神醒脑的话题,足够了。
于是墨予当时一进来,就听见里头的人说:
“墨予真是同性恋啊??”
“他要不是同,他跟吴天伦那叫什么?我喜欢的人只是刚好跟我同一性别?甭扯淡了,不就是同么。”
“我以为他俩就是好朋友……”
“你见过哪个好朋友见天儿闹暧昧,搞笑呢。”
“那不是吴天伦单方面嘛。”
“墨予性格比较冷吧,架子摆的还高,清高的不行。”
“不过不是说他俩分了么,性向这事儿到底还是太敏感了,现在婚姻法能不能过还两说,要是不小心被爆出来,他完了吧?”
“话是这么说,但比起这个,还是始乱终弃我更难以接受,我还以为他会是好男人的那种类型呢……”
“我以前还以为墨予是直的呢,结果又弯又渣,嗐。”
那人刚说完,一转头,猝不及防跟站在不远处的墨予对上了眼。
片场灯光昏暗,他半个身形隐没在阴影中,几乎看不清表情。
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站了多久,听了多少。
更没人知道,那些八卦,诽谤,猜测,污蔑……对他来说是过耳云烟,还是彻底砸进心里,破开口子,渗出血,成为一段不远回忆的记忆。
一群嘴碎份子无端被现场抓了包,同时钉在原地,气都快忘了怎么喘。
但意外的,墨予没有多说。
他像是什么也没听到似得,面无表情地进了片场,找到手机,揣进兜里转身离开。
全程动静小的要命,连脚步声因为鞋是软底而发不出太大的声音。
直到他离开,其他人才逐渐回过神。
一时间所有人面面相觑。
一面是在为了八卦时突然被去而复返的当事人抓包而尴尬心虚,一面……则是因为当事人在听完那些话后,却一言不发的态度而困惑。
倒不是墨予不想解释,主要是不知道怎么说。
那会儿他在圈里待得再怎么久,终归才二十出头。
他性子本来就冷,甚至算得上不善言辞,更因为从小到大的成长环境缘故,很多时候都懒得去解释。
因为他无比清楚,八卦和绯闻这种事就像疑心病,除了自己信不信,外人、甚至当事人的解释和澄清都没用。
只要当人死死认定你就是有那么回事儿的时候,再多张嘴都解释不清。
尤其娱乐圈这种地方,很多八卦,是不是真的不重要,有意思,才重要。
而有意思的八卦,从来都是插了老鹰翅膀的鸡,飞的快,传的早。
剧组统共就那么屁大点地方,屁多点人,一传十十都不用传百,就已经扩充到了全组。
尤其是这期间还有一位当事人在背后偷偷煽风点火。
等墨予反应过来的时候,周围人看他的目光不再是过去那种隐晦,而是一种难以言喻,至今也记忆深刻的露骨。
也许正面对视的时候会收的干净,不议论,但偶然间隙里,背地墨予看不到的地方,各种奇怪的话如野火燎原,烧的茂密。
连绵不绝。
一直到后来,剧组更换拍摄地,在一个酒店里,遇上某个狗仔媒体为止。
那是同性婚姻法通过前,墨予距离被爆性向最接近的一次。
而且还是差点以“有对象但又分手后疑似再复合”的方式爆的。
至于狗仔背后的消息提供者,就是吴天伦。
在片场看到照片那一刻,应该是墨予二十来年头一回那么生气。
他甚至忘了什么叫修养,当着全剧组的面,抓过在人群里侃侃而谈的吴天伦就往墙上一怼,直接给了对方一拳。
力度大的吴天伦当时嘴角就直接破了。
所有的照片和真相终于被公之于众,剧组里的八卦和小话终于逐渐隐去。
但不知道是不是墨予那一拳彻底砸碎了吴天伦的脸面,也彻底红轰碎折损了那些暗地里八卦的嘴随份子们的心的缘故,绯闻终于消停,替而代之的是关于墨予这个人的谈论。
说他性格冷,说他不善言辞不通事故圆滑,说他不懂什么叫成年人的处理法,说他那一拳打得太过幼稚。
说来说去,说到最后,那声渣终于被扭转成了另一种贬低——
——“这种脾气,谁敢要他呀。”
尘封多年的记忆被撬开一个小口,过去种种再次被清晰无比的铺开来,墨予才震惊的发现,自己竟然将一切都记得清清楚楚。
但时光也没在他身上白走一遭,过去那些隐忍与不甘,愤怒和无力,那么多无可奈何的情绪,事到如今再回想,早都感受不到了。
剩下的是只有可笑,以及平静。
不过也不完全正确。
兴许是自幼家庭不圆满,没体会过太多温情,从小到大都形单影只的缘故,那句“谁敢要他”的话,依然不由自主地辗转梦回。
算不上难受,但绝对也称不上完全无动于衷。
哪怕他对爱情两字没什么期待,也没什么兴趣,但到底是□□凡胎。他只是性子冷,不代表他铁石心肠,永远热爱孤独,永远可以形单影只。
内心深处,在很多个不经意间的时光间隙中,他依然期盼遥远的路途那方,有个归处。
有个人能要一要他。
只是这点夙愿藏了太多年,藏的太深了,冷漠筑起无数铜墙铁壁,他不敢开门,外头的人也找不到入口。
久而久之,连墨予自己都忘了。
海浪声延绵不绝,天色越暗,风就越凉。
墨予很少跟人提过去,他身边的朋友不多,跟父母关系淡薄,上一次联络好像还是一年多以前的事情了,至于奶奶,他向来是报喜不报忧的。
他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会突然跟某个人说自己的过去。
并且对方还是越野。
说的时候没什么太大感觉,就纯粹是很放松很自然的,如今一气儿说完了,心底莫名开始敲鼓,嘴巴都感觉一阵儿口干舌燥。
墨予舔了舔唇,愣是没动,也没去看越野什么模样。
风在他们之间无声地吹了很久。
直到远处有人喊了一声他俩的名字,说准备要回去了的时候,墨予才回过神来。
他伸着脖子冲那头应了一声,站起了身。
“走吧,”墨予转头冲低头不知道在干嘛的越野道,“回去了。”
他说罢,抬步刚迈出两步,手腕就被人一抓。
墨予猝不及防地被人一拽,整个人往后踉跄几步,脚下的沙子太过细腻,他一个不稳,居然直接一滑,眼看就要四脚朝天地跌坐在地。
本来都做好体验尾椎疼的准备了,结果一阵天旋地转后,却没有感觉到疼。
“这次总该算投怀送抱了吧?”头顶倏地传来越野的声音。
墨予一抬头,就猛然撞进了越野的眼睛里。
瞳孔浓黑,却又很澄澈。
如世间珍贵的黑宝石一般,里头含着点点碎光,宛若头顶满目星空,遥远宇宙间的银河万丈。
墨予在这片浩瀚之中,看见了自己。
也只看到了自己。
耳边响起哒的一声。
那片“星空银河”在墨予的肉眼之下,被染上了火光,所有的一切好像都温柔了下来。
越野高举着一根仙女棒,滋啦啦的火光在黑暗中燃烧着。
他就那么躺着,抓着墨予的手,将仙女棒塞进墨予手里,就着力道让他握住后,又从边上摸来新的一根,继而在墨予的注视下,将仙女棒的头往燃烧着的火光上一抵。
刹那间,形影单只的火光变成了两束。
墨予就那么愣愣地捏着仙女棒,看着它们一块儿不停地往下燃烧。
耳边的海浪声和远方再次传来的催促都变得不那么清晰。
唯有越野低沉的声音变得格外清晰。
他说:“我敢要。”
时间仿佛有刹那的凝滞。
墨予手指一抖,居然没握紧那仙女棒,直接从指间往下滑落,眼看往下燃烧的火焰就要烧到指尖,墨予几乎是下意识把那仙女棒往边上带,以防砸到越野。
不料越野却在这时也身体一抬,伸出手臂来。
“小心——”
“心”字话音未落,墨予猛地感觉唇上碰到什么东西。
柔软的,温热的,带着陌生的气息。
燃烧的仙女棒被越野重新握住,他手指用力往上一推,捏住了仙女棒下半截的棍,也一块儿抓住了墨予弯曲着、僵硬着的手。
两根烧到半截的仙女棒乍然贴在一块,两道火光似乎更亮眼了几分。
越野撑着半起的后背乍然像失去力气一般,往后一倒。
连同压在他身上的墨予也是。
唇瓣在动作间,似乎贴的更紧了几分。
但他们俩像是都忘记怎么动作一般,一时间居然谁也没动。
——他们在海浪声与仙女棒的照耀下,接了一个极其意外的吻。
作者有话要说:前两天处理了点事,焦头烂额,三百六十度猛虎落地式土下座道歉!
以及再说一下呀,这篇文,真的,不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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