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到横滨的车程只需四十分钟,可一旦前后左右都有异能特务科的车辆跟随着,就难免会影响回程的速度。暖风让车内逐渐温暖起来,前除霜呼呼地吹散挡风玻璃上的水雾,秋月虚拢着方向盘,指尖敲打着防滑套上的凸起。看似轻松,实则若有所思。
余光里,太宰治一直沉默地观望着倒退的风景,秋月有些拿不准他在想什么。要说太宰治对今天的事没有想法,显然不太可能,可他能一直保持沉默,要么是已经没有疑问得出了结果,要么是根本不在意——有这种可能吗?
“……太宰,关于,嗯,各种事情,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开口之后,秋月就有些后悔。他什么时候竟然变成这种会因为莫名的“心虚”和“内疚”主动暴露自己的冲动的人了?
“我曾经去查阅过有关的神秘学资料,你说的那些所谓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就在秋月以为太宰治根本不会回应的时候,后者维持着蜷缩的姿势抱着膝盖把玩起了手腕上的绷带,看来他丝毫不在意可能会弄脏特务科的公车,“当时想着如果对港黑或者横滨有什么危险的话,我会帮森先生解决掉你。”
“以前我对织田作说过一次,现在再重复一遍也无所谓了。我之所以会同意加入港口黑手党,是因为我希望那里有些什么。‘暴力亦或死亡,本能亦或欲望,只要近距离接触这些暴露在外的感情,也许就会明白人类的本质,从而找到些活下去的意义。’——怎么样,很像个哲学家或者文学家吧。”太宰笑笑,却不是自嘲,秋月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到和从前深不见底的黑暗有所区别的东西。太宰治他是在真心实意地微笑着。是因为回忆起了织田作,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我啊,会认识森先生,是因为他把自杀失败的我救了下来。那会儿他还是个黑诊所卖情报的医生,兼任着先代首领的私人看护,而我就顺其自然地成了跟在他身后的小鬼,我们两个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那双漂亮的鸢色眼睛少有的带了些怀念意味,衬得太宰治整个人温柔得不可思议,“我14岁的时候,啊,也就是四年前,先代首领病逝,传位给森先生——只有我是见证人。”
秋月下意识攥紧了方向盘,刚好前方是道路交汇处,他降低了车速,慢慢放松下来,以掩饰自己的惊讶。作为在港黑干到干部位置的人,他很清楚“见证人”的地位。任何一次首领交替,都必须有见证者,而只要存在“见证人”,就意味着无论新任首领到底做了什么,他对外的继位说辞即被承认为真实——哪怕见证人是他的嫡系也没关系——因为在巨大的利益面前,成为“见证人”意味着自动失去了对首领位置争夺的资格,也完成了站队;若是新任首领真的能够坐稳位置还好,否则两个人无论谁先被害,另一个也不会有好下场。
“很惊讶吗?”太宰治的观察一如既往的敏锐,“我并不是出于自愿,只是‘碰巧在场’。”
碰巧在场?鬼才会相信森鸥外没有万全准备。哪怕只是以太宰治的异能力,森鸥外也会想办法把他牢牢绑在自己的战船上。最好的选择不就是成为“见证人”吗?一个14岁的、并不隶属于港黑又与森鸥外有密切联系的、本就经常尝试自杀的孩子。早就投诚森鸥外的人不会质疑,想要夺位的高层只要让“见证人”不存在就可以继续对首领位置的争夺。太宰治那个时候除了加入,还有什么方法能保护被推为众矢之的的自己呢?而森鸥外即使达成目的后把太宰治悄无声息地处理掉,别人也只是以为他终于自杀成功了罢了。
“但是那个时候我没有加入港口黑手党。”太宰治面不改色地又扔下一颗炸弹,“我不觉得改变生活方式能带给我什么好处。异能力者对我无效,暗杀的策略都太下三滥,与绝大多数先代高层的交锋都是无趣的。但是有一天情况突然就发生了变化,就好像有一双手从外界把什么东西投入了这个世界的笼子里,惊醒了沉睡的野兽。”
“你听说过‘兰堂’这个名字吗?”
兰堂,已故的先代首领时期的成员,在森鸥外继任后不久因为任务阵亡。因为尾崎红叶的原因,秋月多少经手过一些情报处的资料,而且这些的机密程度并不高。秋月轻轻应声,其实他有些困惑,太宰治不像是会主动回忆过去的人,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必有其意义,他究竟想要表达什么呢?
“港口黑手党的传统是前辈会给承认的后辈一件自己的物品。就像森先生送给我的大衣,红叶大姐送给你的刀,还有你那件被我扔给芥川的外套。”太宰治像是想起了什么有意思的场面,眉眼里都带着亮光似的,熠熠生辉,“兰堂生前的住所发生过火灾,留下的唯一遗物,是一顶帽子。”
整个港口黑手党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帽子君”,只有——
“而那顶帽子后来的主人,是中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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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前。
“……好冷。”高大的男人坐在壁炉前,穿着不合时宜的厚大衣,甚至还戴着手套和耳罩,喃喃自语。他的名字是兰堂,至少是现在的名字。
兰堂曾失去了一些记忆。他被发现在擂钵街附近——那是一片巨坑,像是什么爆炸后形成的废墟,与横须贺的迦具都陨坑有异曲同工之妙——衣衫破烂满身是伤,还失去了记忆。擂钵街是一片贫民窟,在和当地的混混冲突中,兰堂想起了自己的异能力。他能够构建亚空间来保护自己。再后来,为了生存,他加入了如日中天的港口黑手党。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觉得冷。手里的积蓄除了住处,他更多地花在了购置保暖的衣物上,或许还有吃饭。比起和食,他显然更喜欢西式的快餐,如果有香槟就更好,那简直就是过年了。
手机铃声响起,兰堂慢吞吞地从衣袋里摸索出来。这个铃声是黑蜥蜴的百人长广津柳浪先生,想必是战斗支援之类的安排吧。
“兰堂君,为了防止‘GSS’把‘羊’收拢在麾下,首领希望我们能多多关照擂钵街。我想你应该对那里更熟悉,所以希望能得到你的帮助。”广津柳浪老爷子干了太久的黑手党,对一些不成文的规矩十分熟悉,比如在清洗某一个地段前,如果有港黑的中高层人物与那里有渊源,最好打一声招呼,因为那里可能有昔日的朋友或想要亲手解决的仇人,黑蜥蜴越俎代庖容易被人记挂,何况兰堂已经是预备干部了。
“好的。我会过去。”简单地应下之后,兰堂挂断了电话,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在手里的资料上。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已经在横滨生活了7年,记忆断断续续地恢复了大部分,比如他知道自己并不是日本人,比如他想起了自己曾经保存机密文件的安全屋,比如他拿到了一份关于特殊能量体的情报,最重要的是,他记起了导致自己失忆的事情。7年前他之所以会在擂钵街附近,是因为那里是特殊的实验室,而他就是前去探查那个传闻中的能量体的。实验室发生了规模可怖的爆炸,导致了擂钵街地势的形成。
维持着壁炉里炉火的燃烧,兰堂关上了宅邸的大门。火光温柔地照在扶手椅上半开着的资料夹上,明明暗暗,唯有“荒霸吐”几个字可以看清。
很久没有再来到擂钵街了。兰堂呼了一口气,他还是觉得冷。这里地处横滨租界,是延伸到海中间的一处岛屿,岛上甚至还有一座废弃的高塔;湿润的海风常年吹拂,却因为特殊的地势无法抵达街道中间。兰堂回忆起当初给自己提供过落脚点和食物的婶婶,她似乎有个不成器的儿子游手好闲,但愿没被卷进GSS的事情里吧。
黑蜥蜴的行动取决于线人的效率和兰堂自己的意愿,在确认过那个贫穷但是善良的女人回了农村老家,而她的儿子因为违法正在市区蹲局子后,兰堂就完全作为战斗力支援留在了黑蜥蜴的队伍里保持沉默。本该是这样的平平无奇的黑帮冲突,“就好像有一双手从外界把什么东西投入了这个世界的笼子里,惊醒了沉睡的野兽”——
上一秒还是晴空万里,天际突然翻滚起雷云。不是阵雨,黑色的不祥的烟气从云缝间溢出,紧接着,犹如怪谈里的丧尸或骷髅一般的东西密密麻麻地铺满了擂钵街的天空。他们的身躯只有白骨,有的甚至不是人形,更像是络新妇之类人头虫身的妖怪,散发着幽幽蓝光。从没有人见过这样的场面,短时间的怔愣后,尖叫声四起,而人们这样的反应像是激怒了来者,他们不由分说地朝着下方前进,有的手持匕首,有的肩扛大刀,不只是伤害人群,甚至还破坏着沿街本就破烂的房屋。
黑蜥蜴的反应很快,广津柳浪用自己的异能力【落椿】操纵金属砸向敌人,其余的普通成员则是下意识地开/枪,兰堂也准备用自己的亚空间来防卫。但就在这时,一个灵活的身影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飞”了出来——
的确是飞了出来,来人维持着双手插兜的姿态,上衣的帽子把他的样貌笼罩在阴影里,只有一缕明亮的橙色发丝在风中飘荡。他身周隐约散发着红光,因为白骨状的敌人都手持利刃,就没有轻易近身上前,而是操纵着大大小小的石块朝对面踢去。
“重力使……是‘羊’之王中原中也!”黑蜥蜴听到有的本地人认出了来人的身份,也把注意力集中在来人身上。看身形不过十四五岁,还是个少年人,却用自己惊人的攻击让之前没有人能够撼动的敌军减缓了前进的速度。
“可恶……可恶!”被叫做中原中也的少年在躲避砍来的刀剑时落下了兜帽,露出橙色的乱发与湛蓝的眼睛,他试着用自己最擅长的重力操纵去压制对手,但是,没有用。即使硬碰硬的近身战他能够取胜,可是这个数量,实在是太多了……!
“我已经向BOSS请求了支援,目前,只能拜托兰堂君你尽量防御了。”广津柳浪转向兰堂,却发现他注视着面前景象时脸上的茫然与困惑。广津柳浪眨眨眼,暗自记下了这件事。
而另一边。
“太宰君,现在不论你是否是港口黑手党的一员,我都要交给你,不,是拜托你一个艰巨的任务。”森鸥外的私人诊所里,原本正在摆弄不知名药剂的黑发少年闻声抬头,鸢色的眼睛没有高光,如同无机质的琉璃。
“黑蜥蜴的广津联络说,擂钵街天际出现了大量未知敌人,而且实力强悍。”稍微年轻一些的森鸥外刷刷地写着什么,“给你一份银之手谕做令牌,这等同于干部的命令,再加上你的异能力,想必足够在自保的基础上解决问题了。”
“一定要去吗?”太宰治叹气,“我讨厌麻烦,与其去和未知的敌人交锋还不如让我尝试着调配新的自杀药剂。”
“不会有生命危险的,兰堂的能力保命很好用,保证你还有机会得到我亲手赠送的安乐死药剂。”森鸥外笑得不容拒绝,“这是□□引发的问题,如果把军警吸引过来,我可不敢保证我们还有没有安静的日子了哦?”接着,他收敛了笑容,甚至露出点认真到诚恳的神色:“我只是想保护横滨而已。你愿意帮助我吗?”
“……我知道了。”少年人拢了拢黑色的大衣,接过银色的信纸走向门口,握住门把手的那一刻,他抛出了最后一句话,消失在门外:
“说真的,森先生,你真的觉得,人类是有存在的价值,进而值得保护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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