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刃、子弹、异能力。
“火焰”。
叫喊、哭泣、爆炸声。
“火焰”。
很冷，太冷了，仿佛整个人都坠入了冰隙。兰堂第一次明白为什么他会感受到那样的冷——
一旦被如同地狱的火焰灼烧过，就再也没有什么温度是能够让他感受到热意的了。
他注视着那明亮的发色和澄澈的眼睛，以及几乎将他灼烧起来的旺盛的生命力，想起来了一切。
他是欧洲的异能谍报员，兰波；他有一个背叛了的搭档，被他亲手杀死，而原因是，他们拿到了那个特殊的能量体。不，不是什么能量体，应该是“神明”——“荒神”荒霸吐；但是他的搭档想要抢夺由他的亚空间剥离出来的猎物，向他发动了攻击，他解放了封印，然后、然后……
荒神无边的黑色火焰吞噬了一切，波光粼粼的平静海面却在月光下美得不可思议。他用亚空间保护着自己，看到了这犹如神降的场景。所有人都被毁灭，无法幸存，而他拼尽全力把荒神重新封印，接着就被冲击力击溃，失去了意识与记忆。
既然他回想起来了，那么，荒霸吐现在在哪里呢？
“广津先生，我是太宰。”身旁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黑发的少年人，兰堂这才意识到，他的亚空间被破开，不、是消失了。这就是森鸥外身边那个小鬼的异能力吗？
“你们几个，带队撤离。”广津柳浪向黑蜥蜴的成员下达命令，“接下来的战斗不是普通人能够参与的了，为了保护你们可能兰堂先生和我还会束手束脚。撤退到外围做好接应，明白了吗？”
服从命令是黑蜥蜴的重要原则，太宰治顺手抢来一把手/枪，也没有谁有怨言。在场的除了数量仍然众多的敌人，只剩下广津柳浪、兰堂、太宰治和远处独自在战斗的中原中也。
广津柳浪没有了顾忌，充分调动自己的【落椿】，贫民窟破旧的铁板房是最好的原材料，废弃杂物一股脑地砸向敌人，尽管有部分被斩断，但还是有白骨被砸碎；兰堂保护着自己和太宰治，接近其中一个落单的敌人，精准地把太宰和对方一起剥离在自己的亚空间里，太宰治以不算特别灵巧的动作躲避过对方的攻击，绷带缠到手腕的纤长的手触碰在了对方的躯体上，【人间失格】在瞬间发动——
少年人死水一般的眼睛里有惊讶。没有用？这些东西竟然不是异能力吗？无法无效化？
“糟糕了，广津先生。”太宰治退回安全的地方，“如果我的异能力对他们无效，只能说明一件事。”
“那就是他们本身的存在的样子。”
天边又出现了新的阴云，所有人的心都是一沉。如今的场面就已经很艰难了，是敌人的增援吗？
“……切，只能这样了。”中原中也即使再不情愿，也知道现在是非用那个不可的时候了，毕竟就算是死，也要是战死、是自己选择的死，而不是被不明不白地杀死啊！
他伸出双手，有阴冷的黑红色花纹隐隐浮现，而他身边的重力却在那一刻增强了数倍。如果说他刚刚只是重力的使用者，他现在几乎可以看作重力本身。在这个状态下他的意识维持不了多久，必须速战速决才行……！
中也的拳头毫不犹豫地招呼在敌人头顶，接着下意识增强重力——这次成功了！敌人被数倍于自身的重力压制在地面动弹不得，而广津柳浪这位精明的老人显然不会错过这样的靶子。敌军肉眼可见地被撕开一个角，碎骨横飞，太宰治紧紧跟在兰堂身边，注意力却一直放在中原中也身上。他自然是听森鸥外提起过这位“羊”之王的，他甚至还清楚地知道，没坐稳首领位置的森先生非常想招募中原中也作为战斗力入伙。不过，对方的情况似乎有些不对？
“嘿啊——”中原中也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力量了，他来不及思考会发生什么就失去了意识。密度极高的重力凝结成黑洞一般的球体被他投掷向敌人，效果立竿见影，没有什么能够在重力下挺过几秒而不被碾碎。至少三成的敌人因为聚集而被中原中也扫荡成齑粉，可剩下的还是毫不动摇地冲上前去，数量令人心惊，让人怀疑少年人那瘦小的身躯会被撕碎肢解。
没有血花飞溅，也没有什么恐怖的景象。与敌人相似却又明显不同的另一支白骨的军队突兀地加入了战场，他们像是与之相对似的，身上是不详的红光。似乎是“只有同类才能击败同类”？几人应对着明显吃力的敌军却能被来者在势均力敌下逐渐压制，可中原中也却没有停止无差别的攻击，连兰堂无往不利的亚空间都被重力黑洞侵蚀着逐渐塌缩，太宰治却在兰堂脸上看见了喜悦的神色。这是怎么回事？
最后的敌人化作飞灰消散，第三方顶着中原中也的攻击却没有回击，他们只是无声地撤退，消失在雷云里。天空逐渐放晴，地表已是一片断壁残垣，而中原中也的状态无论谁都看得出来：他失控了。如同野兽一般，他只是肆意挥洒着恐怖的力量，但是那力量似乎存在很大的负担，有血液夹杂着内脏的碎片从他喉咙里咳出来。
“广津先生，请掩护我。”太宰治能看出来，如果他不去用自己的【人间失格】解除对方的异能力，恐怕他就要破坏至自己死亡了。广津柳浪自然也知道救下“羊”的首领会给港黑带来多少好处，故而毫不犹豫地发动异能力替太宰治挡住无规律的袭击。三步、两步、一步，太宰治果断地抓住了中原中也的手腕，白色的光芒温柔地溢出来，仿佛世界在瞬间失声。
“……你这、家伙……是谁？”
像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又像是从黑暗的深海中浮上了水面。中原中也没想过自己能够醒过来，他甚至已经做好了就这么战死的准备。这个人……他努力歪头，架着他的人看上去和他差不多大，只不过有一只眼睛隐藏在绷带与黑色的发丝下，显得格外阴郁。这家伙的能力，是异能力无效化吗？
“别动。你还有战斗力吗？”太宰治没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露出了凝重的神色，“我可不知道光凭现在的情况能不能搞定那家伙啊。”视线里挂着奇异笑容的人一步步逼近，是兰堂。
“我有太多的问题想要得到解答了，中也君。”兰堂金色的亚空间展开，把三人隔绝起来，广津柳浪根本来不及反应。兰堂这是在这个时候反水了吗？那两个小鬼怎么可能安全地出来！
“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神明吗？”兰堂盯着中原中也的眼睛，那是无论在什么境地也不会黯淡的的蓝色，真像啊，和那个人。
“神明那种东西如果真的存在，为何会注视着这样的人间无动于衷呢？”太宰治率先开口。
“……不，我相信。”中原中也低声反驳，接着，他锐利的目光直视着兰堂，“为什么会这么问？”
“——是因为你亲眼见过吧。”
中原中也的声音过于笃定，兰堂甚至有一瞬的怔愣，接着他露出了果然如此的微笑，慢慢开口：“那么你知道那位荒神……‘荒霸吐’如今在哪里吗？”
“你想要知道‘荒霸吐’？”中原中也挣开了太宰治支撑自己的手臂，缓慢却坚定地走到兰堂面前，抬头凝视他：“……我就是‘荒霸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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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也他……”秋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中原中也并不是人类，而是神明吗？
“‘荒霸吐’，与其说是神明，不如说是相当于神明程度的存在自我意识的力量，那个小矮子是人形载体和安全装置罢了。”太宰治回忆着，露出些苦笑，“兰堂很强，也许是我距离死亡最近的一次吧。说来你会不信，但是在那个亚空间里的战斗我甚至已经放弃了的时候，中也还没有。”
“他的诞生其实是兰堂一手促成的，原本被禁锢的意识从一片黑暗中被捞了出来。而兰堂之所以会想要杀死中也，是因为兰堂的异能力能够操纵自己亚空间中的尸体。他想把‘荒霸吐’变成自己的傀儡，就必须抹杀外在的名为‘中原中也’的人类意识才行。”太宰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拼尽全力，我们赢了。”
“兰堂死前说了很多秘密，他的身份、他的任务……但那些都不重要。”太宰治呼出一口气，像是把所有的郁结都驱散了，“他误解了我来到那里的原因，问我为什么要加入港黑，我在那之前都未想过要加入，但是当时我这样回答他：”
“‘成为黑手党能够近距离接触很多死亡，死亡从来都不是生存的对立面，而是生存的一部分。因此，想要明白生存的意义，有什么比接触死亡来得更快吗？’”
“再后来，中也手下的那些孩子们认为自己的首领和港口黑手党进行了合作，于是联合GSS背叛了他，森先生让我去接应，他就加入了港口黑手党。”太宰治回想起那时中原中也狼狈的样子，就忍不住嘴角上翘，“森先生亲自和中也谈过之后，中也收到了兰堂的遗物，成为了港口黑手党最忠心耿耿的一员，归在红叶大姐手下。”
秋月知道，接下来就是他自己进入港口黑手党之后的事了。车辆已经开到了横滨市区，监视的特务科车辆只剩下尾随的一辆，前方的红灯亮起，秋月停在了路口的白线前。
“所以啊，秋月君，你知道我想要让你明白什么吗？”太宰治直视着前方，这里能看见港黑的办公大楼与高大的摩天轮。月亮已经升起来了，把二人笼在灰暗的冷色调下。
“中也他即使曾经是人类，在他成为‘荒霸吐’的容器时，就注定了他是一个混迹在人类中的异类。格格不入、强大却孤独，即使这样他也永不放弃，拼命想要活下去，作为人而活下去。从那一刻起，我学会了正视人类，哪怕不能理解作为人类的自己。”
“后来我认识了织田作，他很强，却从不杀人，养着一群孤儿，有一个做小说家的梦。他说‘人活着是为了能为自己寻求救赎’，所以他去做好人，去爱别人，并告诉我‘能够填补我内心孤独的东西是找不到的，但是成为救人的那边会多少好那么一些’。从那一刻起，我学会了正视光明，哪怕会被那些过于明亮的东西灼伤。”
太宰治明明是发自内心笑着的，秋月却感受到了无边的寒冷。比任何人都看得更透彻、进而率先对这个世界失望了的太宰治；仿佛在比别人看到的世界更长远的虚无中无助地孤独哭泣的太宰治；“精神的洁癖，让像太宰治一样的人容不得半点的伤害，他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卑微而自由。他想要打破什么，却又没有方向。他的痛苦在于他用心看着漆黑的世界”与被这样评价的文豪太宰治高度重合的面前的18岁青年人，缓缓吐露了心声——
“明明是个不属于世界的外来者，却还是毫不犹豫地与别人结缘；人们渴求的一切存在价值的东西，从得到它的那一刻起就注定有失去的一天，就算是这样还是活在这里，继续前行着直到不知何时会迎来的终焉——”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你，是比起我更加孤独的存在。从这一刻起，我意识到，其实这个世界，还是有那么一点趣味的。”
“——我会正视这个世界，哪怕我无法给予世界以爱。”
如果世界上真的存在神明的话，祂也许会看见，那个叫太宰治的孩子眼中，第一次有了名为人性的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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