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偷鸡

    陈隐也凑到近前去,笑道:“高楼果然视野更好些,看夕阳甚美。”

    戎吉瞥了他一眼,一脸“你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哼了一声道:“这哪里算高楼!你要看夕阳,不如我们到楼顶上去!”

    “楼顶?”陈隐将头探出窗外去,仰着脖子朝上看,“三层呢,楼顶还有一层竹檐,高得很。”

    戎吉嘿嘿一笑,脸上露出少年人的淘气来:“不高,我带你上去。”

    说完,他迅疾执陈隐的手,自己一跃跳上窗台。

    陈隐倒也不算胆小,可这样被人拖着飞檐走壁地爬上高楼真是第一遭。少年力大惊人,他只需轻轻踩踏窗框,便被对方大力一拽上了屋檐,又两三下攀上了楼顶。

    这正是暖春三月时节,两人坐在飞檐顶上,远眺日暮时分村墟里升起的袅袅炊烟,脚下还有这一大片莲池,秀才叹了一口气,道:“浮香绕岸,圆影覆池,这样良辰美景,该同店家买些酒来,坐在这至高处吃!”

    戎吉也觉得这傍晚的景象极美,但他是个极单纯的,脑子里没有秀才那么多花样,于是用胳膊肘杵了杵陈隐,说:“你们这些读书写字的,不是会做那个……什么……就那些句子,长一句,短一句,念起来很好听的,你现在也作一个呗!”

    陈隐起初见他比比划划的,还没明白过来,听了一会儿终于明白他是要自己作诗,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少年只当他是嘲笑自己讲话讲不清,立时就恼了,大怒道:“你不准笑!”

    秀才兀自哈哈哈地停不下来,一面笑还一面忙着同他解释:“我不是笑你!不不……我就是笑你……咳咳……这样可爱……”

    他忍不住在少年头上呼撸了几把,戎吉的头发软软的,很是服帖柔顺,一点不像戎吉这一点就炸的火爆性子。

    戎吉被秀才摸了头,大约是有些痒,恼火地甩了甩脑袋,但秀才并未停手,反而愈发加重了力道。戎吉也懒得再反抗,有些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陈隐想起来白天里想问戎吉的话,笑道:“昨晚你躲在庙外头,是想帮你叔……那个黑衣人捉蛇妖吧?”

    戎吉说:“我才不管她那闲事呢,遇见妖怪自然是要抓的!没遇见,谁高兴去等她!”

    “可她吃了好几个人呢!你们家不是专门捉妖怪的吗?难道不管?”

    戎吉满脸不高兴:“谁告诉你我家是专门捉妖怪的了!你才捉妖怪!你们全家都捉妖怪!不对,你才没本事捉妖怪!你只会被妖怪捉!哼!”

    陈隐:……

    怎么又翻脸了?还能再喜怒无常一点吗?

    “其实,也没传说中吃了那么多人!”戎吉一本正经地说,“吃了两个,一个猎户,一个在村口玩儿的小孩,接着就被……那个谁发现了!怎么可能让它吃七八个人?蛇妖本来安静修炼,年深日久也未必不能修成个正果,只可惜它偏偏嘴巴馋,非要顿顿吃肉!”

    嘴巴馋顿顿要吃肉?我怎么觉得你在说自己?

    戎吉大约是想到了吃肉,不满地说:“我试过了,这家客栈的床可真硬,饭菜也那么难吃,连肉都没有!还不如住在庙里有意思。”

    陈隐无奈:“少爷,出门在外,你就将就一下吧!”

    这么个娇生惯养的小孩子,一个人跑出来,连个被子褥子都不带,居然还要抱怨床太硬。要是他狠起心来,让他自己去隔壁睡铺盖也没有的硬棕垫!

    “那个孙员外,要给你钱,你为什么不收?哼!都已经那么穷了,还要逞强装大方!”

    陈隐哭笑不得:“你想要,你可以拿着的啊!反正妖又不是我捉的!”

    戎吉气弱:“那……最后也不是我捉的么!算了,跟你说这些也没用!我要下去睡觉了!”

    两个人下到楼下房内,待店家拿滚水来烫过脚,便要睡觉。陈隐昨晚忙着帮戎吉烤兔子,几乎一夜没睡,今天清早起来,赶了这许多路,还碰到一场捉妖怪的大戏,简直不能更累,觉得自己倒头就能昏死过去。

    谁知戎吉躺下却翻来覆去,他在床上滚了好几滚,终于一骨碌坐起来:“好饿!晚饭只有豆子和菜干!我要吃肉!”

    陈隐困得上下眼皮打架:“大晚上的去哪里给你弄肉吃……快点睡吧,明天睡醒了我们去买……”

    说完,他还安抚地朝戎吉身上拍了一拍,结果拍了个空。

    这小子掉床底下去了?他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地想,也许又跑出去抓兔子?既然精神那么好,就由他高兴好了。

    就这样睡了一会儿,秀才忽然觉得房间里似有窸窸窣窣的响动,饶是他再困也觉得有些不对,睁眼一看,却看见戎吉正从窗外爬进来,手里还提着一个会动的活物:一只咕咕乱叫的小母鸡!

    陈隐一惊之下从床上坐起来。

    戎吉一张圆圆的小脸,笑得眉飞色舞,“秀才秀才!快生火,烤鸡肉吃呀!”

    陈隐一时之间无言以对,这可是人家用木头搭的板楼!

    他皱眉问:“你从哪里捉来的鸡?”

    “后院呀!”戎吉笑得一脸幸福,“笼子里有好多只呢,我最喜欢这一只,它长得最漂亮!吃了这只我再下去捉呀!”

    “后院?那是店家养的吧!你这不叫捉鸡,你这是偷!”

    一语未了,已听见门外楼梯声响,有人咣咣拍门,店家夫妇在门外高声道:“客人!客人睡了吗?你家兄弟方才是不是下过楼?我家鸡窝被他撬开,现数了数,丢了三只肥母鸡呢!”

    陈隐:……

    戎吉眨巴了一下眼睛:“三只?没有呀!我只捉了一只呀!”

    陈隐恨不得捂住他的嘴,低声斥道:“你这是偷东西,严重的话人家告到官府,轻的话也要你赔钱的!”

    戎吉“呀”了一声,他仿佛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急中生智抓着秀才的胳膊就往窗外跳:“不好不好!快逃!”

    他力大无比,秀才几乎已被他拖拽得飞起,只来得及顺手抓住放在枕边的书匣,人已从窗口窜出。幸而这楼也并不太高,两人从窗口跃下,就是荷塘边。

    戎吉抱着咯咯叫的母鸡沿着水边飞跑,秀才上气不接下气地在后头猛追。直跑出两里多地,两个人才气喘吁吁地慢下脚步。

    “哎,等等!你……我们为什么要跑?!”

    戎吉捏着鸡脖子,回过头来看他:“你不是说,会叫我们赔钱?”

    陈隐真觉得自己有必要好好同他讲一讲道理:“首先,你不该偷鸡!既偷了鸡,把它还给店家就好!实在想吃,我们可以给他们一点钱,让他们在灶下帮我们整理了,要煮要烤都容易,在桌边坐着吃,又香又方便。现在我们这样跑出来,行李铺盖都丢了!还怎么睡觉?”

    戎吉跑了半天,倒是脸不红心不跳,气鼓鼓地说:“你不是没钱了么?鸡是我捉的,凭什么给他钱?你那被子丢了就丢了,反正背着也怪沉的!”

    陈隐发现自己竟无言以对,他决定再也不要跟这个满嘴歪理的死小子讲道理了!

    幸好书匣和银子包都还在身边。陈隐默念了十几遍,不要跟小孩子一般见识!不要跟小孩子一般见识!又走了好几里地,这才缓缓转过一口气来。

    他方才被吓得困意全消,现在又倦回来,可这左右都是鱼荡水田,稀稀落落几户人家。不期路边闪出一座小小的土地庙来,便思想着现在这里凑合睡一觉。

    戎吉见陈隐半日不理他,也不连蹦带跑了,无精打采地垂着脑袋跟在陈隐后面,连陈隐骤然停步都没瞧见,直直地撞了上去,挤得怀里那只小母鸡“咕”地一声叫。

    陈隐回头看他那副吃瘪的模样十分好笑,软下语气来说道:“今晚就歇在这里罢,明早起来再赶路。”

    戎吉此刻也不同他顶嘴了,乖巧地点点头。

    这村中的小土地庙虽不至荒败,但着实简陋,泥地坑洼不平,只有供桌后泥塑脚下一块一丈见方的木榻勉强可供歇脚。

    陈隐见庙外堆叠着两人多高一座干草垛,约莫是农人备着做草把子烧火用的,便走出去抱了两大捆回来铺在供桌后面。

    戎吉也不主动上前来帮忙,只紧紧地搂着那只小母鸡看着。

    陈隐无奈,朝他招招手:“过来!躺一会儿!……你先把鸡先撒开!”

    戎吉“哦”了一声,把鸡塞到角落里一尊泥塑下面,立即扑了过来,很干脆利落地在秀才身边躺平:“睡觉!”

    陈隐低头看看他,这小子明明闭着眼睛,嘴角紧绷着还微微上翘,看起来似乎很高兴的样子,他甚至还从他那点带着点乖腻的小鼻音里听出了一点窃喜的味道。

    陈隐认命地叹了口气,也躺下来。初春节气的深夜难免还是有点倒春寒,但好在这干草白日里被晒得十分松软,并不算太难熬。戎吉大约是怕冷,在睡梦里翻了个身,又往陈隐的怀里拱了拱,不一会儿就呼吸均匀了。

    这就睡熟了?陈隐觉得不可思议,低头伸出一只手指,在少年的脸上戳了戳,怀里头这蜷着的一团一动不动。

    这……是赖上他了吧?

    陈隐想起自己之前是养过一条小狗的,莫名觉得跟戎吉这小孩儿有点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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