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秀才最后也没能吃到烤鸡。
戎吉昨天用稻草将小母鸡栓在庙里,此刻再回头去找,这只天赋异禀的小芦花没有一点点即将成为盘中餐的自觉,居然很安逸地在稻草窝里下了个蛋。
戎吉小心翼翼地将那个热乎乎圆滚滚的东西捏在手心里,有点高兴:“秀才秀才!我们暂时不要吃烤鸡了吧?养着它我们每天都可以吃鸡蛋了!”
陈隐:???说好的我的早饭呢?
春日的早晨阳光甚好,两个人也并不急着赶路,坐在土地庙的门槛上,一面晒太阳,一面看小母鸡悠然地啄草籽吃。
少年的圆脸被太阳晒得红彤彤的,一双圆眼镜此刻笑眯眯地弯成了一道缝:“一天一个鸡蛋,两天两个鸡蛋,三天三个鸡蛋。单日下的蛋就吃掉,双日下的蛋孵小鸡,一个月下来我们就有十五只小鸡了!对了,小鸡要多少天长成大鸡?大鸡就可以下蛋了吧?”
陈隐像看白痴一样地看着他:“母鸡不一定每天都能下蛋的,没有公鸡,下了蛋也不会变成小鸡!小鸡即使孵出来了,也不一定每一只都是小母鸡!小母鸡长大了也不是每天都能下蛋,冬天它就不会,饿了也不会,生气了也不会……”
“啊!”戎吉大失所望,看向那只芦花鸡的眼神忽然变得分外敬重起来,“能生蛋的小母鸡,那么厉害哦!”
小母鸡此刻正在啄草丛里的一只蚱蜢,蚱蜢有翅膀,一啄未中,便扑扇着翅膀飞了。大概是感受到了戎吉仰慕的眼神,母鸡突然分外悍勇,迈开两条小短腿咕咕咕地一阵飞逐,一口将那只草虫衔住,喀嚓喀嚓地吃下肚去。
戎吉:“哦哦哦!果然厉害!”
陈隐:“……”
陈隐:“有个事儿你是不是需要解释一下,我的裤腰带到底算哪门子法宝?
戎吉嘿嘿地笑,挠着头说:“真的是法宝,晚上我带你去看个热闹!保证叫你大吃一惊。”
秀才有点想赶路,又有点担心戎吉跟昨天抓蛇妖一样,明明打不过还要硬出头。
不过他想起戎吉说早晨那个来土地庙烧香的老头满脸死气,人家死了儿子已经很可怜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戎吉虽然不是土地公公,可是他一早不仅受了人家跪拜,还腆着脸吃了人家的烧鹅点心,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不帮忙确实说不过去。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问道:“话说,你那个什么亲戚……呃,就是穿黑衣服的那个……他去哪里了呀?还会不会回来?”
陈隐虽然对捉妖法门一窍不通,甚至是在遇到戎吉之后才晓得原来世上真有妖怪这回事,但却莫名认定那个黑衣人绝对是个高手。
戎吉“哼”了一声:“他去哪里关我什么事!别叫我再见到他,见一次我打一次!”
陈隐腹诽,要真动起手来,还不知道谁打谁。
事关小命,秀才觉得对晚上要发生的事,自己还是打听清楚一点的好。
“你知道要害那老头的是谁吗?”
“不知道呀!”戎吉答得分外爽快,“我猜大概是那个什么道士吧!当然他也未必是真的道士,很可能是假装的。不过我舅舅说,一般假道士都是好逸恶劳的农民,想从心存妄想的愚夫愚妇口袋里骗点钱。这个道士估计有点不一般,他能把人弄得一脸死气,也许是个想骗躯壳的妖怪。”
陈隐心里想,这个舅舅嘴巴可真是又毒又损,怎么看都跟传说中的世外仙人不大一样。只是不知道怎么就养出了这么个不谙世事的傻外甥。
“你都不知道他是谁,你能打得过他吗?”陈隐忧心忡忡,“我看昨天那条蛇就挺厉害的,没有那个谁……呃,出现,你一定打不过她吧?”
“打不过也很正常呀!”戎吉一脸理所当然,“我第一次自己抓妖怪!舅舅说,打不过就跑!”
陈隐有点无语,心道,你飞檐走壁的,当然打不过就跑,可怜我们这一众凡人,弄不好可不是只能当那条黑蛇的点心?
戎吉痴迷地看了半天小母鸡吃虫,陈隐却越看越饿:“我要吃早饭!”
昨夜两人摸黑进村,手里抱着一只鸡,还怀疑背后有那客栈老板夫妇追来,一路飞跑,根本没看清此地风貌。现在天光已大亮了,两人离了小土地庙往村里去,才发现这竟是个很大的村落,远近住着百来户人家,两面都是茶山。节气刚过清明,茶叶被采过一茬,又重新冒出尖尖的小芽,嫩绿可爱。一条弯弯的河道自茶山上蜿蜒而下,约莫是昨日那莲塘的上游。
戎吉舔着嘴唇朝河里张望:“有鱼。”
村中壮劳力大约都在田里劳作,只看见些老少妇幼纷纷聚在一个大院落外看热闹。
戎吉拖着陈秀才挤上前去,只见那家院落颇为宽阔,倒不似江南寻常人家的小天井,约莫是拿来作嗮谷场用的。中间高高地搭起一个灵台,停着一副漆得乌黑的棺材,正请了同村的七八个老太,连同三五个和尚,围坐在一起敲着钵盂念经。
“可怜人哟,可怜!”同秀才和戎吉相邻,一个满脸皱纹的瘪嘴老头子柱着拐杖叹气,“才刚娶了亲的小子,那么水灵的年轻媳妇,哎,断了后咯!”
她一叹三摇头,不知是同这家有亲,还是于我心有戚戚焉的意思,看神色竟十分哀伤。
陈隐拱手道:“老丈,借问一句,这一家什么人没了,今日是办丧事吗?”
此村大约是交通要道,往来经停客商颇多,老头子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连连摆手道:“丧事是丧事,但你们这些行脚的,想白吃他家豆腐饭可吃不着!邢地主家死的是儿子,长工都在后厨忙着做饭食招待那个怪道士,准备在夜里叫他儿子还魂呢。”
戎吉厌他颟顸,拽着陈隐便走:“去隔壁,我闻到饼香了!”
果然转过一道墙,见一个小小的院落,临门便是厨下。戎吉也不看他家是不是饭铺,直直往里面走,高声道:“来两张饼,一碗汤,多多地上肉。”
陈隐听得头皮直发麻,连忙把他拽回来。
屋内走出一个四十岁上下的妇人,见了他们干干净净的两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笑嘻嘻地问道:“这可奇了,你们是谁呀?就来我家要饭吃!”
陈隐连忙作了一揖道,又从怀里掏出铜钱来,笑道:“舍弟第一次出门,还不懂事!主人家勿怪。但我们走了一日,确实也是饿了,劳烦大嫂多少舍点饮食,一并算银钱给你。”
那妇人上一眼下一眼地看了他们半天,确定这两个外乡人不像是坏人,才说道:“饼倒也有,但都是供给我男人在田里的吃食,等我再做两张吧!肉确是没有。你俩为什么走了一日?莫不是隔壁办丧事那家的亲戚?”
陈隐只得硬着头皮说道:“亲戚倒也算不上,此前同邢老伯有过一面之缘,听说他家小公子没了,特意过来祭一祭他。多年未往来,也不确定隔壁是不是他家,还未上门致哀。”
那妇人听他们讲得出隔壁的门道,已信了他们七八分,点头叹口气道:“厨下狭隘,你们且坐吧,等我做了饭来。”
她走到灶下,一面热锅摊饼,一面朝陈隐他们说道:“要说邢地主也是可怜,他们家从前就没儿没女的,只说道前世有些冤孽,所以注定这辈子命中无子。两老口烧香拜佛求了半世,又在本乡修桥补路,接济了不少贫弱,这才算老天开眼,叫他老婆子好容易四十岁上生了这个儿子。终究是福泽不厚,他老婆就此落下了病根,没几年死了。邢地主立誓说,既他老邢家是个没造化的,只这一个儿子便已算老天开恩,他便不续娶了,只求这个儿子可以平安成人。这些年来,他也是又当爹又当妈,好不容易把儿子拉扯到十六岁,新媳妇娶过来没一年,还没来得及有个孙子,儿子死了!岂不痛杀个人?”
陈隐问道:“听村人说,他屋里现还有个云游道人,是怎么回事?”
妇人叹道:“嗐,这事说来就更奇了!前几天是来了个怪道士,说可以给邢地主的儿子还魂,但要一命换一命。老头子听了便疯魔了,要用自己的命来换他儿子的命,给了这道士不少银钱,还将他在屋里好吃好喝地供着。大家都觉得这事太邪,怕他吃了那道士的骗,都劝邢地主不要那样行。但他不听,铁了心要用自己的命把儿子换回来。但要说起来也是难怪,要这儿子死了,他老邢家可不就断了后了?为父母的,岂有不拼命的呢?”
陈隐听得直皱眉:“从未听说有这样邪的法术,这道士怕不是要作怪?”
妇人笑道:“作怪倒也不至于,约莫是个骗人钱财的江湖术士吧,顶多也叫邢地主多坏几个钞。你们既是他熟人,又读书识字的,总比我们村里人多懂些道理。一会儿见着,可要多劝他一劝,别最后落得个人财两空。”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