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隐将信将疑,把戎吉举到自己眼前,同他鼻子对着鼻子,问道:“你要喝吗?你如果不肯定,我们就不喝!我们自己想办法。”
他问虽这样问,心里却想,如果燕水真是坏人,以他们俩现在的武力值,似乎逃不掉。
戎吉舔舔舌头,看起来有点想喝。
陈隐还是不太放心,他原本想帮戎吉试喝,又担心妖怪们煮的东西,配方奇奇怪怪,自己喝了搞不好要出事,有点不敢下嘴。于是将鼻子凑到瓦罐边上嗅了嗅,只一股药香味,并不难闻,于是用小银勺子舀起来吹吹凉,喂了戎吉两口。
戎吉先是伸出一点点丁香小舌,在勺子边沿尝了尝味道,大概觉得和从前喝过的并无甚大分别,便放心地大口大口喝起来。很快小瓦罐见底,把他一个小肚子撑得溜圆。
燕水用剑撑着地,又用胳膊撑着剑柄,再用胳膊撑着脑袋,一脸好笑地旁观看陈隐像照顾小婴儿一样精心伺候着小戎吉,嘲笑他道:
“不留神,还以为你是这狐狸的爹。”
狐狸爹有点不好意思,又觉得应该谢一谢燕水,口气也软下来,说道:“那个……辛苦你忙了这半日。”
燕水笑道:“这倒也奇了,论血缘,我可是戎吉的亲叔叔,你这样一路照顾着他,我不谢你,倒要你来谢我?”
陈隐一愣,也回味过来这样说有点奇怪,但他又觉不出有何违和。戎吉变作少年模样跟着他,才六、七天光景,即便算上起先小狐狸模样,也不过才在他家里暂住了一月有余,而且那时候的戎吉都还不能口吐人言,每天只是好吃赖睡,再给他捣捣蛋。
但他就是觉得自己和戎吉好像认识很久了,自己得为这小崽子负责,照顾他什么的都是应有之义。
论亲疏,他自然比不过戎吉的亲叔叔。他是人,戎吉是狐狸,他们甚至都不是同类。但只要和戎吉在一起,他却没法把自己当外人,好像他和戎吉才是一伙的。大约是他曾经把戎吉当成自己小狗的缘故吧?不由自主就将这小东西视为家人了。
燕水见他愣了神,嘴角微微上挑,不再逼他再细想下去,伸出手来的点了点呗他捧在手里的那只白色毛团。戎吉突然困了,眼睛眯缝着,小脑袋一点一点的,一副要睡不睡的样子。陈隐手腕一斜,他得了个倚靠,用半边脸蹭着他的胳膊,便睡了过去,不一会儿连小嘴也半张开了,露出一截红红的尖舌头。
这样子虽然看起来有点可爱,但陈隐却有点慌乱:“他怎么了?你给他喝了什么东西?他这是……”
燕水摆摆手:“你不要急,喝了这汤就是会睡的。前面不是已有人收拾了床铺出来,将他放在床上好好地睡,不消一个时辰也就醒了。”
陈隐不好判断戎吉到底是睡着了,还是昏了过去,还是有点担心,但看燕水一副十分笃定的样子,只得起身将小狐狸抱进房间去,没想到只走了几步,怀里那小崽子居然已打起鼾来了。
陈隐:“……”
卧室里忙了一上午,将将只糊了个房顶,连墙都还没来得及整理。陈隐连忙摆手叫人出去,见床上尚无卧具,便从行李中翻出一件自己的短褂来,给戎吉裹起来。
他原本想就坐在床边等戎吉醒过来,不想燕水却在外间朝他招手,手里还举着那个方才被戎吉挖出来的乩盘。
“我方才仔细读了此物上的铭文,倒发现一个十分讨巧之处,恐同你寻访的那个旧友有些干系,故特意来同你讨论一二!”
陈隐怕他们讲话吵醒了戎吉,便将他拽到厢房檐下,两个人在台阶上坐了细说。
“你方才不是说你不认得?”
燕水笑道:“我的确不擅长,因此只能讲出个大概来,你若要细考究,还是得访高人觅良师,这方面的专家嘛……戎吉他舅舅就是一个!”
他翻过乩盘刻着铭文的那一面给陈隐看,陈隐仔细辨认了一回,发现那些文字笔画都极似篆体,但自己当真一个字都不认得,简直是专门刻来羞辱他这个秀才的。
“从上面的符文来看,这它是个刻意布下的凶局,专门用来拘死降乩的乩仙的。因为全真、茅山、灵宝、正一、净明各家宗派都斥乩仙算卜乃是旁门左道之术,其中以抱朴子之师鲍玄最为痛恨此道,他以为降坛之仙全都是自污下流之辈,及至鬼魅之流,或假借前朝高贤大德之名,或妄称自己为神佛某某,不过为了骗取些小香火供奉,更是污人清誉。因此布下此局,便是要彻底把降乩的各路鬼神全都杀死消灭的意思。这个物件,看起来尚新,且其中隐隐有杀意,可能是今人所制的。但据我所知,这样的凶的法阵,因道家之人也都嫌杀戮过重了,并未将它纳入正统道法,连鲍玄的嫡传弟子抱朴真人都未能在其遗作中收纳,故早已失传了!谁料想当今世上竟然还有人会这个!”
陈隐听他这样说,心中凛然,因他知这宅子乃是刘昆从前住过的,有点疑心刘昆也是为此物所害,忙问道:“只能杀死降坛乩仙,不会伤害到扶乩之人吗?”
燕水摇头:“看起来对扶乩之人倒是无害的,况且这本就是懂得扶乩之人作来,谁会叫它反倒害了自己?”
陈隐只觉得不可思议:“扶乩之人,不是全靠有鬼神肯降乩给予指示,这是唯恐鬼神不来的行当,怎么反倒要害他们?”
燕水笑道:“这有什么奇怪?有道是,坏人财路杀人父母,如这鬼神灵验在你自己的乩盘上,当然是好事,可以大大地来钱,但若降到别人的乩盘上,这个别人又恰好你对街的同行,那岂不是大大的不好了?”
陈隐狐疑道:“你说的是有人将这刻了害人咒文的乩盘给同他对手用?不会不会!漫说扶乩之人都有自己的道具,就算是会混用,这来路不明的乩盘,他又如何肯用?”
燕水见他一脸大惊小怪没见过世面的样子,马马虎虎地解释道:“要让他用倒也不难,现在世售或自制的乩盘大多都是藤条编织,或是竹木编织,故而称之为箕嘛!乩同箕讲,故才有扶乩一说。真要想毁掉,或付之一炬,或拆毁扯烂,也是容易事。到时候再假借好意,将这个全新铜刻的送他,不就得了?你们这些读书人日常在家时,忽然动念想要扶个乩,若没个乩盘,或在沙土里,或在面粉里,不也常常做来?换个新的器物而已,又能有什么防备?”
陈隐忽然脑中灵光一现,想起自己前日见过的那个扶乩术士来,忙道:“前几日我受那圆恩寺中和尚的指引,说道是这街上有个扶乩极灵验的,便到他家去扶了一扶。你这样一说我倒想起来,他家那房子,倒好像是被火撩着过的一样,只倒没全烧毁,屋里屋外略熏黑了一些……”
未等燕水回答,他又急按下这个话头,又说道:“还有一件,我那位朋友,日常在家时也常一道读书游戏,从未见过他有什么神通。但此间人都道他扶乩算事,无论何事都百问百灵,这又会是怎么个情状?”
“若是这样,那就对了!”燕水神秘一笑,卖了个关子,“只有这一件,断无其他可能的。”
“什么?”
燕水凑近陈隐,又将声音压低了些:“他必是在此间遇到了一个常常愿意降乩到他身上的神道,或鬼,或仙,也可能是流连此间半仙半鬼之类的东西。两个人有了情谊,愿意帮你这朋友一些忙!”
陈隐一拍手:“所以遭了同行的忌恨,有意要布此局来害他这个只肯为他降乩的乩仙?”
燕水道:“你方才说,这里另有一个扶乩术士,还是这庙里的和尚引荐你去的?他的道行如何?”
陈隐诚恳道:“道行也是有些的,他的乩盘竟会自书自动,不需要旁人假手的,问出来的事情也当真八九不离十。只是费用甚是可观,而且还一直要讲价要我多给,这几句话,倒要我了一吊半的铜钱。”
“你方才还说,他的房子好似被火燎过的一般?”
“对,里里外外都是乌黑,而且极是低矮,如我这样的个头进去,便不得不低头。”
燕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人长什么样子,你可否讲来我听一听?”
陈隐道:“白日里门倒是敞开着的,任谁都可直走进屋去。因此他没起身迎我,人一直坐在最内侧的角落里,看不清身长几尺。坐在那里,貌似是极其瘦小之人,形容枯瘦老迈,发须极长,覆盖了他身下好大一片地,倒像是有两百岁了一般。”
燕水听了跳起来:“你有无留意,他左侧眉下是否有一颗红痣?”
陈隐不知他反应为何如此之大:“这……我倒未留意,怎么?”
燕水道:“他在哪里?你快带我去看!”
陈隐正要答他,忽然听见卧房里一声尖叫,是少年戎吉熟悉的声音:“死秀才!你将我的衣服藏哪里了?”
陈隐:“……”
戎吉醒了?而且他已经能口吐人言,这样说,他是已经变回少年模样了?
哎对!他方才分明是用自己的一件短褂裹了小狐狸在塌上睡的,莫非变回来的小狐狸身上竟不着寸缕?嘿嘿,光溜溜的小戎吉吗?
陈隐于是直接丢下燕水,笑道就朝屋内跑:“等会儿啊,我这就进来帮你找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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