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在房中里里外外参观了一回,陈隐占了正房,西耳房当卧房,东耳房作书房,铺排好被褥铺盖,置办了笔墨纸砚。戎吉当仁不让,立即宣布他和陈隐一道,也睡在西边耳房。
燕水抱着胳膊逡巡了半日,不等主人邀请他同住,择定了自己要住在后花园内那座小楼的楼上。
厨娘听了,为难地笑道:“这楼好倒是好,可惜多年未使用,楼梯有些坏损了。手艺好的木匠这两日不在家,往临乡做活去了!等他回来好好修缮修缮,也是住得的。就先请老爷在东西厢房里找个地儿凑合几日吧!”
燕水听了,却拍掌笑道:“正好正好!楼梯坏了,正好清静。”
话音未落,那胖厨娘只觉得眼前一花,方才还在同她叙话的黑衣人已倏然跃起,轻飘飘落到那小楼二层的栏杆上去了,不由得吓得口内“啊也”了一声。
燕水坐在楼上低头俯瞰花园,只园子东南角有一口水井,道:“这倒省事!”
他扬一扬手,口中啸了一声,只见一道黑影从他腕上迅疾飞出,一道箭般直向那园中的水井射去。
不一时,自井中竟忽地冒出一条黑蛇来,起初出井时不过尺余,忽就长到丈余,待飞到半空已有数丈之长,盆口粗细。蛇的肚内蓄了不知多少井水,它将自己那巨大的三角脑袋凑到二楼窗口处,口内忽地吐出一道如白练般的清水,“哗啦哗啦”地将那二楼内外冲洗了个干净。
“待入了夜,我就睡这里。”燕水笑道,“被褥铺盖一律不用,这木头地板就很好。”
说着,他手中轻轻捏了个诀,将术法一收,那条大蛇便倏然又成筷子粗细,重盘回到他的腕上。
厨娘看了这一场洒扫,惊得连一个字儿也说不出来,只在楼下张着嘴,恨不得当即跪下口称神仙。
一时各人安排已定,便商量要去寻那疑似‘不死者’的扶乩术士去。
燕水又到街上购置了些行头,什么云纹靸鞋,丝绸大氅,手里摇着王星记的扇子,腰里还悬了个装着方回春堂名贵香料的杭绣香袋。
陈隐初见他时,他头戴一顶宽檐斗笠,穿一袭黑衣,粗麻裹腿,身后背剑,活脱脱一个江湖侠士。现在打扮起来,摇身一变,即成了个脸上笑嘻嘻的南货富商。
戎吉替他背着剑,同陈秀才三人一道,往那扶乩术士家中来。
那处所名叫十二井坊巷,离圆恩寺不远,深深的背街弄堂,房屋多极脏污破败。
燕水和戎吉的嗅觉略比陈隐敏感些,一面走一面掩着鼻子,好似很难忍受这街边水沟里的淤塞怪味。
戎吉更是紧皱着眉,很不满地抗议:“臭!”
待走到那巷子尽头,露出一间黑黑小小的屋宇,门口依旧打着那面污黄的小旗,上书着一个“乩”字,门也依然大敞着。
燕水用手中折扇挑开那辨不清颜色的半帘,低头钻进去,里面是个光线晦暗的小小厅厦,但似乎毫无生气,连个喘息声都没有。
“没有人吗?”陈隐和戎吉也走进来,四下环顾,只见屋内所供神位、乩盘、符纸等物仍在,连那术士当日所用矮几也依然靠墙角摆着,一件不少,只屋主人一个不见了。
燕水微微耸动鼻子,惊呼一声:“不好!”迅疾穿厅而过,奔到屋后。
这原本是一间极低矮的棚屋,并不令人注意到屋后竟还有个门。出门了是一条极窄的后巷,黑色的砖墙垒得顶天立地,叫这细长甬道更显逼仄。
燕水急往左右一看,巷子两头都可通往主街。一低头,那屋门外的地上竟赫然丢着一条从人身上切下来的胳膊,周围更有大团血污,淋淋漓漓,直往巷子的一头蔓延开去。
戎吉大约也是闻到血腥味,急赶出来,“呀”地一声刹住脚,好悬没踩在那团血污上。
“出了什么事?这是什么?!啊呀……”陈隐第三个赶到,他的鼻子不像狐狸那么灵,完全没有血腥预警,几乎被唬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燕水扶住他,以防他惊吓跌倒,又着急要他辨认那断肢,道:“你快看看,这条胳膊,你认不认得?”
自小生在太平乡间的秀才,除村里有人出殡,从未见过真人尸首,更别提零碎的了。这一惊非同小可!还被人逼着睁眼去看,他只得将头歪到一边,用眼角余光略乜斜了一乜斜,见那条断臂十分细瘦枯老,立即惊叫起来:“看这袍袖的款式,倒像是那个扶乩术士的!”
一语未了,又听见屋内“啪”地一记,仿佛有什么物件从檐上脱落,接着是有极轻微的嚓嚓几下,好似脚步声响急往前门去了。
三人俱是一惊,转头再往屋内看时,却只见布帘摆荡,显是有人趁他们不注意时窜出正门逃走。
“嘿!跑了!”未等燕水和陈隐反应,戎吉一把撩开帘子便奋起急追。
“哎哎哎!你……”陈隐很想揪住他,可惜到底不如狐狸,伸手太慢,想抓已来不及,待追到门外一看,戎吉早没影了。他只得回头急唤燕水道,“你不去追么?”
燕水却并不着急,不仅不追,反而蹲下身去,在屋内地板上搜检起什么来。
陈隐知戎吉脾气火爆,遇事就爱逞强硬杠,且从不考量自己到底有没有管那闲事的本事,急得直跺脚,冲燕水道:“方才是有人逃出去了吗?是杀了这术士的凶徒?你快去帮帮戎吉!他年纪小,身手也不行,没有你帮怕是要吃亏!”
燕水却不疾不徐地从地上站起来,笑嘻嘻道:“你个秀才倒是偏心,他身手不行,我就是行的了?那可是切下人一条胳膊的凶徒!你怕!我也怕得很呢!”
陈隐简直无语,心知燕水是在同自己胡搅蛮缠,自己一介书生,连戎吉跑去了哪里都不知道,完全帮不上什么忙,又担心戎吉会遇到什么危险,只急得在屋内团团转。
燕水见他这样,仿佛是得了什么莫大的趣味一般,暧昧不明地挑一挑嘴角,道:“你个秀才,倒很是把我家小狐狸放在心上。我只问你,若是他真遇着什么危险,你又待怎样?”
被他这样一问,陈隐倒是呆了一呆。又待怎样?其实也不会怎样。他同戎吉也不过是萍水相逢,并算不得什么知交密友,他也不是戎吉家里的什么亲眷长辈。只是不知为何,他又觉这小子乃是自己心底里顶顶要紧的一个人。
这不同于刘南奇和王猎户那一干同窗,虽是他们都是同自己一道长大的,可以算得上情同手足,一样也是极要紧的朋友,但似乎总不及这只被自己养了一个来月的小狐狸要紧。
譬如刘南奇无故枉死了,化作鬼魂前来找他,要他为自己复仇,陈隐心里也是极其难过的,而且发誓自己只要有办法,上天入地也要为好友报得此仇。但假如被人暗害了的是他的小狐狸,那便不再是报不报仇的问题,只怕他是要被剜心掏肺一般,痛也要痛杀了!
思及此,陈隐只觉心中更急,正要再催燕水赶紧想办法去帮忙,却冷不防听见屋顶上乒乒乓乓几声响,好似有人打斗在了一处,兵器碰撞的动静间,还夹杂了几声轻斥,一听便是小狐狸的嗓音。
陈隐一则以惊一则以喜,忙跑到屋外抬头观看,果然看见戎吉正手持着燕水的那柄长剑,同个头缠白布的人缠斗在一处。秀才虽看不太懂,也看得出那人已无心恋战,他手里执着一柄短短的铁尺,虚虚晃过戎吉的长剑,身形极快递跳过不远处几家屋檐,便直向南面飞逃而去。
“戎吉!莫要再追!我知道他是谁了。”燕水在底下喝止。
小狐狸气喘吁吁地举着那柄对他来说过于沉重的长剑,听话地从屋顶跃下,他一则确已斗不动了,一则也领教到此人身手之快,若对方不是忌惮他们有好几个人,急于脱身,要认真与戎吉动起手来,只怕戎吉还真不是那人的对手。
燕水朝他招招手,摊开自己的手掌,将一个物件展示给戎吉和陈隐看:“我方才在屋内捡到的。”
陈隐定睛细看时,却是一个被盘得起了油皮的金刚菩提念珠,脸上瞬时变色。
燕水朝他点一点头,又用手在自己脑袋上绕了几个圈:“方才同戎吉动手之人,你们可看清了?用白布包着整个头,却又为何?且他逃走的方向,又是正南。”
距离这个巷子不远,正南方位,却正是圆恩寺。
陈隐大惊:“你的意思,他是……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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