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八,佛诞日。
圆恩寺照例要举行颂经法会,并行浴佛之礼。
清早时,寺庙内外便已张灯结彩,佛乐悠扬。晨钟已毕,寺内大小僧众在佛前行礼颂经,待做完早课,才去斋堂过了堂,然后便有大和尚并远近寺庙及云游挂单来的有道高僧坐坛讲法。
及至卯时初刻始,又有左乡右里的善男信女不远百里聚于山门之前,一时之内香车宝马杂沓肩舆,几有千万之众前来礼敬佛陀,祈福迎祥。
只见那礼佛的香客中,混着三个装束各异的年轻男子。
为首一个,显是采办南货的客商富贾,穿绸裹缎,华冠锦服,手里摇着一把乌骨檀木的精巧折扇,十个手指戴满金玉戒指,腰上悬块精雕细琢的和田翡翠。兼之脸上又长着一双将弯未弯桃花眼,两道欲阴欲雨远山眉,面如敷粉,唇若涂朱,虽还不到三十岁年纪,却叫人一看便知是个浪酒闲茶中的惯手,锦营花阵里的常客。真真是周身上下只差着用墨笔写上有钱,皮囊内外恨不能用朱砂涂满风流。
跟在他身后几步之遥的,乃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小圆脸上一双极无辜的杏眼,鼻子小巧而圆翘,长相很是可爱,但背上却背着一柄粗粝的长剑。
虽然看身量已经是成年人了,但在人群他似有些局促,一直紧抿着嘴唇,还伸手牢牢勾着身侧另一个男子的腰带,亦步亦趋生怕自己走丢了似的。
而被他紧紧抓着的男人,虽作儒生打扮,却生得浓眉大眼,英俊逼人,是个文人武相。不同于那个风流市侩的桃花眼,也不似这无知懵懂的少年,自有一股一望可知的靠谱正气。
这三个人远远看去,便觉得不是一伙。
跟在那商贾身后的二人,书生和少年都是长袍冠带,绝不像跟班。但要说是朋友,又叫人感觉那富商老爷倨傲得很,压根没把身后跟着的二人放在眼里。且那少年更是文不文武不武,长得花骨朵儿一样,叫人不信他真的能和人打架,倒要疑心是大姑娘假扮的。
总之是怎么瞧怎么叫人古怪。
幸而当日人群拥挤,稀奇古怪也绝不止这三个,他们便混在那游人香客当中,朝庙中法会这边迤逦而来。
日常在城中做小买卖的游商,都知今日寺里有个极浩大的法会,一早便都纷纷聚拢过来,路边插秧似的站满了,各种四季鲜货,零嘴小吃,冰镇汤饮,及至佛经手串,佛龛笼香烛,不一而足,更有抽签的、算卦的、占卜的、看相的,买卖吆喝声此消彼长,从早至午,热闹非凡。
戎吉是第一次遇到这样多人,他起初在狐狸村中,只同小狐狸们参加社戏,及至能幻化人形,初到人间界时,也只参观过乡镇市集,从未想到省城中竟会有人这样多的地方。
一来有些紧张,二来也怕同陈隐他们走散了,便一直紧紧抓住秀才的衣裳不肯松手。陈隐只觉得他一团孩子气,十分好笑,便也就任由他揪。
戎吉一双好看的大眼睛骨碌碌四下里乱转,看见油亮金红的糖葫芦,雪□□糯还插着小旗子的定胜糕,煮到香气四溢的茶叶蛋,什么都想吃,却又不敢松开揪住秀才的手,又急又怕,几乎直接流口水。
陈隐无法,只得停下来,帮他买了串糖葫芦,又卷了两个现炸的油冬儿,一个绿油油的清明果子在蒲包里,自己先帮他拿着,预备他一会儿吃。
戎吉见有了好吃的,喜欢得眉开眼笑,这才定下心来随他们往庙里去。
及至过了山门,香客更是挨挤不动。陈隐正不知该如何去找那光明和尚叙话,却见燕水已大喇喇地分开众人,径直朝那记簿台子走去。
众和尚今日在莲池旁设了一个临时的布施处所,但凡香客有大笔香火要敬佛布僧,需记下姓名数额的,便到这里。边上还设了一个只进不出的钱筒子,供那愿意丢些零碎铜板子儿的香客随意投递。和尚们分成几拨,两个专管收钱,两个专管记账,还有两个只管维持秩序,以防挨挤伤人。
燕水直走到那几个和尚跟前,从怀里掏出两个十两的银子,直丢到案几上,笑道:“今日佛诞,岂可过庙门而不孝敬师傅们的!快快收了去吧!”
他行为言语都极粗鲁,但两个元宝却是货真价实,几个和尚喜笑颜开,忙忙铺开纸张,舔饱笔墨,道:“阿弥陀佛,施主善心,必有佛祖大德庇佑。倒请问施主贵姓高名,家乡何处,日后碑裱也可以留个铭记。”
燕水却大手一挥,笑道:“名字就不必留了,我有个朋友前日来你寺中求签,据他说这签是极灵验的!因此今日硬拖了我过来,叫我验证一验证。若真是灵验,叫我成了手头这笔买卖,多少布施都是有的!只怕你家徒有其名。”
说着又推陈隐上前。
陈隐只得硬着头皮赔笑道:“小师傅你休要同他一般见识,我这朋友粗鲁野人,不会讲话。只不知光明法师今日是否得闲,若有片刻余暇,或可见上一面,愿再得当面教诲?”
几个和尚被燕水一手的金玉戒指晃得眼花,连连点头道:“有暇有暇,只是马上便是沐佛法会了,几位施主不如先一道观礼,此乃小寺一年一度的盛事,由监寺云居长老主法,光明法师也要一并参加的。待法会毕,小僧带施主往后院法堂用茶。”
燕水还要再说些什么,却听寺庙中忽地钟鼓齐鸣,梵音缭绕,乃是申时正了。
那和尚因见他们是个金主,忙来了两个将燕水、陈隐并戎吉一径让至大雄宝殿院内,占了个正朝着殿门方向的蒲团坐下。他三人抬眼看时,只见一众僧人皆穿袈裟法袍鱼贯而入,那云居长老是个有道长者,打头先走出来安置松香莲花盆,又注入云居雪溪水,接着迎请鎏金太子像,众和尚共唱佛歌、浴佛像、沐佛水、传佛灯,又将供佛前的糕点传与左近观礼众香客品尝,戎吉离着门外不远,竟也吃到了一块。
整个仪式约莫三刻钟,倒也算庄严殊胜,法喜充满。
不久,便有大和尚登坛讲经,一众僧侣信众鸦雀无声聆听布法。有两个和尚笑笑地从观音殿后面出来,向陈隐他们三人笑道:“光明法师出来了,请三位往法堂一叙。”
三人忙起身,随他后面去,待穿过了药王殿,尚未走到藏经阁门口,便看见一个方头大耳的和尚满脸堆笑在那里相迎。
见了陈隐好似还能想起来他是谁,双手合什,口里唱喏道:“阿弥陀佛,施主几日不见,倒是红光满面。”
陈隐也忙上前同他客套,燕水却只负着手,一副爱理不搭的模样。
陈隐便向那和尚笑道:“这个乃是我的一个朋友,近日在此采办货品,我同他讲道前次来寺中受光明法师点拨,受益匪浅。因他这商贾车船往来之事,没个定数,若要求路上安然无虞,必还得得佛祖庇佑则个,故而也将他带来寺中求一求缘法。谁知道竟这般有缘,正巧遇到佛诞盛会。”
和尚哈哈大笑,道:“佛法广大,专渡有缘人,可见几位施主是有造化的。这里风大,且请进法堂内待茶。”
戎吉上回同陈隐一道来过,只记得他家点心好吃,早已巴不得这一声儿,赶紧跟着和尚走进去,谁知竟不是上回待茶处。想必这一次燕水穿金戴银,甚是招摇,又出手豪阔,随手便布施了有二十余两,故而和尚不敢慢待,将他们让进上房中来。
陈隐开门见山地说道:“上回弟子往贵寺中求得一千,说到是弟子此榜必中,且近日多有好事。只因身上不知怎地沾染了些妖异之气,故而荐了一个扶乩先生处,说道是极灵验的,好叫弟子去扶一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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