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莲乙

    陈隐方才差点死在和尚的那个恐怖地下室里,此刻还有点发怵。想他一介凡人竟要卷在这神神鬼鬼精精怪怪的事情里面,当真是要多凶险有多凶险。

    可当日也是他答应了刘南奇说要帮他报仇,若此时退却了自然难免对好友食言。他也不知道自己一个书生对燕水来说有什么用处,搞不好还要拖人家后腿,让这狐狸自己单个儿去会那和尚还更便宜些。

    但他转念又想,这毕竟是自己的事,燕水只是看在戎吉的面上才不小心卷入这件事情中来,如今自己怎能撒手不管,把危险都推给旁人?于是便慨然允诺道:“走,我们去!”

    燕水如此说,很有想试一试这秀才胆量的意思在里面,经历了方才那许多乱七八糟的诡异局面,看他是否还有心思非要查清好友身死的真相。没想到这陈秀才虽没什么本事,倒还真是条汉子,不由大大地佩服他起来,伸出拇指向他比了一下,道:“你倒还真有胆,难怪小戎吉那么喜欢你!”

    燕水素喜玩笑,但整天开玩笑说戎吉喜欢秀才,是秀才的童养媳什么的,在陈秀才听来却也没什么特别。毕竟他曾经养过小狐狸一阵子,虽说不敢自居是他主人,但自然也是像爱怜自己的小狗一样十分爱怜小狐狸的,从吃喝拉撒到饮食起居,白天怕他饿着,晚上怕他冻着,又深怕自己一个不留意叫人欺负了他去,里外里照顾的无微不至,简直好像当了几个月的狐狸爹,因而便很自然地以为小狐狸理应喜欢他。

    也正是因为此,陈隐才更能理解狐狸舅舅的心情:自己从小拉扯长大的奶娃儿,那么可爱的一小只,又怎么忍心叫他去涉险?更别说还要跟了个陌生的凡人去!若他自己是狐狸舅舅,恐怕还要更小器些。那感觉估计和王猎户当初给了他小狐狸,改天又要把小狐狸从他身边要回去一样难受的,那是说什么都不肯给的。

    两个人既出得圆恩寺来,便在这山门外边的小树林转悠,陈隐将当日掘出刘南奇那褡裢的地方指给燕水看,燕水用脚丈量了一下,指着离那棵树极切近的一面山墙说道:“假如周围地底下都没掘到,最有可能的自然是在这堵墙后面了,只不知那墙后面是个什么!”

    陈隐也觉得他所言有理,只是他们在寺庙中险遭和尚暗害,此刻实在不敢再大摇大摆从正门里走进去。向庙内眺望,只见里头依旧香烟缭绕,钟鼓阵阵,和尚的念经声,游人香客人声杂沓声,此起彼伏,竟丝毫没有方才他们所见的妖异情景。

    陈隐不由得奇道:“方才我们看见的那个大黑水池子,还有那些大癞蛤-蟆是在地下吗?还是说,那些只是和尚幻化出来的一个虚境,是并不存在的?现在庙里的香客会不会有甚么危险?”

    燕水笑道:“你倒不妨先问一问,这个光明和尚他是单打独斗,还是同庙里所有的和尚都串联在一起群体作恶!”

    陈隐说:“这话你不说,我也是要问的!到底是他一个恶,还是这一寺里的和尚都有问题?”

    燕水眯着眼睛朝他笑,半晌才一摊手说:“我也不知道。”

    看陈隐一脸“你是不是故意耍我”的表情,燕水感觉到了逗人玩儿的快乐,才又迤迤然地解释道:“我看方才那满池的黑水和一池子的腌臜妖物,倒有些像尸粪泥地狱的景象。你知道尸粪泥地狱的吧?那原本是的阿鼻地狱四面的近边地狱,东南西北各有四个,一共十六个,尸粪泥虽不算最苦,但总归是最最恶心的一个了!据说那受刑的鬼自炙热的炭火中解脱,见不远处有一个池塘,自然欣喜若狂,前往饮水,其实哪里有水!都是些散发着浓烈臭气,糜漫着许多小虫的人尸马尸犬尸在哪污泥中,最后这鬼也没入其中,被许多的铁喙昆虫啄食,感受无量痛苦。”

    陈隐听得一抖,惊道:“所以方才那形如蟾蜍,还浑身散发着臭气的妖物,都是些在其中受苦的鬼魂了?”

    燕水存心要吓他,说道:“可不是么!而且那池水极脏,你闻闻,你身上也还都是臭气!我可受不了这个,我要回家洗澡去了。”

    陈隐总觉得这事不可思议,依旧孜孜不倦的追问:“那和尚到底是什么人?他若也是一介肉-体凡胎,怎有本事将我们全都引到那什么……粪坑地狱里去?莫不成他也是那地狱里的鬼?又怎生会出现在这阳间界,还钻入寺庙中?见这满殿神佛岂有个不心慌的?”

    燕水见他不肯罢休,又问了这一连串,便只得耐下心来向他解释道:“这和尚必定同鬼界有些瓜葛,但也不能由此推定他就是阴间来的!这尸粪泥地狱不是个寻常地方,也不是随意人都走得进的,总要有十殿阎罗一纸判决!我疑心我们所见的乃是个介于幻变和实相之间的一种境界,所谓‘阿赖耶识’。毕竟佛说人生如梦,万法皆空,万法唯心,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一切色相皆由心起,皆可平心而有,又皆可平心而消失。所以你我是真到那实相中去走了一遭,也沾了这一身脏污在身上,但要说那所见之地狱即是真实存在,倒也未必尽然!”

    秀才从小沉心研读儒学,对这佛门中事到也不是很精通,听燕水这方外修行之人讲来,只听得一知半解,云里雾里。

    燕水又道:“你先不要着急,方才莲乙都来过了,那和尚一定颠扑不到哪里去!早晚要有报应!”

    陈隐问:“莲乙又是什么?”

    燕水奇怪的斜眼看他:“就是荣吉的舅舅啊,这小子天天舅舅长,舅舅短,把他舅舅当个真神罗汉一样供着,他没跟你讲过?”

    陈隐说:“他倒是常说起他舅舅,但没提过舅舅的名字叫莲乙。”

    燕水哈哈大笑:“他自然不会讲,那么娘炮叽叽的一个名字,说不定就是他舅舅嘱咐他不准往外说的!”

    陈隐:“……”

    他有点想问燕水是不是和戎吉的舅舅有仇,但又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多管闲事,便只好忍住,说:“照理说你是戎吉的叔叔,他是戎吉的舅舅,关系到还是你更近一层,为什么戎吉是跟他长大?为什么他姓戎,而你姓燕?”

    燕水像看白痴一样的看着秀才:“照你这样说,莲乙就是姓莲了?我们可是狐狸,狐狸族可不像你们人类那么麻烦,我们是没有姓氏的!也不会觉得叔叔就天然比舅舅亲,小狐狸是他姐生出来的,又不是我哥生出来的,自然理应同他更亲些!”

    秀才一时也听不懂狐狸的伦理,只觉得有些费解,只得作罢。

    只听淹水又说道:“你不要小看这个莲乙,他可是我们族中一等一的高手,刚才他只念了几句大悲咒就把那个烂和尚的阿赖耶识从外间给破了!还抽空儿看见了戎吉脱体离魂,我怀疑方才就是他出手才救了这蠢东西一条小命!这家伙自小就把他的外甥看做命宝一般,说不定连路都跟着你们也未可知!”

    陈隐听说有这种可能性,不由得抖了抖,想他一路上虽也算照顾戎吉,但因为欺他天真幼小,也没少想着法儿逗弄他,被这视外甥如命宝的狐狸舅舅看在眼里,也不知是个怎样场景?会不会记仇?

    “所以我想你那个同窗的事,他定也是知道的。这狐狸原是个操心劳碌的命,又最最小心眼!你想啊,那和尚要害他外甥,他怎肯就这样轻轻放过?必定是留了不少阴损狠招在后面,你我不必着急,只需要先等两天,且观后效!”

    陈秀才听得将信将疑,一面觉得燕水的话有道理,一面又觉得燕水是看现在戎吉不在了,想当甩手掌柜不再管刘南奇被害之事。但燕水本也与此事确无干系,自己与他也不甚相熟,没有什么道理逼他非帮自己的忙不可!要说拿钱来请他帮忙,这狐狸一家子都是好本事,又岂看得上他手中那点金银?

    于是他便只得随燕水出了树林,一头走一头闲聊,走回到陈隐前日新买的那个宅院里来。

    此刻已是傍晚,厨娘煮了一桌子菜正等他们回来吃饭,远远的却闻见两人身上一股臭气。又见两个人的袍子上腌臜不堪,简直叫人不忍直视,便拍着巴掌叫起来:“阿也!你俩这是到哪里去了?可是撞翻了粪担子不成?”

    两人都臊眉搭眼的,也懒得同她解释,忙吩咐她赶紧烧水,找个浴桶来洗澡。

    一时洗澡毕,又吃了晚饭,陈隐心里暗暗计划着明日要怎样再去庙里交涉,若他斗法斗不过和尚,至少也得想个法儿悄悄把刘南奇的尸首从那墙后面掘出来才好。他计划了半日,又想起自己此次到省城乃是来赶考的,才找出书读了几页。无奈今夜戎吉已不在身边了,颇有些不习惯,读了几页,觉得了无趣味,便将书一丢,合衣睡下了。

    谁知次日一早,正是晨光熹微,天还未大亮之时,便有人砰砰砰地敲打他家院门。有人在门外大声喝问道:“有人在家吗?我们乃是府衙中的捕快,倒有一事想请这房屋主人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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