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惊雷

    未等陈隐把衣服穿好走出去,前面厨娘已开了门,有一干府衙内的公人们走进来,足有十几个。燕水住在后院的楼上,也不知此刻睡醒了没,半日也不见他出来。

    陈隐只得硬着头皮上前答话道:“各位大哥请了,不知清晨光顾鄙宅,是有什么事要让小弟效劳。”

    因他是个秀才,虽在这风云际会的钱塘城内实在不值一提,但好歹也是个有功名在身上的,一概皂吏衙役也并不敢太过造次。

    只见其中一个领头的上前,客气地拱了拱手,道:“敢问这位秀才先生,前几日是不是你,在街面上询问一个叫刘昆的书生的下落?”

    陈隐忙道:“正是在下,刘昆刘南奇与在下乃是同村,也是个秀才,三年前因来省城入试乡闱,自此一去不回,袅无音讯。家中老母思念得很,故此次在下赴考,她特意嘱托在下在这里寻他一寻,到底是遇到什么事?还是生了病,还是缺盘缠?也好告诉家里知道。”

    陈隐明知刘南奇早已不在人世,只是此刻还未见他尸首,为防官府起疑,自然不好明说,只托不知。

    那为首的捕头叹一口气,道:“恐要叫先生受累,贵同乡人大约已不在了。昨日有山脚下乡邻来向衙中告发,说圆恩寺山墙倒塌,墙下竟露出数具尸首,我几个前去探查,又叫仵作勘验了一夜,检查那许多随尸埋在土内的物品,其中恐有一个即是贵同乡刘昆刘秀才。”

    听见竟有这等天雷劈开埋尸坑的奇事,陈隐难免吃了一惊,假意问道:“有这样事?我是在寻他,街上问了好几样人,只说他两三年前曾在此赁屋而居,故而我也将这宅子暂租下来,想同左邻右舍打听一下他的去处。没想到竟是死了么?怎生尸首又会埋在庙里?是有人将他停尸庙中,被和尚埋了吗?也不追问他的乡族?即便真是无名无头的尸首,不也都埋在义冢内的?这些和尚倒也不讲究,怎么随意在他院里埋了。”

    那捕头见他问出来的话极是颟顸不通,只道他是个只会读书,一概人事皆不大懂的书呆子,笑道:“岂有好好收殓了人家尸首,却埋在自己院中的道理?多半是那尸首不可见人,抬出去怕被人看见的缘故!”

    陈隐佯装惊恐,道:“这样说来……这样说来……是那起和尚……他们,害了南奇兄不成?”

    捕快道:“这也是说来话长,我等只是抓差办案,其中是非曲直,自然要等见了老爷才能分辨明白。”

    这里正说着,却看见燕水已好整以暇地收拾停当,从内间走了出来。

    陈隐忙向众衙役介绍:“此乃我的一个好友,昨日佛诞,我们才一道往那圆恩寺里去过呢。”

    捕头也向他点一点头,又转头向陈隐道:“如今老爷已令我等将几个管事的和尚带到,因那庙是敕造,也不好太过造次的。一干人证、物证都在堂上,先生不妨移步,到场辨认一下尸身、物品到底是不是令同乡的。”

    陈隐听了赶紧收拾了出来,又怕到衙门中要使钱,还顺手拿上了一包银子,向众衙役笑道:“诸位辛苦了一夜,想必还未用早饭?不如在下先请各位在前面早餐摊儿上胡乱用些再去?”

    众人前一夜凌晨被府台老爷从被窝里揪起来,更深露重的冒着寒气爬到山上去,又是刨土,又是抬尸首,折腾了大半夜,此刻正是又饿又困之际。听他如此客气,自然都是喜笑颜开:“这样说,我等便却之不恭了。”

    燕水听说有饭吃,原本一脸懒洋洋的好像也突然来了精神,也自说自话地跟着他们出来。

    一行十数人在街上早餐摊儿那边,找了几条长凳打横坐了。差役们和街面上的买卖自然都是很熟稔的,一叠声地向那掌柜招呼要馄饨要面条,又叫他拿酱油拿醋,吵吵嚷嚷,十分聒噪。

    陈隐趁机又向他们道:“昨日释伽牟尼诞辰,我还曾随友同游圆恩寺观看法会,那寺庙造得恢弘气派,寺中僧众甚多,一点不见颓败之相,怎他山墙说塌就会塌了?”

    众人吃着他买的早饭,自然也同他热络起来,笑道:“实不相瞒,这倒是一桩奇事!兄台昨日去庙里,岂不见那是个好好的大日头天气?谁知入了夜,好好的晴天里竟劈起雷来!也不劈别处,只喀嚓一声将那和尚的山墙劈塌了大半。露出下面那玄机来!连夜来报案的,倒也不是外人,因这圆恩寺是敕造,官中便雇了个人夜里在那山上巡夜的。这人日常极懒,只肯在房子里睡觉!昨夜被雷声惊动,才起来走了一走,看见寺庙边这一个大坑,就叫嚷起来。我等赶到现场一看,里面竟有好几具尸首,看穿衣打扮,多是壮年男子,有好几具皮肉烂尽,竟只剩下具白骨了,真真是恐怖至极!前所未见!”

    陈隐听了知刘南奇也在那几具无名尸首当中,不由得一阵难过。

    他自小是同刘坤一道长大的,兼之幼年失怙,能来往的也唯有这几个同窗好友。刘坤其人性情豁达豪疏,文采风流,于陈隐而言,是一个近乎于兄长的存在。

    而今身化白骨客死异乡,岂有不叫他伤心的?知他已然死了是一回事,看见那活生生的白骨横沉在前,只怕又是另一回事。

    思及此,他连眼前的早点都有些咽不下去了。

    那捕头见他瞬间消沉,情知自己是言语莽撞了,将那埋葬人的深坑描述得如此直白,岂不叫人又惊怕又伤心?

    连忙将口内一大块烧饼咽下去,安慰陈隐道:“你莫难过,如今钱塘府这位倒是个最最执法如山、勤政爱民的!现放着这么多具尸首,想也不敢怠惰!必定会全力追查真凶,为你这位同乡报仇。”

    陈隐知他乃是一片好心,幼时他自己的祖父也曾在公门里谋过差事的,都说府衙中皂吏多有狐假虎威、仗势欺人的,所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者也。又有俗话说得好:身在公门内,必定好修行。乃是你略略高抬贵手,便能放人一条生路之意。由此可见,这些衙役皂吏权势不小!

    谁料他今日所见这位捕头,身上不仅不见丝毫油顽戾气,反而行事周到,讲话体贴,倒叫陈隐颇生出几分好感来。

    一时众人吃毕了早饭,陈隐汇过钞,便急往钱塘府中来。

    陈隐道:“都说那庙墙底下葬人的坑内有刘昆刘南奇的尸骨,只不知时隔多年,又是如何辨识得出?”

    众捕快昨夜都是参与了搬抬尸首的,听陈隐这般问,也都七嘴八舌地回答他:“尸身倒是辨认不出,可那埋尸的似乎从未想过有朝一日那墙竟然会塌,塌了竟还露出这样大一个深坑来!竟随手将那几个人的随身衣服,乃至箱笼书匣,皆在其间。”

    又有一个道:“说来也是奇了,好端端的一个雷,怎生会劈到庙里的山墙上?这又不是惊蛰节气,也没下大雷雨。”

    前一个又说:“可不就是作孽太多,佛爷也看不下去了!你想啊,昨日里他们一大群和尚才给佛爷做寿,这许多香客,得收进来多少钱粮布施?若真是那起和尚做的,杀人越货,还借着佛爷的名义,佛祖爷爷岂有个不恼的!自然要显神威,一个雷将他们所作的恶事劈开!”

    旁边有一个插嘴说道:“非也非也!我觉得不是那些和尚做的。你看太爷清早叫我们去带人,那些个大秃头、小秃头们,哪一个不是面如土灰,战战兢兢的样子?若真的都是他杀的,那庙里岂不是各强盗窝了?岂有脸上不带出些凶性的?”

    还有一个说道:“我也觉得不是和尚!圆恩寺毕竟乃是个敕造的大庙,银钱田亩灯油供奉,到底缺哪一样?他还要为了谋财去杀些穷秀才不成?”

    “可那些个尸首确是从庙中掘到,又待如何解释?总不至于是别的什么人,杀了人将尸首运进庙里去埋了?”

    陈隐一面听他们争辩,一面细想,昨日他见识过圆恩寺中藏经阁的那些宝藏,也知那些和尚必定不缺财货。

    江南这一带的僧人不似天竺国来的行脚僧,他们向来富庶,从不化缘。尤其这古刹名寺,不仅门下徒弟众多,而且在郊外广置田亩,都租给农民收租,继而还做些放贷取利,买卖大宗货物的勾当。几乎一座庙就是当地的一个票号,同巨商富贾、地主豪绅也差不了多少。

    若无背后这庞大的钱财,这些和尚又如何能兴建房舍,广罗门徒,高塑金身,还囤积那许多稀世宝物?

    但若说不是为财,这刘南奇的魂魄也曾同他说的明明白白,他死乃是因为手上那个金子,而害死他的就是圆恩寺中秃驴!

    陈隐疑心杀人埋尸,乃是光明和尚带着他的几个徒弟所为,倒未必真胆敢叫住持知道。

    只是昨夜这雷劈得蹊跷,难不成是狐狸舅舅莲乙引来的?他当日曾在邢地主家见过戎吉施此法,用引雷之物将脱体附在个死人身上的妖道的原身给劈成了一段焦炭。

    戎吉都能做得,想必对莲乙来说,更不是什么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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