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隐骤然从梦里醒了,扭头一看,狐狸燕水正一脸百无聊赖地盯着他的脸瞧。
“哎,不好玩!不好玩!你怎么都不带害怕的?我是绑架了小戎吉跟你要钱哎!你好像一点都不紧张他,你是不是不在乎我外甥啊?”燕水嘟嘟囔囔的,梦里的场景显然和他想象的极为不符。
陈隐用一种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他:“你是戎吉的叔叔,难不成还真会害他不成?再说了,哪有绑了票,跟人家要烤鸭来赎回的?”
燕水仿佛才恍然大悟一样:“唉?这倒是!哈哈哈!哎~要是每个人都像你这样相信我就好了!你看莲乙!他就不信我,老提防着我要害戎吉。”
陈隐见他把话头引到了这个方向,他早就好奇狐狸一家子自己到底有什么恩怨,连忙抓紧机会问道:“你跟莲乙到底有什么仇怨?你们吵过架?你怎么说是他把你赶出来了?你之前是不是做了什么坏事啊?”
燕水斜着眼睛瞟了他一眼,好像在猜测陈隐为什么对这个感兴趣,又好像是打算编个什么谎来应付秀才的样子,陈隐只是盯着他看。
燕水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了半日,才慢悠悠地咳了一声,道:“那可是一言难尽!我可没做什么坏事!咱们俩也认识那么久了,我天天行侠仗义,除暴安良,助人为乐!你看我像是会做坏事的人么?他们绝对是欺负我的!我是被莲乙他们迫害的。真的!”
陈隐:“……”我怎么就那么不信呢?
秀才假装咳了一声,又道:“上回我问过戎吉,他为何对你如此不礼貌,不管你叫叔叔,不仅直呼其名,还经常喊你作‘姓燕的’……哎对了,你们狐狸不是没有姓吗?”
燕水:“……”
“后来他同我说,你与他有杀父杀母之仇!可看他对你的态度,还有莲乙虽好似有点看不上你,但也不像是有不共戴天之仇的样子。你也确实不像会弑兄弑嫂的恶人!其中是有什么误会么?”
燕水的眼神忽然冷了下来:“戎吉连这也对你说?”
秀才道:“我看你私下里对戎吉舅舅也是很敬仰的,你就不能和他好好说话吗?比如昨日你同他说什么,是你有意将戎吉引入危险境地。这并非事实啊!你为什么要这样说?岂不更加深同舅舅的误会?若只为了怄气的话,又是何必呢!”
他这原本是好心劝解的几句话,谁知燕水听了却炸起毛来:“谁说我敬仰莲乙?!我只是承认他功夫还算厉害!哼,他身为四大族长之一,明明知道当年之事的许多详细,却为了不要别人说他偏私,竟还真的将我逐出家族!可见也是个糊涂蛋,跟方才那个破官儿差不多!我才不敬仰他!我警告你,你不要乱讲话!到时候这话传到莲乙这自大狂的耳朵里去,还不知他要多得意呢!哼!”
陈隐很怀疑地斜了他一眼,深觉燕水的话语里很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这个家伙的心智似乎也没比戎吉大多少,一样都是幼稚鬼狐狸!
见秀才满目狐疑地看自己,燕水便兀自一个人别过脑袋去,不知是生闷气,还是深怕这个老奸巨猾的秀才又看出点什么破绽来。
陈隐于是不好再追问,只得掉转话头道:“哎,刚才不是叫你进和尚梦里去看看,怎么最后却钻到我梦里来了?你问出什么来了没有?”
燕水道:“进了几个和尚的梦,都没意思得很!那个叫光明的和尚,又始终不肯睡,我也没什么办法!左右无趣,就钻到你梦里看看有什么好玩的咯!结果你也无趣得很!”
陈隐哭笑不得:“你在梦里故意叫戎吉掉进泥坑里,把他弄那么脏?你这个叔叔也太坏了吧!”
这原是燕水的恶趣味,但一般人梦见了什么,都以为乃是自己所思所想,不会责怪他这个在里面搅和的人,也分不清到底哪一部分是自己的,哪一部分是闯入者设计的,没想到这个毫无经验的秀才却解析得那么清楚。
燕水尴尬地挠了挠鼻子,说道:“因我化身佛祖,前去逼供那些个秃驴,想必他们也不敢随意打诳语。几个和尚都说对杀人之事一无所知,看来不是假的!这圆恩寺倒还不算个贼窝,约莫只有那个光明和尚自己有问题!”
正说话间,忽见那燕水一拍大腿,兴奋道:“哎,这和尚睡着了!我进他梦里去看看!”
一语未了,还未等陈隐答话,燕水的整个身体已经全然不动了,端端正正地打坐在地上,双目紧阖,仿佛入定了一般。
陈隐知他大约是去隔壁了,便也不去吵他。
燕水一片精魂飘悠悠地踅进了光明和尚的梦里,他原本想如法炮制,和对付先前的几个和尚一样,先将自己化身为佛祖,然后高坐堂上,再着人将光明提押上来,好居高临下套他真话。谁料那光明竟早有防备,他甫一进去,便只见两片雪也似白的尖刀,迎面朝他砍来。
燕水慌得急往后一跃,堪堪闪过,口内笑骂道:“好秃驴!你竟识得爷爷!”
光明脸上露出狠意,冷笑一声:“好说好说!不仅识得,今儿还需送你一程呢!”
说毕,也不多答话,提到又砍。
燕水见他不善,也急从身后抻出剑来,同他战到一处,一时之间和尚的梦里乒乒乓乓好不热闹。
燕水一面打,还不忘记一面贫嘴,道:“哎你这和尚,道行确是不错!昨日诓我们进那尸粪泥地狱,好悬把我们困死!今天又明白是有人进了你梦里!积攒这些修为也不容易,你每天念念经,吃吃青菜馒头,到时候成个菩萨成个佛,不也很快乐吗?成天为非作歹,喊打喊杀的,岂不累吗?”
和尚之前同燕水交过手,知他手里很有几下子,不是个脓包饭袋,也不敢轻视了他去。任他口内胡言乱语,只不理他,眼神却愈发狠厉起来,手里双刀一刀快似一刀。
燕水:“哎哎哎!你不是真的要同我拼命吧?这只是在梦里啊!”
光明和尚倒确实是想让燕水死在他的梦里,因那进入梦境的乃是入梦者的一片精神,若在他人梦里死了,精神就会少掉一片,即有了残缺。醒来后即使不死,也即成了痴呆形状。
而在自己梦里的人,即使被杀死了,最多也不过只是从梦境中醒来,于他本身并无更多实质性伤害。因此这和尚下手刀刀往燕水的要害处来,根本不作防守,只是要那燕水命。
燕水在这场其不公平的较量中左形右绌十分狼狈,他原本身手倒比这和尚略好些,若在外头时,还有术法加持,拿下这个凡胎秃驴自然不在话下。
可此刻他是在人家梦里,本就是个十分不公平的处境,再加之梦中术法道具一概很难施展,甚至连腕上那条小黑蛇也进不来,因此便渐渐招数烦乱,有些难以招架起来。
谁料正在这要紧关头,却听见背后啾啾几声怪笑,一个貌若猿猴的爱小之人不知从何冒出。只见他手持两个与身形极不相称的巨大铜锤,矮步顿身,从后方直向燕水袭来。
燕水压根没想到这梦里竟还有他人!这个难看的小矮子显然不是他设计的,而梦的宿主对梦境一般只能控制应对,并不能凭空编造出什么人物、场景来。因此这个小矮子十有八九和他一样,是另外一个进入光明和尚梦中的外来者。
燕水原本就已渐落下风,此刻又腹背受敌,兼之心思杂乱,还要胡思乱想些这个丑八怪哪里的,意欲何为之类,几乎被他二人偷袭得中。
眼见得那光明和尚的尖刀已然顶在他咽喉处,几乎扎进皮肉里去了。
燕水心想:完了完了!这下当傻子了!每天从早到晚不是流鼻涕就是流口水,也不知外面那个秀才会不会嘲笑他。
冷不防却只听见半空中一声断喝:“咄!光明儿休得无礼!”
那喝声原本不大,且音色苍老嘶哑,原不惊人,但光明听到手却一抖,那柄正要刺中燕水的尖刀“铛啷啷”一声,竟直跌落到地下。
不一时,只听见四下里木鱼敲响,钵盂声音大作,好像周围竟有百来个和尚在敲打念诵一般。
原本遮掩梦境的迷雾散开,露出一张慈眉善目的脸孔,冲原本斗在一处三人微微点头笑道:“罢手吧!罢手吧!”
燕水不认得此人,光明和尚却再熟悉不过,正是那圆恩寺的方丈和尚圆觉大师。
这圆觉年岁极老,因他乃是天下闻名的得道高僧,曾历受这好几代天子礼待,同他论经讲道,为他的学问道德所折服,故而圆恩寺才有今日之威重。
光明和尚方剃度时,还是个稚子,曾见过这老和尚登坛讲法。后来他将自己衣钵传予现在的住持和尚,自己隐入一丈见方的禅室内闭关清修,已多年未曾露面了。
然这老和尚德名极重,作为他座下弟子,光明此时骤见他,心里自然不是不畏的。
却见圆觉脸上一派宁静祥和,似并无责怪何人之意,只是点着头道:“好呀好呀!一个和尚,一个狐狸,还有一个鬼!今日正好,你们且住,听老衲先来讲一个故事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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