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小剧场5

    前缘

    节气已过了端午,爷爷的咳嗽却还未见好。之前请的镇上的大夫说,爷爷病叫作百日咳,秋冬之交最容易发作。若过了一春还不见好,便要看端午前后,总之不能拖过夏天,否则就要种下痨病的病根,事情可就大了。

    爷爷是村里的私塾先生,如今咳得讲不出话,学堂里的课只得由爹爹代他上,但这样一来,里外一应的家务事,照顾病人,就都落到了阿娘肩上。

    小陈隐心疼阿娘,也心疼从早到晚咳嗽个不停的爷爷,很想自己也能为家里做些什么。

    可他过完年才刚满十岁,年纪太小,力气也只有一点点,既生不得火,又劈不得柴。好在他从小还算用功,识得不少山上的药材。

    这也都是爷爷还旺健的时候,带他上山去时教他的。爷爷房里有一部被翻得很旧的《本草纲目》,上面的画图一页一页的很清楚,同山里采来的叶子一比对,陈隐便将那药效、功用都记住了大半。

    治疗咳嗽要用半夏、百部、映山红,去镇上药房采买太费事,乡里人一般都是去山上采。

    于是这一天小陈隐起了个大早,换上一双阿娘编的新草鞋,背着小药篓,便往山上来。

    小小的书生手里拿着一条棍子,专捡人踩出来的山路走。出门前阿娘说了,端午季节山里中的毒虫草蛇都已爬出来了,要尽量走大路,最好就在山脚下寻寻,自己要千万加着小心。

    映山红是很常见的,虽然此季已不开花,百部在林间路旁、山坡草丛里也到处都是,只有半夏难寻。

    然而走了这半日,漫说是山脚下了,即使此刻他已爬上半山腰,走进丛林深处,半夏草依旧没有找见。

    他用手中的小棍子反复拨弄着路边草丛细细查看,口中嘟嘟囔囔地背着本草上的那几句说辞,却完全忘记半夏要夏季过半才会从地下长出来,至于结籽更是要等到夏末,此刻如何找得着?

    过不了多久,日头也升起来了,小孩走得口渴肚饿,心中焦躁。他有心就这样回去,又担心爷爷没药可吃,晚上要咳得更加厉害,但不回去,又担心父母着急,要丢下手上的事儿上山来找他,岂不是更加添乱。

    正进退维谷之间,小陈隐忽地听见不远处正有水声潺潺,他此刻口内焦渴,不由得心中一喜,忙疾步绕过两株遮天蔽日的大杉树,果然前方转出一片开阔的矮岩来,有瀑布如注自山上断崖处落下,拍打在石岩上,倒形成了一处小小的急流。

    陈隐虽自小生性沉稳,但毕竟只是一个小孩子,见了这水岂有不欢喜的,忙脱了草鞋,丢下药篓攀上岩去。他双手鞠了一抔水,自己先喝了一个饱,然后又将走了许多时的疲累双脚泡进清凉的水中,心中顿时生出一阵极大满足。

    “真舒服呀!”小孩喟叹道,仰面躺在石头上,准备休息一会儿再走。

    天空中飘着白云朵朵,风不大,所以它们也全都走得慢慢吞吞,一点也不赶时间的样子。十岁的小陈隐一个人躺在山林间的大石头上看着天空,心里想:为什么世人总好像十分着急,不能像云朵这样慢慢地来呢?

    小孩子着急长大,私塾里的弟子们着急考中,邻家大哥着急娶媳妇。但这林间的风,天上的云,却好像干什么都不着急,只想要慢慢来!慢慢来,是因为它们本身无生无死,无所谓功名利禄,不需要生儿育女。

    陈隐似乎突然就顿悟了,虽然彼时他实在太小,根本不知道自己悟了什么。

    爷爷老了,总有一天爷爷是要死的,所以爷爷着急!家中之事还未安排妥帖,儿子还能不能考中举人,若他不能做官,就仍是一介布衣,只能和他一样踟蹰乡间,做个教书先生,或者做个小吏,潦倒此生。

    爸爸也着急,他虽已考中了秀才,却是个没主见的。有爷爷在时,家中便仍有倚靠;而今爷爷年迈,还添了病,接下来的日子要怎样过?他是否有能力独立养活妻儿?

    陈隐也着急,他太小了,不仅帮不上家里的忙,还老是给阿娘添烦累!他很想快快长大,可以给家里的帮忙。哪怕就跟他的同学小王一样,能跟着他那个猎户爹上山打猎也好,偶尔捉个野兔、山鸡,给家里添点肉菜,也免得家里面黄肌瘦的阿娘成天唉声叹气。

    陈隐这样胡思乱想着,觉得自己上下眼皮很想往一处凑,渐渐的他已支持不住,竟慢慢闭上了眼睛。

    陈隐很快就睡着了,睡梦里他坐在一个绿草如茵的漂亮所在,前面是巨大一个长条桌子。

    桌上杯碟堆垒,装满了新鲜漂亮的瓜果梨桃,烧鸡烤鹅,水晶杯子装满美酒。桌上没有竹箸,全是些样式古怪的金银叉勺!

    而端坐桌前同他一道用餐的人就更古怪了!看他们的脸,全都是些长喙圆眼,嘴边还长着几缕稀拉胡子的小兽,看起来的有些像……狐狸?

    “吃呀!你吃呀!”其中一只棕色皮毛的老狐狸看起来十分客气,“来到我们家,你就放开肚皮尽量吃,不要客气!跟到自己家是一样的!”

    陈隐“哦”了一声,用银叉叉起一枚圆圆小小的红果子,他心里还是有些惊恐,但又很想尝尝这红果子到底甜不甜,正要往口内送,却听见耳边“咔嚓”一声,倏地从梦中惊醒了。

    “唉?”梦里的红果子是酸是甜他没尝到,但耳边的咔嚓声却是真真切切的。而且循声一望,便知是方才被他丢在一遍的药篓子里传出来的。

    陈隐心中一急,“嗖”地从石头上跳了起来。那药篓子里装的乃是他辛苦半日寻来的草药,此处虽不会人来偷,但山间小动物极多,若被不知哪里窜出来的小羊小兔子啃了,那他这半日的功夫可不就白费?

    待他赶紧跑过去看时,果然不出所料,药篓里头不知什么时候还多出一只肉嘟嘟的小东西!它约摸只有陈隐的两个拳头大小,奶白色的皮肤底下透着粉红,一看就是只连毛都还没长齐的奶娃儿。它看起来倒对陈隐采的草药没什么兴趣,而用两排小牙齿狠狠咬着早晨出门时阿娘为陈隐准备的那一小包干粮。

    “唉呀,真可爱!”陈隐一见到这个小崽子,便全然忘了对方正在偷自己东西吃,立即被对方软糯的样子给迷住了,还伸出手指去戳了戳它粉嫩的小鼻子尖儿。

    “你多大了呀?怎么没跟你爸爸妈妈在一起?你是怎么掉到我这竹篓里来的?唉呀,你快把牙齿松开!这一块是花棉布,吃不得的!你是想吃我阿娘给我准备的栗子糕吗?不要着急,等我拿给你吃。”

    小家伙有一双很大很好看的黑眼睛,乌溜乌溜地看着陈隐,也不知有没有听懂他讲的话。陈隐将它从药篓里拿出来,将这个肉球托在自己的手掌心里,小家伙软绵绵肉墩墩的,在他手上微微蠕动着,一点不挣扎,陈隐能感受到它轻微的心跳,也能感受到它对自己的信任,更加小心翼翼起来,深怕一不小心把它给摔着了。

    待拿到眼前仔细看时,陈隐才发现小家伙的后腿竟渗出丝丝殷红的鲜血来。原来是受伤了!小孩心里有点慌,毕竟他也不过十岁年纪,虽然日常在爷爷的指导下读了好些医书,但当真是连一只活的兔子都没有医治过。此刻他不太明白眼前这只小崽子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也不知它这伤口是如何得来,自然更不知该怎么处理了。

    小东西微微张开嘴巴,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露出两颗尚未长尖的小獠牙,粉红色的丁香小舌微微伸出来一点,然后非常绵软地“嗷”了一声。

    陈隐不知怎么的,忽然听懂它的意思,觉得它是在说:“我饿了!”

    赶紧将自己的小包袱打开,从其中取出栗子糕来,掰下一小块来喂小家伙吃。

    小肉球也是不客气得很,张开嘴就咬。它方才大概是闻着这栗子的香味来的,还一不小心滚落到陈隐的药篓子里,此时得偿所愿吃到了自己想吃的东西,自然一本满足,眯起眼睛来,小嘴巴吧唧吧唧十分起劲。

    陈隐在一旁很仔细地看它吃,连自己还饿着肚子这件事都给忘记了。还担心它光吃栗子糕会口干,忙又采下一片大大的树叶卷成一个小小的水杯,去溪中舀了一抔水来又喂到那小崽子嘴边,粉肉球吃完了一大块栗子糕,又咕噜咕噜喝了好一气水,眼见得连小肚子都鼓出来一大块。

    陈隐伸出食指,十分轻柔地在它的肚皮上摸了摸,只听见那里忽然很可爱地“咕噜”一声。小肉球顿时好似有些不好意思,伸出自己的小爪子,很用力地把陈隐的手指从自己肚皮上推开。

    陈隐:“啊哈哈哈,你也太好玩了吧!好了好了,我不摸你,你吃饱没有呀?肉嘟嘟?”

    小肉球虽然不会讲话,但是暗暗生着闷气:麻烦不要随便给人家去绰号好吗?人家是有正经名字的!凸`ˊ凸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
笔迷读 All Rights Reserved 网站地图